蕭家人得到消息一起擠進這間狹窄的平房內時,蕭末正在喝米湯。


    米湯熬得十分濃稠,雖然什麽都沒有放,但大米本身的香甜味道也足夠引人食欲,蕭末一口氣喝了大半瓶。


    “二哥,你醒了!”蕭答“砰”的一聲推開沒閂上的大門衝了進來。


    隨後就是蕭家大哥和侄子蕭樂多,蕭家老爸快步走在最後麵。


    “老二,你真是把大家嚇死了,你是不是上次的病還沒有好清哪?”蕭家老爸的大嗓門穿透性一如既往。


    “二叔!”蕭樂多第一個撲到床前占據有利位置。


    “你總算是醒了!”蕭問拍了弟弟肩膀一巴掌,眼中有驚喜也有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和解脫感。


    “大哥,辛苦你了。”蕭末這句話說的真心誠意,簡單梳洗過後的他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蕭問一把推開礙事的兒子,屁股一歪坐到床上,一坐下就舒服得□□一聲:“還是你這床坐著涼快,當初你買這夏用涼爽寢具怎麽沒多買兩套?這什麽做的,太舒服了,要不是你還病著,我搶也給你搶過來。”


    蕭樂多不敢跟他老子搶地盤,眼巴巴地看向坐在床頭的雪裏紅。


    雪裏紅看在這小子一向聽話的份上,讓開床頭地盤,爬到了床裏麵。


    蕭樂多喜出望外,連忙撲上去占住。


    蕭末聽到大哥問話沒吱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的涼爽寢具打哪兒買的。不過出處他知道,肯定來自雪裏紅的貢獻。


    掃了一眼大哥腰上插的石斧,他注意到蕭家人無論老少身上都揣著一、兩把比較原始的武器,石斧、竹竿、擀麵杖,還有石錘。


    “就是啊,二哥。你這鋪蓋睡起來真涼快,我也想過來跟你睡,可你兒子不讓!”蕭答也擠著想要往床上爬,順便告了雪裏紅一個小黑狀。


    雪裏紅小腳丫子一伸,越過蕭末,踹了蕭答一腳。


    蕭樂多也不肯給他三叔讓地方。


    蕭答不可能真的跟兩個小的搶,無奈下隻能半靠在床頭希望搭點涼意。


    蕭老爸仗著長輩的身份,在床腳占了個位置。


    蕭末看這情況忍不住在心裏嘀咕,我說你們平時怎麽來我這屋來這麽勤,沒事還喜歡湊在我屋裏開會,原來都是到這裏納涼來的?


    “老三你也好意思跟你侄子搶床睡?”老子都沒睡到呢!老大蕭問隨手抓起床頭搭的濕毛巾砸向蕭答,轉頭對蕭末道:“我說老二你可算醒了,再不醒,事情可就真麻煩了。”


    蕭問想到今天在打麥場上,遇到不少人都在問他家老二得的是不是傳染病,更有幾人打著為村人著想的大義旗幟,鼓噪著其他村人讓他們家趕緊把蕭末送走或處理掉,否則他們就不顧鄧家情麵將會直接動手雲雲。


    他當時簡直是又氣又急又怕。


    “抱歉,大哥,給你們添麻煩了。”


    “自家人說什麽麻煩。”蕭問又拍了拍他。天知道他剛才在打麥場上聽蕭答說老二醒了時,差點沒高興得哭出來。


    “可就算二哥醒了,隻要曹家在,我們家的麻煩還是一樣有……喂,小紅你幹嘛?”


    雪裏紅忽然站起身,把蕭答正要往臉上擦的濕毛巾一把搶了過來。


    蕭答瞪他,雪裏紅給他一個後腦勺。


    蕭末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當下鬧了個大紅臉,那毛巾可是剛剛才擦過他下半身,咳!


    其他人隻當雪裏紅跟蕭答玩鬧,也沒怎麽在意。


    “老三你說的麻煩是指……?”蕭末趕緊用問話掃除尷尬。


    “鄧家的房子,我們家的儲備糧。這就是我們家的麻煩。”


    老大蕭問止住老三,把話接了過去。


    “我從頭跟你說吧,免得你一會兒一個問題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好。”蕭末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蕭問抹把汗,回憶道:“你這個病,一開始我們就請鎮裏醫生來看過,但人家說必須要送到大醫院讓儀器好好檢查一下,他說他也無法判斷你到底得了什麽病。可那會兒別說用儀器檢查,就是送到醫院也找不到醫生。所以我們也沒辦法,隻能讓你躺在家裏。”


    “不過小紅說你沒事,就是累得睡著了,讓我們別擔心。”蕭答插嘴道。


    蕭問顯然不相信小孩子說的話,揮手道:“後來安置區成立,有了臨時醫院,我們本來也想把你送過去,但打探後,說是送進去的病人,除了病情較輕的,很多病人都死了,有些病情比較奇怪的,則幹脆失蹤,醫院的說法說是留下病人屍體做醫學研究用,給了病人家屬一些糧食就當買下屍體。”


    蕭末暗思,雷軍上次還跟他說上層打算不對異能者出手,而是采取懷柔的手段,怎麽現在……


    “我們一聽這樣的情況,哪還敢把你送過去?而且你兒子……”蕭問突然哈哈笑起來,“老二,你修了個好兒子!當時這小子聽說我們要把你送去臨時醫院,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輛木板車,讓老三把你抱到板車上,拖著你就要走。”


    蕭末訕笑,也不知雪裏紅怎麽跟蕭家人說的,竟然全家都以為他是他收養的孩子。


    “是啊是啊,我們當時都被這小子嚇一跳。你不知道他當時那樣子有多認真,一副誰不讓他把你帶走,他就和誰拚命的小拚命三郎的模樣。”蕭答也大笑。


    蕭末轉頭看向雪裏紅。


    雪裏紅麵無表情地回看他。


    “兒子,過來讓你爹親一口。”蕭末開玩笑道。


    雪裏紅盯著他看了三秒,趴過來在他臉上“吧唧”啃了一口。


    蕭末呆……


    蕭家其他人一起笑,隻當這父子倆感情好。


    蕭家老大笑著又肯定了一遍:“你這個兒子真的不錯,比你聰明,比咱家誰都聰明,說話做事一點都不像個小孩子。我們家多多跟他比起來,反而像他弟弟似的。”


    “爸!”蕭樂多不高興了,就算是事實,也不用拿到這麽多人麵前說吧?那他多沒麵子!


    蕭老大揉揉兒子的腦袋,歎道:“你睡了這麽多天,什麽都不知道。多多學校出事的第二天,政府就開始讓市民撤出。當時你沒見到,整個鍾山市都瘋了。搶車、搶糧食、搶什麽的都有。還好你兒子是個機警的,在你暈倒當天,他就讓我們把你打包抬上車。”


    “大哥本來還不想走呢,樓都塌了還要回家。”蕭答在旁邊揭自家老大的短,“還是小紅說把東西往外運一點是一點,沒事了再回來。嫂子也支持,我們才能避開最亂的時候,用一輛輕卡分三趟把家裏能弄出來的東西和人都運到這邊來了,仇將軍也幫了很多忙。”


    蕭末對雪裏紅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雪裏紅把小腳丫子伸到他腰眼處,踩他。


    蕭末感到一點點癢。


    “不過路上還是出了一些事,大家夥都一股腦往市外跑,我們的車子被堵在高速上,因為搶道還跟人打起來,還好咱們家男人多,沒吃多大虧,大家又急著趕路,才沒拚得你死我活。如果再晚一天,嘖嘖,不死傷一、兩個,那是絕對別想脫身。”


    蕭家大哥看老三唧唧歪歪老是不說到正事上,忍不住叫他閉嘴。


    “總之咱們一家人總算都平安趕到了你嫂子家。我那嶽父嶽母都是老實人,看到我們來就給我們騰出房間,還找了鎮上的醫生給你看病。可哪想到安穩日子沒過上兩天,你嫂子大哥一家也帶人來避難了。”


    “唉!”坐在床腳的蕭老爸突然歎息一聲。


    蕭問頓了一下,道:“市裏的樓房陸續倒塌,鎮上的房子也一樣,加上動植物和昆蟲都發瘋了似的,情況太過詭異,大家隻好都往鎮外退。可鄉、村、郊外又能好到哪裏去?就那麽點房子能夠多少人住?就你睡的這間破平房還有人妒忌要搶呢。”


    蕭末睜開眼時就看出這間病房有多破,就好像是放置了多年的雜物間臨時收拾出來給人住的。隻不過那時候沒時間詢問雪裏紅詳細,雪裏紅也沒提,似乎並不在意自己住的環境有多糟糕。


    “曹家沒事就來鬧騰,還不就是想讓我們騰出這間房,好租給那些圍牆外麵的人換一些糧食?”蕭答嘀咕。


    “一開始你也沒有住在這裏,你和我們一起都住在鄧家的兩進老房子裏。可是……安潔她大哥一家也回來了,而且跟我們一樣,她大哥老婆一家也都跟了過來。”蕭老爸開口了,臉上有不滿也有無奈。


    “一下來這麽多人,房子就住不下了。頭兩天大家還能維持一個表麵禮數,假惺惺地彼此謙讓,後來……唉,我就說不應該來!”


    “爸!不來這裏我們還能去什麽地方?”蕭問止住蕭老爸的埋怨,可轉頭對自己弟弟敘說的時候也是一臉怒火:“後來有天鄧安非他老婆的弟弟曹祥突然在飯桌上嚷嚷,說你得的是傳染病,之前就住在隔離區裏,現在肯定是病情又複發了,要我們把你送去安置區的臨時醫院隔離。我們當然不同意,就這樣和他們家鬧翻了。”


    蕭答握拳,氣道:“二哥你不知道曹家人有多過分!一樣都是來借住的,他們硬是什麽都要好的,分給他們的房間也挑三揀四,還盡在鄧家兩位老人麵前說我們家的壞話。”


    “你別老插嘴!”蕭問喝斥老三,轉臉繼續道:“我們也曾好好跟他們說,如果你是傳染病,住了這麽幾天下來,你早就應該把大家都傳染上。可曹家人不聽,一個勁說我們家想害人。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他們隻是在找借口想要把我們家趕出去而已。”


    蕭末若有所思。


    雪裏紅收好毛巾就在把玩那支水槍。


    蕭樂多看著心動,卻也不好意思跟他要過來玩耍。


    蕭問按著額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你嫂子為難,鄧家老兩口也為難,這時候鄧安非的態度就很重要,因為他是鄧家長子。可是鄧安非如果沒那個意思,曹家人又怎麽敢鬧得那麽厲害?他還不就是怕你嫂子會和他搶奪這套老房子和那二十幾畝地的繼承權!可笑以前鄧安非還說自己繼承了鎮裏的三層小樓和門麵房,村裏的老房子就給你嫂子當嫁妝,可現在……”


    “那就是酒桌上的笑話,你也當真?”蕭老爸嗤笑,嘲笑大兒子異想天開。


    “我們也沒圖那老房子!現在過來也不過就是暫時借住,可你看看他們那張臉!”


    蕭末眼看話題越扯越遠,咳嗽一聲,問:“那現在的情況是……?”


    蕭問稍稍收斂了臉上的憤怒,抓了抓頭皮,有點尷尬地道:“你嫂子被他們鬧得心煩,鄧家老兩口心裏多少也偏著自家大兒子,就找你嫂子說話,讓我們先把你搬到這裏來。這間房原是鄧家看林子用的,後來林子沒了,這件平房就擱置了,平時就放點雜物。這裏離鄧家老屋有段距離,但也不太遠,走路十幾分鍾就能到。”


    說到這裏,蕭問還特地又誇獎雪裏紅道:“你兒子真是個好的!擔心你,不管我們怎麽說,他都要留在這裏陪你。這麽小年紀就知道照顧人,你看他把你侍候得多妥當,也幸虧有他,我們才能騰出手對付曹家和應付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蕭末記得自己好像有知覺起就住在這裏,也就是說他至少在這裏已經住了十天?


    坐在他頭邊的雪裏紅突然道:“我們已經在這間房裏住了半個月。”


    蕭末轉頭看雪裏紅,他現在全身上下就脖子能動得比較自如。


    蕭家人也看出蕭末行動不便,蕭問不由擔憂地問:“老二,你身體……能動嗎?”


    蕭末又轉頭看向他大哥,“沒事,就是睡得時間太長,這兩天鍛煉一下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蕭問大大呼出一口長氣,蕭家其他人臉上也一下輕鬆不少。誰也不敢想象蕭末如果真的癱瘓會怎樣,而且還是在這種世道大亂的時候。


    “我說老三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昏過去?還一昏就這麽長時間?”蕭問終於忍不住問道。


    蕭末笑笑,他早就想到家人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也早已想好答案。


    “那幾天一直忙來忙去累得夠嗆,頭也特別疼,疼了好幾天,結果那天一聽到多多學校樓塌,一激動就覺得腦子一炸,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到底怎麽回事,我自己也不清楚。”


    “頭疼啊,會不會是……腦梗?”蕭答不確定地道。


    蕭問直接甩給他一個白眼,“老二年紀輕輕的,怎麽可能腦梗?別胡說!”


    “也許是遺傳,老媽不就是……”


    “蕭答!”


    “老三!”


    蕭老爸和蕭問同時喝止。


    蕭答吐了吐舌頭,偷偷看了自己二哥一眼。


    蕭末幹咳一聲:“對了,嫂子呢?”


    “她去給你找醫生了。”


    “她一個人去沒事嗎?”現在快兩點了吧?


    “有人也想找醫生,正好和她結伴一起去了。而且這個時間段還好,我們村裏出現大蝗蟲的次數也不多,膽子大點、警醒點,一般都不會有事。”


    雪裏紅多解釋了一句:“大蝗蟲有一定智慧,人多的聚集地一般不去,村裏人多,它們隻敢在晚上飛到村裏捕食,偶爾會在白天出現。”


    蕭末“哦”了一聲。


    房間內一時陷入異常的沉默中,蕭樂多不自在地動了動。


    蕭母柳英之死在蕭家絕對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尤其是在老二蕭末麵前,幾乎沒有人敢提柳英去世的事。


    蕭老爸略微煩躁地摸了身上所有口袋一遍,一根煙也沒摸出來。老妻去世那晚,他在外麵通宵打麻將。他和老妻之間早就沒有多少夫妻感情,大家隻是為了孩子維持個表麵關係,這點家裏三個孩子也都知道。


    但……他也不想老妻那麽早就離世,如果那天晚上他在家……唉,現在說什麽都遲了!之後二兒子對他就有點冷漠,沒多久就買了房子自己單獨住。


    蕭末看著大家的表情覺得有點好笑,他其實已經不是那麽在意,人都走了那麽久,再深的傷口也都結疤,老爸一直以為他恨他,卻不知他最恨的是自己,如果他能對老媽的身體再關心一點!


    “爸爸,你是不是累了?”雪裏紅的聲音突然響起。


    “嗯……有點。”蕭末愣了下,被這聲爸爸給震住,這小子竟然叫得這麽自然,一想到對方其實並不是一個小孩子,蕭末也不敢多占這個便宜,忙順水推舟承認。


    一瞬間,大家都像是找到了階梯,蕭答第一個跳起來道:“二哥你聽我們說了這麽久的話肯定累了吧?那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你。我先走了,村裏燒磚要人手,我也是臨時跑過來的。”


    罪魁禍首的蕭答跑了,蕭問和蕭老爸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也都找了借口離開。


    蕭樂多還想留下來和他二叔再待一會兒,可被他老子以“不能打擾二叔休息”之名硬是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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