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果然是個聰明的,未必點撥,該看到的該思量的,她一下也就通透了。


    木容的院子裏,屋裏隻有她和秋月兩個丫鬟,院子裏也隻有一個年邁的婆子和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可就這幾個人裏,尚有旁人的眼線,否則怎的屋裏說的話,不過一夜之間,就傳去了蘇姨娘的耳朵裏?


    木宣話裏話外透著那意思,蘇姨娘苛待了木容份例致使她在病中也隻得如此落魄飲食,於是今日一早還不等早飯,木安就來了,不僅帶了上好的吃食,還帶了一包便利好使的補藥,甚至也學了木宣那般,明裏暗裏的嘲諷了一番木宣前來探病卻並未送來任何物什的做派。


    由著她們鬥也好,省得多算計自己。


    木容笑笑不予理會,過了片刻秋月便又回轉來,掀了食盒端出燕窩,眼底終究露出了幾分喜色:


    “粥雖熬好了,可這東西卻極難得,補身也是最好的,姑娘還是吃這個吧。”


    木容約略點了點頭,梅夫人處的東西不敢隨意吃喝,但木安拿來的東西卻能稍加放心。蘇姨娘對木容的忌憚可是遠不如梅夫人,她在意的也隻有手中當初瓜分到的一些周茹的陪嫁,而木容在木家如此境地也翻不出什麽大浪,她自是不必太過擔心。且如今因著雲家婚事的緣故,還能利用了木容給梅夫人使些絆子,她也樂得和木容示個好。


    這邊吃罷飯,蓮子便去到廚下將熬好的藥端了來,木容抬眼看去,恰蓮子也看了來,主仆二人目光隻一對便又別開,蓮子便端了藥碗站在床頭,木容便探頭往桌上一看:


    “漬金桔吃完了麽?”


    “還沒有,尚有幾個呢。”


    秋月應聲,回頭去看,卻在桌上尋不到漬金桔了,轉念一想,恐怕收拾物什的時候又把漬金桔收回了廚房,待要讓蓮子去取,卻見蓮子端著藥碗站在床頭,這一來一回的倒騰還不如自己去取也就罷了,便對木容說了一聲,轉身出了屋又往小廚房去。


    蓮子見秋月出門,一彎腰便將湯藥又倒進了痰盒裏,隨即倒了盞白水給木容漱口,接著便抽了帕子給木容擦著嘴角水漬。秋月一進來就見木容皺著眉,一副不堪藥苦的模樣,就趕忙拈了顆漬金桔給木容放進了嘴裏,才見她神情略是鬆動了開來。


    這蘇姨娘,卻當真是不能小覷的。


    依著那般低賤出身和平庸容貌卻能謀到如今在木家地位,實在不簡單。她曾聽說當年木成文納蘇姨娘入府的時候,是想要直接娶做二房夫人的,隻是被梅夫人從中作梗,也隻得作罷。


    不過是木家早先在鄉間時家中長工之女,隻依著幼年常在木家走動的緣故,和木成文漸漸生出青梅竹馬一般的情分,而最難得的,便是在木成文科舉入仕後,這份情分竟也沒能被丟棄。或許木成文用情至深,也或許,是欲罷不能。


    且不說旁的,單說如今木家這些兒女,長子木宏,長女木宜甚至次女木安,卻都是出自蘇姨娘肚腹,隻此一點就能看得出,蘇姨娘是果然最得木成文喜愛的。


    在這木家裏,木太守的情意大半給了蘇姨娘,餘下那小半則給了喜愛的子女。於子嗣上自是不必說,庶子木宏是蘇姨娘所出,木成文自是愈發喜愛,而嫡子木宸雖年歲還小,卻聽說讀書很是得益。至於女兒,木太守便當真不算看重了,即便是蘇姨娘和梅夫人所出,木太守對待也始終淡淡,更何況木容這樣的無母庶女,木太守愈發的把這個女兒給忘記了。


    木容一口咬了漬金桔,那酸的汁水便充滿了嘴裏。


    在木家,不說站穩腳跟,一個孤女想要過的不被人欺壓,也無非那麽三樣可能。


    或有寵愛,如蘇姨娘一房;或有權勢為背景,如梅夫人一房;再或者,便是手中握著大把人人喜愛的銀錢,令人不得不去顧忌,就如周茹當年。


    眼瞧著,前兩條路是走不通的,木容能走的,似乎也隻有最後一條路。


    木容忽然隱約想起,當初在上京過了許多年後,她倒是聽說了朝中新晉的一個皇商,也是姓周的,而那名字她沒有聽的真切,卻是有些像她周家表哥的名字,周景炎。


    木容咬著漬金桔,抬眼往窗外去看,院子裏趙媽媽帶著小丫頭酒兒正提了水給廣玉蘭澆灌,木容的心思也就那麽飄蕩了出去。


    且說木安從木容院子出來後,也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就去了蘇姨娘的住處。


    一入院子,雖說比不得東跨院那般華麗寬廣,卻也是個精致的地方,木安過了垂花門就有丫鬟掀了門簾,木安進去時,就見蘇姨娘正在窗子下繡著花。擺了頗大一個繡架,上麵一副山水已然繡了大半。


    “娘這是又預備著給父親的壽禮了?離著父親生辰可還有兩三個月,這樣早就籌備起來了。”


    蘇姨娘沒抬頭,聽了木安的話卻是抿嘴一笑,笑裏便滿是柔和情意,也不接話,直等那一根絲線繡完,這才別了針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手,起身來看女兒:


    “早飯用過了沒?”


    雖說容貌尋常,可蘇姨娘這聲音卻極為軟糯,令人聽了心馳神醉,且一身風流嬌軟姿態別有一番令人生憐的滋味,木安便起身親自扶了蘇姨娘坐在黃梨木椅上,又倒了杯茶遞在她手中,方才笑著回話:


    “一早就吃過了,又往西北角去探了探木容,瞧著模樣雖病症還深,可到底好了些,不似前些日子隻一味昏睡了。”


    蘇姨娘點了點頭,眼梢的笑便淡淡攜了些冷,木安便帶出幾分不暢快來:


    “好好的過著日子,總還要生出些事來,家裏銀錢往來都從前院撥給東跨院,東跨院再算計了用度轉到西跨院,那邊不給,我們怎麽給木容?如今倒碎嘴嚼舌根子,隻說娘苛待了木容。”


    “話是旁人說的,由著旁人說去,即便你父親知道了,隻要你父親心中有數就好。你父親喜歡家裏安寧,先生事的必然落不到好,你記著這點就行。”


    蘇姨娘卻極為淡然,顯然沒把這事當做一回事,木安便斂了心神,細細說起:


    “聽木容話裏意思,木宣似也就是去看看她病症是否好轉,聽著傳回的話來說,她也沒停留多少時候就去了,倒是來去匆匆更像是臨時起意,連探病的禮都沒帶。”


    蘇姨娘這一回眼底便露了幾分鄙夷,張口點撥女兒:


    “四丫頭的病,病的離奇。這邊雲家書信一到,不出三兩日便病倒了,起先也不過是傷寒咳嗽,將養幾日也就罷了,誰知梅夫人忽然好心,招了謝郎中來,卻也不肯診脈,隻形容病症開了藥方來。這藥吃下去,反倒病症愈發深了。”


    木安聽著蘇姨娘的話,便垂眼沉思,品了半刻,才終是品出了滋味,眼底露了幾分畏懼:


    “這樣心狠,就不怕傷了木容性命?”


    “拿捏的好,傷是會傷了身子的,可命卻必然要留著,否則到時若是雲家來人,探清了當年那事原委,可四丫頭卻不明不白的沒了,這事,也不好說。”


    “生了賊心又畏手畏腳,隻怕梅夫人眼下心裏別扭的很。”


    木安忽然笑話起來,蘇姨娘便抬手撫了撫女兒鬢發,眼底慈愛柔和:


    “你姐姐說親的時候不少波折,幸得我悄悄告訴了你父親,這樁親事才沒被攪和了,娘這一輩子也沒什麽過多渴求,你哥哥如今已娶妻,你嫂子又是個賢良孝順的,你姐姐去年也已嫁了出去,親事也算和美,如今就剩了你,娘也一定讓你順心順意。可也總要讓東跨院的知道,我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女兒,我也是能護得住的。”


    木安溫存倚在蘇姨娘懷裏,眼眶便紅了。


    “娘,你說這日子,怎麽就這麽過的艱辛。”


    蘇姨娘撫著女兒發頂,輕歎一聲,再沒有說話。屋內伺候的幾個大丫鬟一見兩個主子如此,便趕忙上前勸慰幾番,說著大少夫人的好,說著大姑娘親事的好,再說著木成文對自己這一房的看重,蘇姨娘這才緩緩又好轉起來。


    隻是竟又打點了幾分自己的東西,使人送去了木容的院子。


    而這番做派傳到東跨院時,梅夫人便止不住的冷笑:


    “蘇涼月慣愛做這些把戲,就愛哄一個好名聲給人看。”


    身旁坐著個嫋嫋娜娜十四五歲的少女,聘婷貌美,聽了這話便別了丹鳳眼看向梅夫人:


    “可旁人就吃這一套,隻怕木容眼下就覺著蘇姨娘的好了,再沒準過個幾日病症好了,就該去尋蘇姨娘出謀劃策,看看怎麽能奪了雲家這婚事了。”


    梅夫人聽了這話眉眼略是一變,回頭看了這少女一眼,便寬慰起來:


    “你也別擔憂,眼下這事不還順暢著麽。”


    木寧便垂了頭,隻是眼底卻終究帶著幾分不安。梅夫人看了女兒如此,不免有些心疼,探手攥住了她便又寬慰:


    “母親知道你的心思,一定讓你心想事成,你瞧著前麵多少絆腳石,不都一一清理了?依著從前你堂叔公大壽時你和他見的那一麵,又隱約的給了示意,即便他來了巒安,也總是知曉什麽才是對自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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