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方卻在心中暗道:“既有今天之歎,當初又何苦與吳老分開呢?


    看上去是在祭梁思成,其實心裏更多的是在祭吳屏東吧?


    同時他也很有感觸,看見楊成彬與艾小聰那目瞪口呆的表情,這塊碑真的不存在嗎?不,隻是他們看不見而已!他能感覺出來,薛奇男不像在背誦碑銘,而是凝視著那空空如也處“讀”出了碑銘,這便是當今最出色的考古學家一生學養積累,無形中特有的“修為”嗎?


    遊方來宜賓最重要的目的之一,便是體會“以神識凝煉劍意靈性化為實形之感”的門徑,眼前這一幕看似與秘法無關,對他的震撼卻很大!甚至對心盤術的精微之處的體驗,隱約都有助益。


    吳老的手繪筆錄中有這個地方。也有這塊碑。旁邊還有小字標注。他繪製時梁思成先生已去世。這塊碑也無存,但他還是給畫了出來。


    一念及此,遊方突然“看見了”那裏有一塊石碑,恍然如真,就和吳老繪製的一模一樣,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見碑上的銘文,那是吳老在鉛筆手繪圖中不可能畫出來的,他剛才還是第一次聽薛奇男背出來。


    他的神識一直處於含而不發的狀態,隨即就警醒過來,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自己並未發動心盤也未運轉任何秘法,怎會有這種錯覺?


    最近總有諸法如幻之感,難道是秘法修為又到未知關口,或者有什麽別的原因?


    薛奇男鞠躬致敬、誦讀碑銘之後。遊方很自然的也走上前去,朝那塊不存在的碑鞠躬致敬。他一鞠躬,華有閑二話不說也跟著鞠躬,沈四寶於謝小丁對望一眼,並肩上前鞠躬行禮。吳玉獅看著遊方等人,又發現外婆一直在看著自己,眨了眨眼睛,也規規矩矩上前深施一禮。


    薛奇男這才露出了笑容,在來李莊的路上,她的神情一直平淡如水。


    離開板栗坳去李莊古鎮景區還有幾公裏的路,艾小聰與楊成彬昨天酒喝得多,又忙到很晚才回家,今天又起了個大早帶豐來接人,此時在牟裏兩人忍不住直打哈欠。遊方問道:“你們是不是來過李莊很多次了?”


    楊科長有點感慨的問答:“我都記不清來過多少次了,每逢有重要客人,我都會陪他們到李莊來。”


    遊方:“我看你很乏,今天就不用陪我們進去了,有薛先生在,其實我們不需要導遊,你和艾小姐就留在牟上好好休息吧。”


    艾小聰舉手道:“我和你們進去。這次不一樣,陪帥哥逛古鎮,另有感覺哦。”


    遊方笑道:“你看你,眼睛都有血絲了,需要好好養養神,否則會出黑眼圈的。”


    艾小聰有些擔憂的從坤包裏掏出小鏡子照了照,這才對遊方道:


    “你對女孩子,一直都這麽溫柔嗎?”


    還沒等遊方回答,謝小丁搶著說道:“遊方哥哥是我堂姐的朋友,他這人對誰都很好,剛才先勸的是楊科長注意休息。”這句話是對艾小聰說的,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瞟向吳玉獅那邊。


    這時薛奇男開口了:“小楊、小艾,遊方說的對,你們就不用陪我們去了,好好養養神吧,這兩天確實辛苦了!……我就是宜賓人,從小來過李莊很多次,而且是為了美術寫生和古跡考證,這一次想親自給孩子們講講這個地方,不需要導遊。


    最終沒有讓兩位地方官員陪同,薛奇男領著五位年輕人進了李莊古鎮,楊科長領人來參觀本是不需要買票的,現在直接去拿了六張票交給他們,留作遊玩紀念。售票景區的範圍並不包括整個李莊鎮,出於古跡保護與旅遊開發的目的,原先古鎮中很多居民都已經遷到外圍居住。


    未進旅遊區之前訓兩旁就有很多新修仿古建築,開設了各種各樣的店鋪,還有提著各種工藝品在路上與景區門口攬生意的小販。他們這一行人風采形容皆有特色,頗為不俗。走在一起非常引人注目,有很多小,販都圍了上來兜售各色紀念品。


    好不容易擺脫小販的糾纏在走到古鎮景區檢票處口前方,這裏比較開闊有不少遊人,或排隊買票、或拍照留念、或三三兩兩的休息閑聊、或組團集合清點人數,總之非常熱鬧。他們穿過人群正往前走,突然又被一個小販攔住了。


    這小販的年紀大約三十掛零。身材魁梧麵皮白淨,聽口音像是四川本地人,湊到遊方身邊神神秘秘的說道:“老板,買古董嗎?挖地挖出來的古劍,不想交給政府,識貨的話就賣給你了,好劍啊!”


    說著話,那人從身上挎的一個帆布兜子掏出一樣東西,手握劍柄隻露出劍鞘,是一柄匕丅首模樣的帶鞘短劍,長短大小與遊方的秦漁差不多。


    靠!這種話遊方在潘家園聽的多了,盡是糊弄外行人的。有不少民間收藏愛好者聽說了很多淘寶發財故事,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幸運兒,成天就期待著賤價撿漏的事情發生,這麽攬生意就是針對這種人的心理。


    但是這人的生意似乎攬錯了地方,一般人不會在風景區門口淘來曆不明的“古董”,大家都是來旅遊的,不是專門逛文物市場淘寶的。除非價格便宜到與明碼標價的現代仿品差不多,才會有人以無所謂上當受騙的心理買著玩,但這樣也賣不出價來。沒什麽賺頭。


    這一招,隻對那種剛入門、自以為內行的外行最有效,而且東西要做得像回事才行。


    遊方覺得有點好笑,在他麵前搞這一套真是找錯人了,而且想用中外各種贗品將他們這一行人全部打眼,恐怕太難了!挖地挖出來的?看那小販的手上的繭子,也根本沒有使鋤頭勞作的痕跡啊?


    這些倒是小細節,想騙人也得像點樣,劍鞘顯然是新的,看工藝還不錯,挖出來的東西難道還配好了委門的現代工藝劍鞘?


    遊方還覺得有點奇怪,他們六個人當中最引人注目、回頭率最高的當然是吳玉獅,而他既不像最有錢的,也不像最好騙的,這人攬生意怎麽偏偏找上自己?但此刻也沒功夫跟小販糾纏,遊方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擺了擺手道:“不買,不買,沒帶錢!”徑自邁步向前走。


    那小販卻跟了上來,搶步上前道:“不騙你,真的是古董,不信你看……”他已經拔出了短劍,話沒說話卻發出“哎呦”一聲,劍已。


    攬生意不要緊,遊方怎麽可能讓人欄在這麽近的距離內拔出凶器呢?劍一出鞘,他伸手就把那人握劍的手腕給扣住了,低喝道:“你想幹什麽?不買就是不買,光天化日這麽多人,還想行凶打劫啊?”


    小販手臂一軟半邊身子都發麻,短劍握不住落下,被遊方順手接了過去,還沒等他說話,旁邊的人一齊發出“咦”的一聲。遊方伸手的同時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低頭一看。手中竟然真的是世一柄保存完好、品相不凡的古劍。


    這柄短劍其實就是一把匕丅首。劍刃不到二十公分長,在古代也是藏在袖子或衣襟裏的利器,小巧的劍鍔上有鑄成的兩個篆字“青羽”,方形直筆篆,明代器物的風格,而它的外形看上去還真有點像青色的羽毛。


    兩側劍刃不是筆直的,有一個很小的弧度匯聚到劍尖,保存再好的古劍,也不可能像新的一樣浮光閃閃,但卻沒有鏽跡,就似蒙了一層朦朧的霧氣。仔細看劍身表麵還有紋路浮現,就是通常說的“鬆紋”,較為明顯的紋路如波浪狀,較為隱蔽的紋路如雪花狀,要對著反光才能隱約看見。


    僅憑眼力活,遊方也能看出這一瓶古劍,大概是明代的東西,以神識感應另有一番發現。這東西確實是出土的,出土的時間還不長,大概隻有一年不到,保存的非常好。更特別的是,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劍。而是有靈性的煞刃,秘法高手難尋的利器!


    曾有人用它殺過不少人,看上去好似不甚鋒利,可是劍身中凝煉了隱約淩厲的煞意,大熱天拿在手中,凝神定氣,胳膊上汗毛莫名都會豎起來,已經有了靈性。


    所謂器物的靈性仁般情況下當然不可能像遊方的秦漁那般誇張而匪夷所思,是打造的過程與漫長的經曆中自然或人為的積澱、凝煉出的一種獨特的物性,就似沒有生命的器物擁有了自己的性格。


    這柄劍的靈性很微弱,當然遠不及秦漁,但在秘法高人手中是可繼續養劍的,使之成為一件法器。這種東西很難得,不是很容易碰到。在秘法高手眼中,價值遠遠超過一般的古董,市場中看見了幾乎都不可能放過。


    遊方的神識處於含而不發的狀態,不主動去擾動、運轉周圍的地氣。但在環境中的地氣與各種物性發生變化時,隨即就有反應。剛才他心中先入為主認為這小販在糊弄外行。沒有太在意。,小販拿出劍的時候,劍柄完全握在手中,劍刃在鞘中,遊方也看不見它原貌。


    而小販顯然不可能以秘法激引劍的靈性、侵擾環境讓遊方察覺,所以他根本沒留意。等到劍拔出來。又落到自己手中,遊方當然能感應的清清楚楚,暗自吃了一驚。


    遊方心中一驚,神識隨即感應到手中這柄劍發出絲絲微弱的嘯音。這倒不是幻覺,而是有人以獨門九星宮秘法觸動了它,激引其靈性。沈四寶做的非常巧妙隱蔽,假如不是劍拿在自己手裏,遊方根本查覺不到。看來這位九星派的傳人,幾番試探之後,已經徹底把遊方當成了一個不會秘法的普通人。


    前麵的薛奇男轉過身來看見遊方手中的劍,咦了一聲,脫口道:


    “還真是一件古物。”


    沈四寶也一伸手,很感興趣的說道:“給我看看。”


    遊方將劍遞給了沈四寶。小販揉著手腕有些不滿的嚷嚷道:“看,怎麽樣?我說是古董吧!你們也是識貨的,既然能認出來,就給個價吧。”一邊還掩飾不住有些得意的神色。


    遊方從額頭到腳麵掃了對方一眼,仔細打量著這位小販,就像一位長逛女物市場的淘寶者,微皺著眉頭以矜持的語氣問道:“這東西哪來的,劍鞘又是怎麽回事?”


    小明壓低聲音道:“修房芋挖地基挖出來的,裝在一個木頭盒子裏,盒子已經爛了,這把劍還挺好的,劍鞘是後配的。”


    遊方:“你想賣多少錢?”


    小販的眼珠子瞟了瞟了兩邊,湊近了張開一隻手道:“這把劍可特別了,夜裏還會哭呢,是相當值錢的寶貝,你既然識貨,我就給你個實在價。我正在做筆生意缺五十萬本錢,這把劍就賣五十萬!”


    五十萬?遊方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與一個著名的古代故事有關。《水滸傳》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中,林衝逛街偶遇有人出售軍器,花非常便宜的價格買到了一把寶刀。


    《水滸傳》中描述的情景與現在的場麵很類似,當時林衝正在與魯智深逛街,有人在街邊賣刀,卻故意隻盯著林衝這個“識貨人”,明明是一把寶刀,林衝用區區一千貫就買到手了。再看後麵的情節,這把刀其實是個誘餌,是高衙內等人陷害林衝布下的一枚棋子。


    小販的要價倒底是高了還是低了?這很難說,因為古董的價格根據品相的不同差別很大。別看現在明清瓷器和古代名家字畫行情那麽火熱。基本上都是刻意炒出來的,像這種古兵器,如果是品相不太好的,在行內恐怕也隻能賣個幾千塊。


    這把短劍保存的相當完好且品相不凡,真要出個內行價的話至少應該是十來萬,雖沒有外行人想像的那麽誇張,但已經很不錯了。其實這種東西的交易,主要還是看買賣雙方互相的心理儈位與出儈、叫價資本,成交價並不確定,從幾萬到幾十萬都有可能。


    要價五十萬,自然是高的離譜了。外行人不認識,內行人也不會買。但這柄劍可不是普通的古董,它是一把有靈性的煞刃,比同樣年代、同樣品相的短劍可要值錢多了,就看你識不識貨。假如是靈覺敏銳的收藏家,或者是掌握秘法的高人,碰見了是絕對不會放過的,五十萬要的相當低!


    若是在別的地方,比如在潘家園古玩市場看見這把劍,遊方無論如何會想辦法買下來的,五十萬?心裏都不帶還價的!唯一擔心的就是怕賣貨的老板發現可疑的破綻,反悔不賣了。


    這世上所謂的無價之寶,隻要能放到市場上交易,其實都是有價的。就看買賣雙方的意願。就遊方而言,他絕對願意花一百多萬,隻要不超過二百萬他都會很痛快的把這柄劍買下來。至於更高的價格,倒不是說這把劍一定不值,而是他承受不起了。


    但此時的遊方卻很謹慎,已經對這個小販起了疑心。在這個地方攔住路人兜售的東西,通常都是不會超過五十塊的廉僑工藝品,誰會花五十萬在這裏買東西?唯一看似合理的解釋,就是此人是附近的居民,不懂古董的行情與講究,真的是挖地挖出來寶貝,跑到風景區門口這外來人員以及有錢人貌似很多的地方試試運氣。


    但遊方顯然不這樣認為,這小販拿著一把有靈性的煞刃,那麽多人誰也不找,偏偏攔在了自己前麵,而且報了五十萬這個高的離譜又低的驚人的價格。假如就當作一般的古董。自己當然不會買,假如是秘法高手,碰見這種事等於天上掉餡餅,就算小販不願意賣,他也一定會設法買到手的。


    這人非常有可能在試探他啊!這柄有靈性的煞刃,便是投石問路之石。


    假如真是這樣,這小販是在試探他還是在試探他們這些人?誰指使的、目的何在?小遊子一轉念間就想到了這麽多,表麵上卻不動聲色,露出既感興趣又覺得很不值的表情道:“五十萬,你搶錢呢?最多最多。頂天了也就值五萬塊!老鄉。我可告訴你,你今天是遇到內行了,我們家就是在北京潘家園做古董生意的!”


    遊方這個價報的可真狠,這把劍就算在潘家園行內交易,少說也值十來萬。但有一點,此時此地,這件東西來曆不明,買回去之後還要費一番功夫處理,這是壓到了行內收貨的底價。別以為鑒定證書、什麽地方出售、配套的交易發票這些東西不值錢,那也是古董價值的一部分。


    假如這把劍放到紐約玉翀閭。由薛奇男這種國際知名專家點頭鑒定一下,從那裏出貨,賣個十萬美金恐怕也沒問題。但在李莊風景區的大門口,從一個鬼鬼祟祟的小販手裏買,假如對方也是內行的話,就明白遊方這是一口把價給叫死了。


    遊方報出這個價,顯然意味著他認為這是一柄真正的古劍,但另一方麵,也完全沒有把它當作一柄有靈性的煞刃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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