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亞從她丈夫手中一把搶過那張紙,掃了一眼,然後朝著亞瑟扔了過去,儼然像是一位勃然大怒的時髦女人。


    “這麽說是你給這個家丟人現眼了!”她尖聲說道,“這下可讓城裏那些烏合之眾大眼瞪小眼了,可以好好看上一場熱鬧!這麽說你要坐班房了,你那麽虔誠竟也落到這等地步!我們原本就該料到那個信奉天主教的女人養出的孩子——”


    “你不能對犯人說外語,太太。”那位軍官打斷了她的話。


    但是朱麗亞滔滔不絕,在她那一番連珠炮般的英語中,他的勸告根本就沒人能聽見。


    “果真不出我們所料!又是齋戒,又是祈禱,又是虔誠的默念。骨子裏幹的就是這樣的事情!我還以為也就如此,不會出什麽事呢。”


    華倫醫生曾經把朱麗亞比作沙拉,廚子把醋瓶子打翻在裏麵了。她那尖刻而又刺耳的聲音直讓亞瑟怒不可遏,所以他突然想起了這個比喻。


    “這種話你就用不著說了。”他說,“你不必害怕將會引起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大家都明白你是一點幹係都沒有的。先生們,我看你們是想搜查我的東西吧。我沒有私藏什麽東西。”


    憲兵們在他的房間裏胡亂翻找,閱讀他的信件,檢查他在大學寫的文章,倒空了抽屜和櫃子。他坐在床邊,因為興奮而有些臉紅,但是一點也不苦惱。搜查並沒有使他感到心神不安。他總是燒毀那些可能危及任何人的信件,除了幾首手抄的詩歌,半是革命性的,半是神秘性的,兩三份《青年意大利》報,憲兵們折騰了一陣什麽也沒有發現。朱麗亞經不住小叔子的再三懇求,最後還是回床睡覺去了。她擺出鄙夷的神態,從亞瑟身邊走過,傑姆斯乖乖地跟在後麵。


    托馬斯一直在屋裏踱來踱去,盡量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


    當他們走了以後,他走到那位軍官麵前,請求準許他同犯人說上幾句話。得到對方點頭同意以後,他走到亞瑟跟前,扯著略顯沙啞的聲音說道:“我說,這真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對此我深感遺憾。”


    亞瑟抬起頭來,臉上如同夏日的早晨那樣鎮靜。“你對我一直很好,”他說,“對這事沒有什麽可遺憾的。我會平安無事的。”


    “呃,亞瑟!”托馬斯使勁一捋胡子,提出一個難以啟口的問題。“是——這些是與——錢有關嗎?因為,如果是的話,我——”


    “與錢沒有關係!噢,沒有!怎麽可能與——”


    “那麽是某種政治上的輕率舉動嗎?我是這麽想的。呃,不要垂頭喪氣——也不要介意朱麗亞說的那些話。就是她那討厭的舌頭作怪。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話——現金或是別的什麽——盡管跟我說一聲,好嗎?”


    亞瑟默默地伸出他的手,托馬斯離開了房間。他盡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使他的臉顯得冷漠。


    憲兵們這時已經結束了搜查。那位負責的軍官要求亞瑟穿上出門的衣服。他立即遵命照辦,然後轉身離開房間。這時他突然有些遲疑,並且停下了腳步,好像很難當著這些憲兵的麵離開母親的祈禱室。


    “你們能否離開房間一會兒?”他問,“你們知道我逃不掉的,而且也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藏身。”


    “對不起,與這個倒沒關係。”


    他走進祈禱室,跪下身來,親吻著蒙難耶穌的雙腳和十字架的底座。他輕聲說道:“主啊,讓我至死不渝吧。”


    當他站起身時,那位站在桌旁的軍官正在查看蒙泰尼裏的肖像。“這是你的親戚嗎?”他問道。


    “不,是我的懺悔神父,布裏西蓋拉的新主教。”


    那些意大利的仆人在樓梯上等著,又著急又傷心。他們全都喜愛亞瑟,因為他和他母親都是好人。他們擁到他的身邊,帶著真切的悲痛親吻他的雙手和衣服。


    吉安·巴蒂斯塔站在一邊,眼淚順著他那灰白的胡子流了下來。伯頓家的人沒有一個出來送他。他們的冷淡越發突出了仆人的友善和同情心。當他握緊伸過來的手時,亞瑟快要哭出聲來。


    “再見。吉安·巴蒂斯塔。替我親親你家的小孩。再見,特麗薩。你們大家為我祈禱吧!再見,再見!”


    他匆忙下了樓梯跑到前門。片刻之後,一群沉默的男人和抽泣的女人站在門口,望著馬車開走。


    亞瑟被帶進港口那個巨大的中世紀城堡裏。他發現監獄生活相當難過。他那間牢房又濕又暗,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但是他是在維亞·波拉街的一座豪華住宅裏長大的,因此對他來說,密不流通的空氣和令人作嘔的氣味都不是什麽新奇的東西。食物也差得要命,而且量也不夠。但是傑姆斯很快就獲得準許,從家裏給他送來了生活的必需品。他被單獨關著,盡管獄卒對他的監視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嚴格,但他還是沒能查明逮捕他的原因。可是他卻保持平靜的心態,這種心態自他進入城堡以後就沒有發生變化。因為不許他帶書來看,所以他隻是祈禱和做虔誠的默念,借此消磨時間,不急不躁地等著事態的進一步變化。


    有一天,一名士兵打開了牢門,並且向他喊道:“請往這邊走!”提了兩三個問題,得到的回答卻是:“不許交談!”亞瑟隻得聽天由命,跟著那位士兵穿過迷宮一樣的庭院、走廊和樓梯,一切都多少帶著一點黴味。然後他們走進了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裏麵有三個身著軍服的人坐在一張鋪著綠呢的長桌子旁,桌上雜亂地堆著文書。他們正在懶洋洋地閑聊。


    當他走進來時,他們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他們之中年長的那位看上去像是一個花花公子,此人留著灰白色的絡腮胡子,穿著上校軍服。他用手一指對麵的一把椅子,然後就開始了預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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