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隱正於書房內,小廝研磨,他卻捧著一本書,筆尖的墨漬滴在紙上,渲出一片墨色,他卻仍舊未曾緩過神來。


    局勢緊迫,而木容那邊,他實在放心不下。


    小廝磨了一池子墨便停了手,他該回稟的話也說得差不多,見石隱沒什麽交代,他便也悄悄退了出去,隻是麵色極為凝重。


    幾年的功夫了,雖是探出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就在聖上所居的上清殿,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更怕打草驚蛇。


    隻是他方才掩門出來,就和莫桑錯身而過,莫桑正要往書房裏進。


    “可是四姑娘那邊有狀況?”


    小廝輕聲問一句,莫桑頓住腳步麵色深沉點了點頭,就聽著書房裏石隱的聲音想起,叫莫桑進去。


    這種時候,不管石隱做什麽,隻消一提起四姑娘或是木容二字,他必驚醒。


    莫桑趕忙進了書房,將木容已知是他不肯見的事回稟,又說起了今日所救在門房的那女子,是木三的陪嫁,因著昨夜給木容送信而被發現,叫給打了半死丟出雲府,更將方才海棠回木容的話也一字不差的回稟。


    “瞧四姑娘的意思,似乎對那當初泄密給木家的小丫頭極為惱恨。”


    石隱眼神冷去,剛巧,在回稟宮中事物前,盯著雲府的人也來報說,雲深的貴妾陳青竹為損木三而詬病木府,將木容也帶了進去,隻說她故作清高有眼無珠,其實貪慕富貴渴望盼著他嫁入皇室。


    加之那危兒,之前做的事離間趙出木宛,算是間接造成今日局勢,叫木容心裏不痛快。


    “那個人,還有陳青竹,一並料理了。”


    石隱將筆放在一旁,看著紙張上的墨漬,隻交代了這一句。


    傷了她心的人,都不可饒恕,他連自己都不想放過,何況旁人。隻是眼下形勢,他也隻能這樣,如此也就隻好讓旁的事情都不必叫她難受。想了想,又喚人進來:


    “著人往靜安侯府去,瞧著木五姑娘什麽時候醒了,問問她的意思,若是願意離了木家,便著手叫木成文許下文書,將木五自木家除名。”


    木五不再是木家女兒,趙出和她之間便再沒隔閡,有了好結局,木容才會安慰。


    這個時候,他將一切想到,唯恐真若事不成,她還要為一切煩惱。而他那日叫人轉到趙出耳中的話,也是叫趙出仔細觀察形勢不要暴露自己,畢竟他是唯一一個被抬到明麵上的人,若他事敗,總也要想著法子把趙出保下。


    死,也隻死他一個就足夠。


    “過幾日賢妃生辰,聖上宴請後宮,依你所說雲深刻意瞧見你耳後紅痣,那也必要想著法子驗證你胸前傷疤,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安排這些。”


    洺師叔進門便聽見他交代給人做的事,沉著臉,石隱卻隻是抿了抿嘴唇,擺手叫人出去,也沒再回一句話,洺師叔定睛看他半晌,終是歎息一聲:


    “無出叫我去侯府再瞧瞧那丫頭。”


    石隱點點頭,他卻搖了搖頭,轉身也就去了。這樣緊要關頭,這兩個人,卻因著她姐妹二人都這般叫他不能放心。若真是因此分心而不妥,叫他將來怎樣和石遠交代,怎樣和瑞賢太子這主子交代。


    入夜,及至夜深,石隱卻仍舊未曾睡著,今日洺師叔的話他心中自是有數,或許大限也就隻是到那一日了,那一日往後,便是他要放手一搏的時候,一切都已安頓妥當,隻等那一樣物件。


    或許,木容也該提前離去,總不好也叫她在事出前一日再走,猶如當年的自己。


    可她要走了,他的心裏就那麽沒著沒落的。


    不覺著,他竟起身,隨手穿了衣裳便出了門,隱在暗中護衛的人立刻上前,卻叫他擺手止住,出了院子,徑直便往木容的院子去了。


    院門緊閉,他隻輕輕一躍便悄無聲息進了去,循著她的臥房而去,到底一推門,還是驚動了守夜的蓮子。


    蓮子萬般警覺去問,隻聽門外低沉應了一聲,她聽出是石隱的聲音,心中一喜趕忙去開了門,石隱進來,穿過隔間進到臥房,就見著木容著著裏衣坐在床上,滿眼驚喜的看著他,眼神清澈,可見著也還未曾睡著。


    “你這麽這時候來了?”


    她赤腳下床,就著屋中昏暗的光上下一看他,又嗔怪起來:


    “初春天尚冷的很,現下又是半夜,你穿這樣利落就出來,別凍壞了身子!”


    上前幾步拿了掛在架子上自己的大氅便要給石隱披上,卻到人近前時,卻叫石隱一把攥住了手。


    蓮子抿嘴一笑,關了臥房門便出來了。


    屋中隻剩了他二人,石隱緊緊盯住她,好些天沒見,雖也遠處悄悄看過他,卻實在難解相思,眼下人在跟前,也握在手中,他硬生生的忍,不能再同她有半分親近。


    她打從心底歡喜的笑,這樣的笑是他渴望叫她長長久久一輩子都有的,可他心裏清楚的很,她這樣的笑,是因他而起。可他眼下卻不得不去打壓她的歡喜。


    “我不冷,不必了。”


    他鬆開她手,甚至退開一步。木容僵在那裏,連笑也凝住。


    “你是怎麽了?是不是……事情並不順利?”


    她變的小心翼翼,石隱別過臉去,順著她話:


    “是不順利,所以我們商議著,此事,就隻如此吧。”


    木容聽的一知半解,隻是總算明白了不順利,難怪他近來總不肯見自己,大約是因此而煩惱。她剛覺著自己多心而鬆了口氣,卻忽然想起了什麽而又狠狠的提起了心。


    “你說……就隻如此吧?”


    連聲音都在顫抖。


    現如今,他的身份是石遠的兒子,是石遠和周茹所出的兒子,而她又是實實在在周茹所出的木家女兒,他和她的身份還有關聯,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妹。


    那麽他們……


    “是,就隻如此吧。”


    他背著木容,木容瞧不清他麵色如何,卻聽著他風輕雲淡的聲音,她忽然狠狠的害怕,那些事情他不預備再做,那麽她們也隻能停在這裏,一步不能再進。


    “那,我們……”


    她不敢問下去,當初入京也實在沒想到會到如今地步,雖被雲深算計,可他總要辦他一直以來預備辦的那些事,如此於身份上自然也就無礙,可如今,卻不辦了。


    “所以你不能再留在這裏,我若想安生過下去,隻能永永遠遠的做襄國公,做襄國公便必須要接受聖上賜婚,若是青端郡主,將來長久歲月難免會看出端倪,不如秦霜,好歹算是一條船上的人,至少在府中不必擔憂會露出破綻。隻是你若在此,我總會分心,不能好好待她,這樣對她,並不公平。”


    他一字一字說的輕,卻叫木容覺著每一字都在割著她的心。


    如今,他就覺著他的心若放在自己身上,就是對秦霜的不公平。


    “你是真的,預備娶她?”


    她猶自不信,淚水已流下,從此以後,今日清早她所看到的那一幕便要成真,且要永遠如此下去,他的身旁,伴著的再不是自己,而是秦霜。一切都來得這樣突然,叫她一絲防備也沒有。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忽然間……”


    她哽咽,他卻不耐煩:


    “當年事已經叫太多人因此而喪命,如今已過去二十年,我不想再叫任何一個人因為這些事而丟了性命!我即便把你看的萬般重要,卻總不能拿他們所有人的命,來換你。”


    他終於回頭,可眼底卻是一片冰涼,涼的好像她幼年時被梅夫人鎖在冰窖裏,冷的徹骨徹心。


    “我會忘了你,好好的做襄國公,而你,隻要我好好的,在外人眼中,作為我唯一親人的你,也總會好好的。”


    他說的好似交易,說罷,再不看失魂落魄的她一眼,開門而去,卻再邁步出去時又頓住,冷冷傳來一句話:


    “明日一早,我就叫人送你回周家別院,往後,是留在上京還是回巒安,由你自己決斷。”


    她輕飄飄的,三言兩語將她們隻見的瓜葛斷了一個幹淨。


    木容頹然隔著淚眼看他背影,他三步兩步,好像再不願和她一處,急急便去了。


    然而石隱的心裏,卻是比刀割還要難受,除了他的不舍,還有她的難過,他分毫不敢再看,他自己親手造下的局勢,逃也似得急急退出。生怕慢上一步他就改變心意,不管刀山火海,也要帶她一起趟過,哪怕萬劫不複的地獄,也要她陪著一起下去。


    然而他不能。


    若是那樣,他連死都要魂魄不安。早些將她送走,斷了他的念想,他一心麵對未來一切,成,萬事皆成,敗,好歹給她一個萬全退路。


    隻是木容卻不知道,她眼下心頭隻有一件事。


    他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她忽然一閉眼,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姑娘!”


    蓮子驚呼一聲,已然走到院中的石隱腳步生生一頓,卻是緊緊攥住手,攥的青筋迸起暗自咬牙,足站了半晌,才又邁步而去。


    而這半夜裏,玉瓶兒斷定須得昏睡許久的木宛,卻並未睡得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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