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從沒有大家姑娘自行買賣奴婢的規矩,可到底托賴了周家做掩護,且木家但凡當家管事的又各個眼高於頂,斷乎不會為個奴婢去周家這樣的落魄人家查實,可把蓮心說到了周家去,往後蓮心在木家的日子,就未必好過了,難免愈發被人輕賤。


    隻是木容冷眼旁觀,這蓮心倒很是隨遇而安,且似乎也並不大在乎自己到底落在哪裏,幹活倒是很盡力,木容的院子裏不過隻多了這一個人,卻一下子都覺著輕鬆了起來。


    才不過三兩日,院子裏新進栽下的花木葉子都舒展了,倒是也都種活,卻是雜亂的很。西邊一片種了矮樹,木容不消伸手就能摸著枝葉,東邊種了些花,也都不過是些尋常的,院子裏卻也總算見了綠,讓人看著就覺著喜慶些。隻是這院子裏也沒個正經的路,都是黃土地,一下雨就是滿地的稀泥髒汙。


    趙媽媽眯著眼瞧,又出了主意:


    “不如去花園子裏荷花池子附近撿些石子,慢慢的從院門到正房鋪一條路出來,就從花樹中間穿過就行。”


    這倒是個法子,總比去托著管事的來做省事些,也免得聽人奚落。可一提到花園子,木容嘴角的淺笑便略頓了頓。蘇姨娘特特的交代,倒有些通風報信的意思,或者也是要她去探一探?再或者,也或許就是個圈套。


    木容卻不願多事,羽翼未豐之前,不管是和梅夫人還是和蘇姨娘,硬碰硬的都沾不得光,最好還是挑著兩邊鬥,她冷眼旁觀,先把該做的事兒都給做了。


    於是對於蘇姨娘交代的話,木容就也拋到一邊去了。


    “也不急,不是說這幾日花園子裏有宴請麽?咱們還是遠著點,等過了再說吧。”


    木容慵懶坐在廣玉蘭樹下,很是有些不以為然,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家日子未必過的有麵子上那般豐盈,卻一個個的賞風賞水,不管內裏如何,也都要過的讓旁人覺著富貴。


    木家在巒安是少有最富貴的人家,不僅是真有錢,畢竟當初周茹的陪嫁也不僅僅是銀錢,還有大把的商鋪莊子,如今也都有管事的打理,再掛上個太守大人家的產業,生意也都好的很。並且木太守的官職擺在那裏,雖說隻有四品,可在巒安卻是一手統攬的人物。如此梅夫人在這巒安的貴婦中,也頗有幾分一呼百應的味道。


    於是如今秋菊正盛,梅夫人便點了這麽個筵席,算是把巒安上有頭有臉的人家都聚了來。


    幾人聽她如此說,也就心裏有數,再不做聲,隻忙起自己手裏的活計。


    也虧得木容算的精細,從那日裏蘇姨娘交代後,過得這幾日,這一日卻正是梅夫人賞菊宴的日子。而這樣的日子裏,來的必是各家的當家夫人,領的也是自家嫡出的姑娘,也會有些得寵庶出姑娘,可妾室卻是萬萬不能來的,木家的妾室們,也就隻能躲在西跨院裏。


    從早起東跨院裏便□□的忙碌起來,連木寧都領著身邊大丫鬟四處查看不住申飭不精細的下人,可一向在梅夫人跟前得臉的木宣,卻是什麽差事也沒得。


    木宣今日裏瞧著眼圈有些腫,還略略帶了紅,雖是脂粉厚厚的撲著也遮不住,眼下人都在花園子裏忙著,一應丫鬟婆子也都去了花園子,東跨院裏便空了起來。


    木宣也沒去梅夫人跟前獻好,一大早的,卻是讓身邊的一個媽媽出了東跨院,往前院去尋她的哥哥木宵。


    木宵如今也十九歲了,雖說也是一家人,可到底是男丁,前年上梅夫人便同木成文商議著,讓木宵搬去了前院另辟了個小院子居住。


    盤算著時候差不多了,木宣也就扶著丫鬟往外去,一行彎彎拐拐到了花園子一處偏僻角落,宴會是斷斷不會往此處來,也很是僻靜,不多時就聽著腳步,木宣坐在石凳上一抬眼,就見一道頎長身影走近,眼圈就又紅了,止不住哽咽了起來。


    “哥哥!”


    人方才走近,木宣萬千委屈低低喚了聲就抽噎起來,木宵那溫和如玉的麵上,不僅便蹙了兩道劍眉,帶出幾許心疼:


    “這是怎麽了?”


    木宣卻隻顧著哭,木宵便往她身後跟著的丫鬟春分看去,那丫鬟就也帶了幾分憤恨:


    “就為著姑娘出了些紕漏,夫人便不待見起姑娘了,滿東跨院的都給姑娘臉子看,夫人也任著旁人那麽做,姑娘心裏可不委屈!”


    春分是木宣自上京木員外郎府帶來的丫頭,隻是眼下話一說,木宣哭的愈發委屈,也忍不住便抽抽噎噎和木宵訴起衷腸:


    “我不說伯娘不好,這些年來養育我兄妹二人,也沒斷過你我生活,□□照料齊全,總比西跨院裏那孤女過的好的多,可這也是因著你我在她麵前一向邀寵賣乖,隻撿她喜歡的去做討她歡心,可即便我錯了那麽一星半點,想著往常情分,也不該這般作踐我。況且……”


    提到此處,想起自家的疏冷,木宣愈發傷心:


    “如今年歲愈發大了,父親卻隻字不提接我們回去的話,隻在京裏和繼母還有繼母所出的弟弟妹妹們過活,倒把我們都忘了,好像不是親生似的。留在這裏,占著一姓本家,可終究還是客居。我倒也罷了,今年才十五,也還能耽誤耽誤,可哥哥都十九了,現在還不說親,要等到什麽時候?大哥哥這個年歲的時候都已娶了嫂子進門,可哥哥如今連定親都沒有!伯娘要真是疼我們,總該為我們考慮考慮!可見沒娘的孩子,日子過的都苦……”


    一行說,一行嗚嗚咽咽愈發止不住,木宵聽了這話,眼底卻是深了下去,可到底還是伸手摸了摸木宣的頭去寬慰:


    “那日的事,我也聽你房裏的媽媽說了。也是你莽撞,我在前院,伯父得了押運貢品的人先送的新茶,就近賞了我,我就著人送給了你,可你不知道,那茶……伯父還沒給伯娘。”


    木宣一下止了哭,紅腫眼裏蘊著淚水卻也露了驚恐,一下子明白了梅夫人的怒氣何來。


    在太守府裏,梅夫人一向心中最忌諱的,就是她和木成文間情意的淡薄。府裏得了的東西,她這當家夫人手裏還沒有,可木宣手裏竟有了,何況木宣還是個慣在她跟前伏低做小依附著的,難怪她心中有氣。


    這一下,木宣連哭也忘了,就看著木宵,露出些急躁來:


    “這可怎麽辦?這時候得罪了伯娘,我還想著近來多做些讓伯娘高興的,好趁機在她跟前提提給哥哥說親的事。”


    木宵聽妹妹這般,眼神愈發柔和,伸手從懷裏掏出個荷包,雖不是很鼓,可木宣疑惑著接去,打開一看,裏麵竟是放了二兩金子。


    “這是哪裏來的?”


    木宣一下驚住,連手也止不住發顫,木宵便笑:


    “如你所說,伯娘心裏要有,總會給,若是沒有,隻怕你多說也無益,哥哥已然這般年歲,鄉試雖過了,可名次不好,隻記掛著科舉未必能行,你年紀也愈發大了,等父親或是等伯娘恐怕都等不及,我如今在外同朋友一道做起些買賣,先賺些錢給你存嫁妝,到時再給你說一門好親,誰也不靠,哥哥風風光光送你出門。隻一樣,哥哥斷乎不會去做壞事,將來,你也莫嫌棄哥哥做商人的身份低賤就好。”


    一席話,又將木宣說的淚水漣漣,木宵便眼光愈發柔和,轉而去看春分:


    “你是自幼跟在宣兒身旁的,我如今在外麵也顧不得她,你用心伺候好了她,將來也斷會有你的好去處。”


    春分得了這話,愈發喜不自勝:


    “將來姑娘去到哪裏,我也跟去哪裏,長長久久的伺候姑娘。”


    春分倒是一向用心,木宵便也放心點頭:


    “茶的事,你莫要再懸心,我尋個機會會和伯父提一提,伯父一向憐惜我兄妹,也會給我們兄妹分解分解。”


    木宣點了頭,用帕子細細擦了眼,將荷包放好了,一想著時辰已近巳時,隻怕院子裏也將要來客,便又催著木宵趕快往前院回。


    木宣得了木宵的話,心裏寬慰許多,便又急急回了自己院子,拿冷帕子好好敷了敷臉,瞧著時候差不多了,就裝扮起來也往花園子裏去了。


    一路走去,一到花園子裏,就瞧著各家夫人眼下已然到了大半,都相攜一道賞著菊,三五成群聚在一處說笑,連帶著姑娘們和伺候的老媽子和丫鬟,倒真是熱鬧。


    木宣先是站定仔細看了看,隻見木寧正同幾個年歲相仿的姑娘坐在亭子裏喝茶,木寶也同幾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們一處玩著,倒是梅夫人,正同著孟小侯夫人徐徐走著,隻有幾個丫鬟跟著。


    木宣便是一笑,問丫鬟要了兩杯茶,用木盤托著,就往梅夫人跟前去。


    “伯娘,孟夫人,走了這半晌,用盞茶吧。”


    梅夫人同孟小侯夫人腳步一頓便回了頭,還不能梅夫人沉了麵色,就見孟小侯夫人笑了起來:


    “這不是太守家的堂姑娘麽?不過半年多不見,倒是愈發出挑了。”


    說著伸手從木盤裏端了茶起,倒是滿眼讚揚,梅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卻也不去端茶,陪著孟小侯夫人一笑,也沒用眼梢撩木宣一眼。孟小侯夫人似乎並未覺察,飲了口茶後又抿了抿嘴,隻是這一回,眼底終究帶了幾分嘲諷:


    “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話,臨出門前婆婆硬要我相看相看府上的二姑娘,也不是說我看不上,隻是我心裏終究不喜歡貴府西跨院,要是梅夫人身邊養活的女兒,那就是看也不用去看,一下就能說定的。”


    梅夫人眼底露了幾分驚罕,雖說相看說親這種事事成前兩家人不好當麵直說,免得親事不成將來再生積怨,可眼下孟小侯夫人卻是當著梅夫人麵直言相說,甚至這話說的時候,還拿眼不住瞧著木宣。


    木宣一下心底怦怦直跳,麵上也浮了潮紅,就聽孟小侯夫人繼而說道:


    “我們府上小侯爺還有個庶弟,比小侯爺小了十好幾歲,如今十□□歲了,正是說親的時候,恐怕是他姨娘托了我婆婆,這事反倒落在我頭上。我倒是有心,可我們那小叔到底是庶出,怎麽也配不得夫人身邊的三姑娘。”


    再往下,或許為著不讓西跨院的得意,孟小侯夫人又露了幾分一絲,梅夫人總該阻攔一番再把木宣給推出去。木宣正是驚喜,不想今日竟有如此造化,誰知梅夫人竟含了笑對孟小侯夫人說起:


    “既是侯夫人發了話,你怎麽也該看看,也不想太張揚了些,我就把西跨院裏的幾個姑娘都喊來,你都看一看,也自然些,免得將來再有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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