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老師的詢問,不管心裏怎麽想,劉利都不會傻到將“偷聽”到的真相說出來,而且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會信啊!


    是以,他斟酌了一下語句,才緩緩說道:“事實上,無論背後之人是誰,自十一皇子上門開始,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我們與其在這憑空猜測是誰下的黑手(最主要的是完全猜錯了方向),不如研究一下到底該如何應對!”


    “不錯,小師弟這話在理。無論十一皇子有什麽目的,自他上門被人認出開始,就已經都無關緊要了,因為沒人會信他和師兄沒接觸過……而我們也不可能出去澄清,因為一來那樣等於和三皇子一係撕破了臉,這對我們絕沒有好處;二來,澄清隻會越描越黑,最少上麵那位定然是將信將疑的!”聽了劉利的話,張懋修率先讚同道,其他幾人也紛紛點頭附和。


    “既然澄清之路走不通,那我們要如何做?去向陛下陳情嗎?”姚宗沐出言問道。


    “疏不間親……況且到目前為止十一皇子什麽都沒做,所有的算計都在背後……這要如何陳情?告訴陛下我們那些無根據的推斷嗎?還是說,潘師兄已經將尚書之位看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無論怎麽說,都不可行!四皇子這一手當真狠辣!”黃旭搖搖頭否定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要如何做?”姚宗沐皺起了眉頭,麵帶問詢之色的看向了潘晟,最終還得這位‘事主’拿主意才是。


    潘晟沉吟了一下,一時也有些舉棋不定。


    就在這時,張夫子再次開口向劉利問道:“德全,你怎麽看?”


    “退一步海闊天空!”這是劉利當前唯一能想到的主意了,而且他在這時候也get到了老師的真正用意,對方顯然是想借著十一皇子登門的事情打消潘晟謀求吏部尚書的念頭!說到底潘師兄所謂的對尚書之位十拿九穩不過是他自己在往臉上貼金而已,要不然也不會被這般莫須有的狀況弄得進退失據。想想也是,他既非哪個皇子的人,也不是今上的絕對心腹,就算論資曆、論能力沒人比他更能勝任,但那麽重要的位置誰又會隻看資曆和能力呢?潘師兄自己大概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一有點風吹草動便立刻草木皆兵起來……


    “退一步……”潘晟知道劉利的建議可能最適合當前的自己,但那可是尚書之位,錯過了這次,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了……


    其他的師兄弟們也一齊將目光投向了潘晟,等待著他的決斷。他們未必想不清楚這裏麵的事情,也未必沒有讓潘晟退一步的想法,但他們不是劉利這樣的‘少年人’,有些話由年輕人之口說出和由他們之口說出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思明(潘晟的字),你如今才剛過不惑之年!”張夫子適時的插了一句進來。他對朝堂上的事洞若觀火,早就想勸這個徒弟要麽早早站隊,要麽就不要摻和進去,否則早晚都會成為博弈的犧牲品,又何苦來哉呢?可徒弟畢竟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這個老頭子的話未必會被聽得進去。天幸十一皇子弄了這麽一出,將弟子內心的惶恐不安全都給引了出來,這才能借著小徒弟之口規勸一二。


    “是啊,我今年不過四十而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這次的事既然強求不得,等待日後的機會便是!”潘晟聞言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直麵著自己心中的僥幸,轉眼間便將所有問題全都想得通透,下定了決心的同時也明了了老師的苦心!於是他整了整衣衫,鄭重地向張夫子行了大禮,誠懇地道:“弟子多謝老師教誨,讓老師費心了!”語畢,又給包括劉利在內的幾位師兄弟施禮,道:“也多謝師兄師弟們提點了!”


    眾人見狀紛紛還禮,口稱不敢。他們通過潘晟的態度也都明白了他的選擇,一時間,除了劉利之外,其餘人的臉上皆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有道是“無欲則剛”,無論十一皇子背後有什麽陰謀,隻要潘師兄決定了退後一步,那便都能從容應對了。也就不用怕事情連累到自己身上了!最後一句是眾人心底隱晦的心聲。


    之後,張夫子的壽宴便再無大的波瀾,隻在劉利奏響《天權神音》時有些小小的騷動,但這騷動也是因為來賓們紛紛打探演奏者是誰人的緣故。等聽說是夫子的那位最小的‘小三元’弟子後,是無不交口稱讚。


    劉利也沒想到他還借此機會在江南士紳之中揚了一回名聲,得了一個“妙音仙郎”的雅號,雖說劉利對這個雅號並不是很感冒。


    “‘妙音仙郎’,你如今可是風光得很了!”獻完壽禮之後,賀六郎神色複雜地看著劉利,語氣有些泛酸地道,“我原先隻以為你的老師是位大儒,卻沒想到他竟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你真是太走運了!”


    “咦?”劉利聞言有些詫異,賀六郎之前可不敢這麽和他說話,哪怕是借著酒勁都不可能,難道老師真是什麽曆史名人,讓眼前這個圓滑的小子都忍不住嫉妒了?


    看到劉利的神色,賀六郎便猜到他還不知道張夫子究竟是誰,於是強壓下滿腔酸意,為其解惑道:“我之前也沒聯想到,但今天知道了夫子的三個兒子分別叫敬修、嗣修、懋修,知道了他大弟子叫作潘晟後,夫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就是原本曆史上,大明萬曆年間的內閣首輔,開創了‘萬曆新政’,也是中華五千年少有的幾個‘變法’成功的政治家之一,張居正!”


    劉利從他說出‘萬曆新政’之時,便猜到了張居正頭上,畢竟他上輩子也算是大明的忠臣良將,對大明的曆史自是有研究的。


    “難怪我覺得張敬修的名字耳熟,原來是因為那大名鼎鼎的‘絕命書’的緣故……”劉利有些恍然,但轉念間又覺得有幾分不對,老師的名諱他是知道的,喚作白圭,而非居正;而且號靈岩,而非太嶽,更何況張居正是兩湖士子,而非姑蘇人……再加上年齡也對不上,他覺得應該不是同一個人。這麽想著,他也就這麽和賀六郎說了說。


    賀六郎聽後有些呆,隨即也有些不確定的道:“許是八王之亂改變了張居正本來的命運和人生的緣故?”


    “倒是有可能……”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劉利覺得這也說得通。兩湖之地在前朝‘八王之亂’期間可是屢經戰亂,而盤踞在那裏的湘王後來竟然還下了‘剃發易服’的亂命,致使大批的兩湖士紳、百姓逃離,張家因此逃到姑蘇再正常不過。畢竟就連列侯出身的林家都同樣是從嶽陽遷居到這裏的,林家的第一代侯爺甚至還在思念故鄉時吟出了“忍將經緯重勘定,隻為太湖換洞庭。”的詩篇,而後來姑蘇士紳為了拍林侯爺馬屁,竟然真的將太湖的名字改作了“東洞庭”,直到林家爵位斷絕後才複了舊稱,也算是一時‘美談’了。


    “而且說是巧合也實在說不通,我穿越前便是曆史專業的,所以很清楚張居正在兒時確實喚作張白圭,還是荊州知府愛其才華,才給他改的名……而現在這條時間線上他顯然沒經曆過這個……”賀六郎見劉利認可了自己的猜測,也越說越有自信。


    “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老師和張居正所在的時代背景、人生經曆甚至連出生年月都不相同,就算你猜測的都對,他們就會是一個人嗎?不!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雖然都是少年得意,但一個壯年受挫,卻最終桃李滿天下;另一個雖然一生順遂,但死後卻是遭遇奪爵鞭屍,子孫淒慘凋零的下場……”劉利搖了搖頭,覺得賀六郎糾結於這個毫無意義。


    “可……可他們還可能秉承著同一個命格和曆史氣運啊……你不也因此受益了?”賀六郎有些泄氣,但還是狡辯似的嘀咕道。


    “命格和曆史氣運……這種說法……”劉利聞言一愣,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但一時又想不出哪裏不對,急忙和賀六郎又攀談了幾句,也沒再次觸發這樣的感覺,隻得將其暗暗記在心裏……無數次的經驗證明,他和麗麗的精神一向敏銳,突然而來的感覺絕不會無的放矢,肯定是有緣故的!


    而將心裏的話吐露出去後,賀六郎也是一陣輕鬆,他今天不知為什麽總有和劉利提一提這個問題的衝動,仔細回想起來又覺得很正常,都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可雖然對方反駁的話有理有據,但自己的嫉妒心未免也消失的太快了吧?現在竟然完全平複了下去?他暗自腹誹了一番後也沒放在心上,左右邢廉都沒在意,他在意個什麽?


    就在兩人各懷鬼胎、神思不屬的時候,十一皇子拉著衛家仙郎突然走了過來,他打量了賀六郎一番,隱隱有些期待的問道:


    “你就是林家的清客賀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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