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莫槐登時咋舌,連馬車也顧不得駛動,莫桑趕忙轉頭低聲詢問:


    “姑娘,咱們今兒一早才從國公府出來,眼下時辰也晚了,真有什麽事兒不若明日再去吧。”


    他顯然拖延,木容冷笑:


    “明日再去?好叫你通風報信?”


    莫桑一下覺出不好,卻又說不準哪裏不好,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正要辯解,卻被木容又截斷了話:


    “我那日叫莫槐往前將靜安侯受傷的事告知隱先生,除此之外,前院又生了什麽和先生有關的事,你最好一五一十告知我。”


    莫桑心一沉,可見著木四姑娘已然生了疑心,而她現下這般雖是關懷卻無比疏冷涼薄的語調,可見著也是動了氣。


    “並沒有什麽!”


    他咬牙不肯說實話,馬車內一陣靜默,就在莫桑以為又瞞住木容時,忽然木容又閑適淡然問起話來:


    “今日倒是廉郡王世子前來探望,連雲府也送了些禮來賀我離了襄國公府。莫桑,你說我現下,是去雲府致謝好,還是去廉郡王府致謝好?”


    莫桑莫槐狠狠咬住牙,今夜裏,木四姑娘莫說致謝,哪怕隻是踏足雲府或是廉郡王府,恐怕石隱知道都會忍不住殺人泄憤,何況那雲府,還不知隱含著怎樣的威脅在。兩人幾度交換眼神,最終莫桑咬牙道:


    “姑娘,還是回襄國公府吧。”


    這就是忠心的好處,作為他們主子在意的人,稍加利用便如此好行事。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莫桑正預備叫莫槐悄悄往回送信,馬車裏木容又閑涼道:


    “誰敢先去通風報信,明日我便求見慧敏長公主,為我賜婚。”


    因著褚靖貞的事,她還賣了個人情給慧敏長公主,她若真求賜婚必是一求一準,莫桑莫槐登時被轄製住,誰也不敢再異動,木容隻覺著心底無比暢快。


    “眼下這樣,你心底大約也有猜測了,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即便今日你不說,我也早晚能查到。端是看你願意叫我大張旗鼓的去查,還是眼下就省事些告訴我,你總該知道,我想做的事,連你主子也拿我沒法子。”


    莫桑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急遽幾番回轉,再三掙紮,真叫木四姑娘大張旗鼓去查,此事哪裏還能瞞得住,彼時鬧得人盡皆知可就壞了大事。他死死咬牙,盼著他主子知道實情後萬別將他碎屍萬段。


    “是,雲大人假做失足,拽了主子一把,將主子耳後一直被麵具遮著的紅痣瞧了去。”


    紅痣?


    木容登時不解,耳後一顆紅痣叫看到,怎麽就這樣嚴重起來?然而可疑的,卻是雲深的舉動。


    “當年在二殿下院子裏伺候過的人,是都知道主子耳後一顆紅痣,胸前一處傷疤的。”


    莫桑低聲加了一句,木容登時渾身發冷。


    原來,他的身份這般岌岌可危的將要暴露。


    難怪,難怪他分明對自己說過那秦霜是有使命在身,大約果真是為著阻住聖上將褚靖貞指婚給他,甚至來布迷魂陣所用,就如眼下。而他也在瞧著自己不痛快時,告知她若不喜歡,便將秦霜推到趙出身上,可後來卻忽然對她說要娶秦霜入府。


    當年二殿下府上雖遭滅門之禍,可二殿下院子裏伺候的下人誰能保證便真一個不剩的都被處死了?尤其還走失了一個二殿下的子嗣餘孽,聖上總會悄悄留下那麽幾個知道得多的,為將來捕獲這餘孽。


    好,真是好。


    一個陰魂不散的雲深,一個遇到危險就知推開她的石隱。難道他死了,她就能安生過下去?待他身份一旦被揭穿的那一日,她哪裏還有不知的道理?


    到那時的傷懷心碎仍舊一樣,或許唯有改變的,隻是她的獨活。


    一時間馬車內外人人靜默各懷心事,一刻鍾後,馬車到得襄國公府,莫桑喚門,待門開後,木容便下車往內而去。


    她的深夜到來似叫人意外,兩邊樹影裏有枝葉拍打聲響,木容嘲諷一般勾了唇角,雖各處幽暗,卻是循著熟悉道路徑直去到了石隱的院子。莫桑莫槐不敢有失,始終跟在其後,


    及至進了院子,臥房內一片黑暗,書房裏卻亮著一盞孤燈。


    木容忽然覺著心酸,她離開以後的襄國公府,似乎愈發顯著孤寂。


    “呀,四姑娘?”


    院子裏有女子聲音,木容冷眼去看,正是宮中那兩個宮婢,見她忽然到來便迎上前來,木容瞧著便覺厭煩,兩個眼線也實在沒少叫她和石隱費心過。


    一手揚開了兩個嬌弱女子,她大步往前,伸手推開書房門,就見石隱坐在書案後,抬眼往她看來,一手還扣著那銅麵具。他似乎覺著如今這樣滿麵疤痕的模樣不願麵對木容,隻是那麵具卻並來不及扣上了。


    “我來瞧瞧,你是怎樣狠心薄情的一個人!”


    木容忽然厲聲喝了一句,與以往大相徑庭的作為叫石隱一瞬蹙起雙眉,隨即她氣勢洶洶往內而去,行至博古架,一抬手將架上瓷器拂落在地。


    屋內似在打砸,院子裏兩個宮婢同追隨而來的莫桑莫槐兩人麵麵相覷,卻是誰也不敢冒進一步。


    “你就不怕!惹惱了我,把你的事都宣揚出去麽!”


    木容歇斯底裏的大喊一聲,石隱整個眼神黯去。


    她發現了,她也知道了,然而也算順了他的心意,沒有揭穿他,仍舊順著他的意思往下。


    他垂下頭,掩住嘴角輕輕揚起,這樣緊迫關頭,然而他實在沒見過木容這樣潑婦一般行徑,加之看見她,他就止不住心底的高興。


    木容見他竟在偷偷去笑,一下子心頭愈發火氣,又是抬手將博古架上另一個瓷瓶摔在地上,卻不知被什麽刮破了手,這一吃痛,掩在瓷器碎裂聲中,還有她低低一聲痛呼。


    石隱倏然起身幾步到她跟前便要執起她手去看,木容卻似早已料到,立刻將手背在了身後。


    “給我看看!”


    他在木容跟前低聲沉喝,木容卻是揚眉,挑釁一般抬頭看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


    “先生憑什麽替阿容做主?”


    石隱無言以對,滿心在她眼下受傷的手上,木容眼眶一瞬紅透,從昨日起就始終隱忍的悲痛再也遏製不住,淚水奔湧而下,卻尤自倔強咬牙:


    “你知不知道,被留下的那個,才是最艱難的那個,你憑什麽?憑什麽替我做主?”


    “是我錯,先叫我看看你的手!”


    石隱幽黑眼瞳中燃著急火,可木容卻偏偏愈發要惹禍,她反倒又退一步,直直盯住石隱,滿是淚水的麵上卻浮現一絲笑容,叫石隱覺著無比疏遠的笑容。


    “既然先生覺著,阿容可以沒有先生,那麽阿容,就可以真的沒有先生。”


    石隱心底一沉,他緊緊抿住嘴唇,卻不知該回說什麽,同木容四目對峙半晌,木容又勾唇而笑:


    “跟你一起死,對你而言似乎不算威脅。你最好活著,否則我就隨意找一個落拓之人嫁了,日日吃苦受罪,日日去你墳前叫你眼睜睜的看著。”


    她揚眉,石隱一瞬氣結,隻是還沒來得及回應,木容已然掩麵回身,嚎啕奔跑了出去。


    “這……這……四姑娘這是怎麽了?”


    院子裏一陣人仰馬翻的聲響,兩個宮婢驚惶不已,木容卻是一行大哭,一行用流著血的手捂著臉跑了出去,蓮子和莫桑莫槐自是急忙跟了出去。


    隻留了石隱一人在內,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主……主子……”


    房梁上目睹一切的暗衛實在不知該怎麽辦,他把主子的私密事瞧了一個清楚,不知主子會不會一見他就困窘,以後不再叫他護衛。


    石隱擺了擺手,他才算鬆了一口氣。


    木容是一口氣跑到外麵去的,蓮子一向懂她心事,見她如此也不過是一頓過後,便是一路故意咋咋呼呼的跟著跑了出去,路上還不忘順口罵了襄國公兩句。


    好似一陣狂風卷過,來回也不過一刻鍾,木容又上到馬車上,嗚咽了幾句,待馬車行走,她便停了下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往下來,心裏一陣陣的酸疼,為自己,更為石隱。


    如今局勢,便是他想停也停不下來,被雲深逼著,這條路是非走不可。可他昨夜還騙自己,說前路凶險,他想要停下,安心的做襄國公,而不是瑞賢太子存留的血脈。


    她正哀戚,可車外卻忽然嗤的一聲傳來悶笑。


    蓮子隔著馬車斜睨一眼在外趕車的莫桑,外間似也感受到,又是一片靜默下來。木容這一番大鬧大哭後,心頭卻是鬆泛下來,眼見著快回到周家別院了,她勉強忍住淚。


    隻是離著周家別院還有些距離,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沒等蓮子去問,莫桑便小聲往裏回稟:


    “四姑娘,周府門外聚著許多人。”


    木容蹙眉,這個時候,周家別院門口怎麽會聚著許多人?蓮子掀了車簾去看,就遠遠瞧見一人忽然揚起手來,一聲巴掌響聲,那清脆的聲音,在夜深裏傳的馬車內都聽得一清二楚,蓮子登時麵色一變。


    “是大姑娘和六姑娘,還有周表少爺和青梅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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