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芳堂周邊是一個開放的場所,市井傳說中的凶靈之地,夜半無人之時一般人不會隨便來溜達,但是遊方這種人就說不定了。假如那夜有人不小心看見了他與張流冰,說不定也會認為自己見鬼了,關於永芳堂的鬼故事又會多了一個,鬼多了兩條。


    大凡這種地方,可能時不時都有習練秘法者光顧,這些年來此淬煉靈覺的絕對不止遊方與張流冰兩人,“鬼”也不止鬧過一撥。地方雖“好”,但不夠隱秘,遊方可不打算再去了,至少不會在深夜裏獨自一個人去練功,再碰上什麽人鬧穿幫可就不好了。現代社會,表麵上似乎看不到傳統門派、秘法世家的痕跡,但其傳承的底蘊不可小看,聽說向左狐所在的鬆鶴穀,向家自己就有各種適合鍛煉靈覺的場所,傳人平日習練很方便也很隱蔽,不必像遊方這樣跑到這種很可能會“撞鬼”的地方來。


    張璽一門比不上整個鬆鶴穀向家,但是他的兒子繼承秘法比一般人容易多了。遊方的悟性再好,若不是碰上劉黎,如今恐怕還在懵懂困惑之中呢,能否入門都說不好。


    但遊方也有自己傳承底蘊,若不是莫家原八大門的自幼“熏陶”,哪來如今的江湖小遊子?


    環境對人的影響太重要了,這便是人世間的風水。


    遊方住的那套房子,有最後一間還沒租出去,但是房東林音已經不再關心了。廣州這個地方消費不低,但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若沒有住房按揭、子女上學等其他負擔,每月一千七也足夠一個人生活了,更何況遊方與屠蘇都是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


    林音已經將金部的精力投入到尋丨找李秋平的“事業”當中,上網發帖尋人、登晚報打豆腐幹廣告、在人流很多的各大商場、超市門前散發印有李秋平頭像的傳單。她還去了三年前曾工作過的中學,也是李秋平作為校友曾捐助的地方,希望校方發動社會各界校友的力量,幫助尋丨找李秋平。


    曾經的同事們幾乎都向她投以異樣的目光。在外人看來,這個女人不過是仗著年輕漂亮,不安於中學老師的本分,跟著一個大款走了,被人包丨養了三年玩夠了、被拋棄的怨婦而已。校長很有涵養的問她:“小林,你以什麽身份來做這件事呢?”很委婉也很明確的拒絕了她的要求。是啊,林音與李秋平沒有法律上的關係,如今是不相幹的兩個人,她私下裏尋人是自己的事,但是以什麽身份與理由到學校尋求幫助呢,尋丨找曾經的包丨養者繼續包丨養她嗎?學校是斷不會幫這種忙的。校長說話還算客氣,但其他老師的議論與嘲諷就很不好聽了,這不能怪別人沒涵養,是林音自找的。


    林音受盡了白眼,心酸自知,卻沒有放棄,有幾次,竟然將傳單發到了中山大學門口。遊方見此情移有些後悔,不該將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這麽找人當然需要花錢,日積月累也不少,平均每個月的房租都不夠她花的,花完了怎麽辦?不論做什麽,生活總該有個計劃小。


    遊方卻不太好管這件事,隻是告訴林音,無論是誰宣稱有李秋平的消息,一定要先通知他,再與對方接觸,並強調這是謝警官特意交待的,林音很聽話的答應了。


    屠蘇對林音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一天放學後在校門外看見林音發傳單,主動上前幫她一起發,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了。看見遊方坐在餐廳裏等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遊方哥哥,你已經餓了吧?今天在學校門口看見林音姐發傳單,手裏拿了那麽一大摞,天黑也發不完啊,就幫她一起發,所以回來晚了。別著急,我馬上就做飯。”


    這話說的,簡直把遊方當成等著喂的小貓小狗了。遊方笑著起身阻止了她:“哪能天天吃你的飯,這麽晚了你也挺累的,我請你吧,快去洗個臉再洗個手,我們下樓去吃。”


    屠蘇笑眯眯的問:“又去夜總會嗎?”


    遊方點頭:“對,就是夜總會。”


    他們所說的夜總會可不是什麽聲色丨欲樂場所,而是小區門外不遠的一家大排擋。這是一家門臉不大的飯店,白天在店裏做生意,天黑之後將幾張桌子搬到門外空地上,點上燈,就是常見的大排檔,坐在這裏吃飯比較涼快。


    廣州這個地方哪怕是冬天都不太冷,一年四季在一些小街邊都能見到這種大排檔,下雨天用折迭鋼架支出來一個棚子就行,十分的方便。這座城市中有很多人下班很晚或睡覺很遲,來來往往吃宵夜的人不少,街邊的大排檔惠而不費,一直到後半夜都有生意。


    在生活區附近開排擋,顧客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或周邊單位的打工者,下了晚班或睡覺前來到大排擋,天冷燙壺黃酒、天熱來瓶冰鎮啤酒,下酒的小菜有煮花生、鹹毛豆,稍奢侈點可以要碟鹵水鵝翅或者點兩個小炒,也是一天中難得的生活享受。


    天天夜裏在這家大排檔總能看見不少熟悉的麵孔,彼此笑著點頭打個招呼,卻大多叫不上名字。時間久了,熟客們形容這裏是“天天夜裏總相會”,簡稱“夜總會”。


    遊方很少夜裏去,如果沒有在康樂園蹭課的話,經常在中午去這家大排檔吃飯,已經混得很熟了。這裏的飯菜實惠,更難得是幹淨爽口,生意一向不錯。飯店老板是寧夏人,叫宋陽,大約三十五、六歲,是一位胡子茬鐵青的魁梧大漢,身材健碩膀大腰圓,隻是微微有些發福了。宋老板說話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但脾氣相當好,總是笑嗬嗬的。


    開飯店總會遇上點麻煩事,偶爾有小混混上門搗亂或者吃飯不給錢什麽的,這位平時一手拎一個煤氣罐如拎小雞一般輕鬆的宋大漢,卻從來沒有與人動過手。


    老板娘大約三十出頭,長的嬌小標致,名字也挺雅致,叫封弦詩。


    但封限詩的脾氣和老公可大不一樣,很有些火爆,罵人時一手插腰一手指人,罵半個小時也不帶重樣的,而且聲音清脆不啞,相當不好惹。


    熟人在私下議論時,都覺得這夫妻兩人反差也太大了。宋老板好福氣娶了個漂亮老婆,但在家裏麵估計也挺受氣的,堂堂一條壯漢竟然這麽沒脾氣。而遊方的感覺卻不一樣,第一次見到這位宋老板,就發現此人雙手十指的骨節有點異常。


    雖然非常不明顯,但普通人出現這種特征,一定是類風濕一類的症狀,這雙手根本不能幹重活。而宋老板孔武有力似有使不完的勁,隻能說明一件事,他練過北派鐵砂掌。


    這是一種入門時相當艱苦、煉成後殺傷力極大的外家硬功夫。外家功夫到了高深境界也有內煉之法,而宋老板除了手指節稍有特征之外並無其他異常可察覺,說明他的外家功夫已經到了精華內斂的程度。就算沒有邁過相當於內家功夫“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也相去不遠,絕對是個高手。


    那麽,宋老板的好脾氣就不難理解了。不論是師父傳授還是弟子習練外家硬功,都有三個基本條件:一是體格好筋骨強壯,二是個性堅忍能堅持吃苦,三是有涵養脾氣好。第三個條件雖與練功的關係不太,但對於習練者本人的意義最重要,這種涵養不一定在於文化水平,而是一種氣度心胸。


    假如是個心胸狹隘、好惹是生非的人,你教他一巴掌能拍死人的高深硬功夫,除非是有仇,想害他或者害別人,同時也給自己惹麻煩。過去的年代,弟子在外麵惹事引起死傷,經常會把師門都牽連進去,其家人當然也跟著受連累。


    傳統中所謂的“武德”,並不一種抽象的、好聽的空講究,而是對於習武者很實在的、日常生活中需要涵養。武功隻是為了在關鍵時刻防身,在有所必為時發揮作用,不可用以平時治氣。


    遊方的眼睛毒,看出了宋老板的“底細”,但是並沒有點破。鐵砂掌又不能當飯吃,身懷絕技也得有營生可做,人家自己不願說,他人點破也是犯江湖忌諱的。遊方卻很喜歡到這家大排擋吃東西,看見的宋老板,再想起藏身江湖的自己,感覺挺有趣。


    “同居”以來這段時間,屠蘇有好幾次回家都晚了,將方就請她出去吃。一開始小姑娘很不好意思,遊方笑著勸道:“我畢竟有工作有收入,還天天蹭你一個學生的飯,我都好意思你有什麽不好意思?又不是很貴的飯店,就是小區外麵的夜總會,惠而不費。”


    屠蘇很詫異:“夜總會?”


    遊方嗬嗬直樂:“不是那種夜總會,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屠蘇到了地方才明白所謂夜總會就是這家街邊大排檔,後來遊方又請過她兩次,今天一說出去吃,屠蘇立即笑著問是不是“夜總會”。


    天氣有點悶熱,兩人來到大排擋沒有進店,就在外麵的桌邊坐下,吹著晚風感覺清涼舒適,在這裏吃飯本身也是一種休閑。


    邊吃邊聊,就聊到今天幫林音發傳單的事,遊方試探著說道:


    “屠蘇啊,你今天不是真的在幫她,其實對林蔭來說,勸她把剩下的傳單拿回去,第二天再發更好。”


    “為什麽呀?”屠蘇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很是可愛。


    遊方開始給她算賬,印那樣一張帶照片的缸紙傳單多少錢,在晚報登一小塊尋人廣告多少錢,林音一個人維持最簡單的生活需要多少錢,最後說道:“她一個月的房租收入,根本不夠開銷,等手裏的錢花完了,會陷入困境的。她隻顧著尋丨找李秋平,卻忘了怎樣計劃自己的生活。”


    屠蘇一聽也露出愁容:“我還真沒想過這些,隻是覺得林音姐怪可憐的,想幫她又不知道怎麽幫。可是現在勸她不去找人,又是不可能的,遊方哥哥,你有什麽好辦法?”


    遊方:“我正想求你幫個忙,有機會勸勸林音,不是勸她不要找人,而是勸她把事情計劃好,能夠堅持找下去。你可以這麽對她說,假如第六個月才能找到人,第五個月就山窮水盡了怎麽辦?她應該能聽進去。”


    屠蘇:“遊方哥哥把話說得這麽清楚,為什麽自己不去呢?”


    遊方笑了:“我一個小夥子,去找一個單身女人,商量居家過日子的事情,有很多話說起來不方便,還容易引起誤會。


    你就不一樣了,這麽可愛一個小妹妹,就當找姐姐聊天了。”


    屠蘇連連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幾天就去找林音姐聊聊。”然後又皺眉道:“我們已經把一年的房租都交了,林音姐還有一間房子沒租出去。我和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改成租金每月一付,這樣就算她自己控製不住,每個月還有個起碼的生活保障。”


    遊方讚道:“你想的比我還周到,就這麽試試吧。……快吃飯,菜都涼了。”


    遊方很清楚現在無法阻止林音尋丨找狂狐,讓屠蘇去勸她,無非是希望林音在尋丨找的同時,能夠在沒有狂狐的日子裏將自己的生活計劃好,從偏執中漸漸恢複正常,隻要做到了這一步,尋丨找狂狐的過程就是她找回自我的過程。


    林音若想真正找回自我,與她想不想狂狐無關。要麽她自己從目前這種狀態下真正解脫出來,要麽有另一個人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取代狂狐。第一種情況當然好,更好的是兩種情況都發生。至於遊方,卻沒興趣成為那“另一個人”。


    剛想到這裏,冷不丁聽屠蘇說了一句:“遊方哥哥真會關心人,相幫一個人也知道該怎麽幫。我也認為林音姐要找的人是找不到了,旁人都很清楚,就是她自己不願意明白。其實林音姐最好的歸宿,就是再遇到一位像遊方哥哥這樣的好男人,能真正對她好。”


    這小丫頭挺聰明啊,經曆的事情越多,明白的事情也越多。遊方正在咽一口菜,聞言差點沒噎著,喝了口水才答道:“希望不再是李秋平那樣的男人,祝她好運吧!……你可別給我發好人卡,我最怕這個。”


    屠蘇很俏皮的說:“我又沒說你是好人,隻說你是會關心人的好男人,難道你不是男人?”


    遊方一點脾氣都沒有,點頭道:“是,當然是!”說話時視線從她俏麗的臉蛋上滑活,瞄到胸前襯衫下柔軟的曲線,這丫頭發育的不錯呀,太誘人了!雖然視線很快離開,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聲流氓,但還是難免有所遐想。


    吃完飯回去的路上,晚風吹拂著屠蘇的發絲,隱約聞到她身上散發出少女特有的清幽氣息,遊方心裏莫名有些癢癢的,連身體的反應都有些蠢蠢欲動。唉,還是去練劍吧!軍營裏為什麽每天訓練的那麽辛苦,除了備戰,不就是為了讓一幫大老爺們沒空胡思亂想。


    有了永芳堂前的經曆,遊方切身體會到劉黎為何在秘籍中對練劍之地提出如下要求——四麵高牆,鬼神無窺。


    這樣的地方在廣州可很少見,但隻要用心,總能找的到。遊方在市郊一處偏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家農機廠。工廠早在很久之前就停產了,但廠房一直扔在這裏沒有處理,廠主已經打算好,等市區發展擴張到這一帶,屆時就做最牛的釘子戶。可惜這幾年廣州市政丨府的規劃沒有涉及這片偏遠的地方,廠主尚未迎來計劃j中去激烈對抗的拆遷。


    工廠前門傳達室雇了個老頭,象征性的看著早已空蕩蕩、連窗戶都不剩的廠房,而穿過廠房離前門很遠的後院根本沒有人,連一條大狼狗都沒養。院子很大場地很平整,院牆很高,頂端還插著碎玻璃、纏著已鏽得快糟朽的鐵絲網。這裏是符合要求之處,地氣環境還不錯,隻是陰煞之氣稍重,畢竟好幾年沒人活動了,但正合適遊方練劍。


    遊方潛入這家農機廠後院已經好幾天了,收拾堆放的破爛雜物,拔去荒草夯平場地,還搬來一張小桌、一把休閑椅、撐起一柄很大的休閑太陽傘,就與白雲山莊前平台上見過的一樣。累了可以休息,下雨天也不怕淋著,準備的很充分。


    上次秦漁的煞氣差點控製不住,等回過神,遊方也明白了,以前自己根本沒有發揮出這柄寶刃真正的威力。等到靈覺化神識之後,才能夠完全激發這柄劍的物性,但秦漁數百年來積澱的煞氣太重了,而遊方就像一個三歲小孩輪動一柄沉重的大鐵錘,控製起來很吃力。


    這說明他的神識還不夠強大,通過養劍賦予秦漁全新的靈性也還遠遠不足。練劍就是鍛煉漸方神識的過程,同時也在繼續養成秦漁的靈性,人與劍一起煉。


    與屠蘇在“夜總會”吃完飯的這天夜裏,遊方趕到了練劍之地,取出秦漁在在手中摩挲,自言自語道:“秦漁啊秦漁,今後這段日子,這裏就是你與我的夜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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