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容胸中似哽著一口氣,叫她上下不來狠狠的疼,窒悶的喘不上氣。


    “四姑娘!”


    有人焦急喚著她,一下下拍在她背脊上,她卻仍舊無法轉醒,胸中疼痛更巨,眼看著一口氣提不上便要氣絕。


    “他沒死!”


    耳邊突然有人低語這一聲,然而這三字實在是木容聽過最慈祥的梵音,胸中那口氣被長長舒出,她慢慢安寧下來,悠然轉醒。


    屋中昏暗,眼前有些迷夢,漸漸才看清竟是自己的床榻,她緩了一緩才發覺她是坐在床上的,而胸前一支手臂穩穩扶住她,她回頭,卻一眼看見簡箬笙。


    她伸手推開,簡箬笙難掩失落,卻還是退開了。木容惶然四望,這是她的屋子,現下天已黃昏,屋中尚未點燈。


    “禦醫正在救治,雖凶險,他卻不會死。”


    簡箬笙退開後還是低低說了這句,然而屋中昏暗他離的遠了叫她看不清神色。她忽然回想起,那一劍是簡箬笙扶住她刺出去的,他這般算不算是救了石隱?思及此,木容神色方緩和。


    “聖上對姑娘疑心也隻打消一半,姑娘還需小心,如仍有事要施行,勸姑娘還是暫緩為好。”


    木容忽然意識到,簡箬笙猜測的太多了。


    “世子爺想錯了,木四隻是不敢見到死人,更怕死人。或許從前同隱先生有些情意,可那些情意在得知他的真正身份後已然變了。木四隻是個俗人,實在也不配叫世子爺這般另眼相看。”


    昏暗中簡箬笙一笑,笑裏卻帶著幾許悲涼,他未曾回應木容便徑直轉身而去。


    石隱是不是逆賊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他是逆賊,木四也願意和他同生共死。


    “去請玉瓶兒姑娘!”


    木容終究不安心,簡箬笙一去便急的赤腳下地叫蓮心去請玉瓶兒,蓮心慌忙入內回話:


    “玉瓶兒姑娘還在雲府!”


    一提雲府二字,木容倏然站定,眼角眉梢帶著嘴唇都是寒涼恨意。


    “傳話給海棠,手腳快些。”


    算著時日趙出也快到剿匪的山下了,而近日局勢也叫她意識到聖上耐心漸失,石隱隨時有性命之憂,她須加快腳步,快些,再快些……


    聖上召木容入宮試探隔日,是三月末的天了,賢妃以為國祈福為名求了恩典,往上京城外慈光寺禮佛,四皇子隨行,隻是臨開拔前著了人來傳木容。


    炎朝眼下最大的皇商便是周家,比國庫更有錢的也是周家,趙出剿匪離京四皇子身旁就少了左膀右臂,加之聖上近日忽然又開始傳召起三皇子,四皇子便愈發的急切,發覺兵權在手的好處。


    他需要錢,大把的錢,足以養兵的錢。


    而周景炎已然離京甚至在路上遭遇山賊劫掠,那麽算來算去能用的也隻剩了木容了。


    木容早先是刻意叫小九傳這些話出去的,莫桑將石隱交於他保管的東西已然給了她,石隱的家當隻比周家還要多出許多,這個財主她不必裝就當的實實在在。


    木容一番裝扮,在被試探的受驚大病後透露出該有的喜慶,沒有後顧之憂的肆意妄為。


    除冬姨和蓮心貼身侍奉,喬裝後的莫桑莫槐隨身保護,她更是帶了十幾個奴婢隨行,連漱口穿襪都要人服侍,更是自帶器皿,用膳吃茶不是金銀便是玉石,這份排場比之賢妃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女人能過到如此境地實在已屬頂峰,不必瞧人臉色自己就有花不完的錢。商人位賤又怎樣?落魄皇族不照樣得涎著臉從她手中求銀子?


    木容拈著香跪在賢妃身後,一番誦經後嫋娜起身,隨著賢妃便往後堂而去。賢妃為國祈福,慈光寺又算是半個皇家寺廟,自是閉門謝客兩日,寺中便是清淨的很。


    賢妃看著茶盞中泡著的千雪眉尖茶,眼皮子不覺著抽動了兩下。


    千雪國萬裏之外,每年這茶產不過三十斤,除卻上供十斤,餘下實在比金子還貴,連她在宮中想嚐一嚐也極為不易,可這木四姑娘卻是隨意出手吃的就是這樣的茶。


    “聽聞三皇子收了姑娘為義妹,聖上也已擬好了折子冊封姑娘為郡主,連封號都起好了,隻娶誠謹二字。”


    賢妃自覺這是個好消息,能緩和她和木容間不熟悉的尷尬,更能叫木容歡喜。木容聽罷卻隻露了冷笑,誠謹?誠實謹慎?他叫三皇子收自己為義妹甚至冊封郡主,為的不也是脅迫住自己,用身份禁錮叫她無法異動麽。


    賢妃見木容不為所動,轉眼看過一旁四皇子,又提起旁的事:


    “之前也同木四姑娘提過,這份情本宮和四皇子記在心裏,總不會虧待,可木四姑娘這身份卻屬實難了些,即便是木家尚為官時也不過是地方四品,況且如今一介白丁不說,四姑娘還是個商人身份,給四皇子為妃為嬪總是有些不足。”


    木容總覺著千雪眉尖略苦澀了些,遂蹙了蹙眉,賢妃便立刻笑道:


    “倒是聽說雲侍郎從前是和四姑娘定下的婚事,隻是陰錯陽差最後娶了別人。這雲侍郎也是個少有的青年才俊,本宮的意思,倒是不如叫雲侍郎和四姑娘還成就這番好事。”


    木容一鬆手,茶碗蓋扣在了茶碗上,一聲瓷器相碰的輕微脆響,木容似笑非笑回頭去看賢妃:


    “娘娘這般為民女費心,實在叫民女受寵若驚。雲大人好是好,可如今他府中妻妾均有,娘娘叫木四去,是為妻,還是為妾?”


    賢妃一下僵住,悻悻一笑:


    “木三鬧出那些事來,雲大人是必要休妻的。”


    “棄糟糠之妻於危難,那民女瞧著雲大人為人也不過如此了。”


    賢妃忽然如此,可見同雲深已不知達成怎樣共識。而賢妃見木容幾次三番回絕她話,便已露出不喜之色,錢太監在旁無聲冷笑,因著木宛的事他和這位木四姑娘大小還是有些嫌隙的,叫賢妃厭惡了木四對他隻有好處。


    木容卻是一回頭看見了錢太監神情,便是放了茶盞淺淺一笑:


    “民女婚事隻不過是小事,依著民女短淺目光,隻覺著不拘出身隻求一個一心一意才好。倒是眼下的事才是大事,聽聞聖上近來又開始傳召三皇子,到底貴妃母族為靠山,又有自小到大教養的情分,聖上總難放得下三皇子。”


    她說著掃過四皇子,四皇子果然急躁起來:


    “父皇也是糊塗,三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維護逆賊的事,竟還能饒恕!”


    四皇子口無遮攔引來賢妃狠狠一眼,木容卻隻當沒聽見,抬手揮退自己仆婢,賢妃會意也遣退了自己身邊人。


    “娘娘麵前也不說假話,襄國公利用三皇子且成了三皇子左膀右臂,而民女和靜安侯一同揭穿襄國公身份連累了三皇子,此事相比難叫三皇子釋懷。此番收我為義妹也實在是聖上旨意,可若將來登基為帝,民女必不會有好日子可過。這才投在娘娘身邊,隻求一個庇護,將來四皇子登基,娘娘必為太後,彼時三皇子不過一介皇親王爺,也奈何不得我。”


    雖沒明說,卻叫人一眼看明她們俱是一條藤上的,雖不能一榮俱榮卻能一損俱損,由不得賢妃和四皇子不信。木容也不拖遝,從袖中抽出一遝銀票放在桌上,四皇子登時雙目生光。


    “四皇子如今所缺的不過是支撐罷了,這天底下哪有錢買不來的?況且三皇子也並非嫡枝,和四皇子實在是一般無二的人罷了,誰繼位不是繼位?總歸還是炎朝簡姓的龍脈!民女願支撐四皇子打通人脈,鋪平稱帝之路!”


    那是萬兩一張的銀票,共是二十萬兩,足夠四皇子將幾個手握兵權的大小將軍收為麾下,一番話又說得賢妃和四皇子血氣翻湧,仿佛皇位就在眼前伸手即得。木容見此趁機又上:


    “隻民女總怕此事行的不周傳到聖上耳朵裏,憑白添一個圖謀不軌之罪。”


    “本宮也是這樣想的,故而總覺著心裏不大安寧。”


    賢妃也是煩惱,木容便做沉思狀,似想起往事來極為惋惜:


    “倒是聽說先帝在時曾打過一塊令牌,可號令我炎朝百萬軍士,隻可惜當年東宮大火,那塊令牌大約也隨瑞賢太子一並長埋地下了吧。”


    說著自覺可笑的異想天開起來:


    “倒不如悄悄去挖挖東宮那塊地,保不齊找出了那塊令牌,娘娘和四皇子還有什麽可愁的?”


    她故作笑話,眼角卻將賢妃忽然的沉默看進了心裏。


    賢妃十數年榮寵不衰,有些事盡管知道不夠細致,卻也總能捉住些蛛絲馬跡,她點到為止。那一句太後已然隔靴搔癢,賢妃本不是太過聰明之人,而即便賢妃忍下了,四皇子也未必能耐住。


    隻消借他們的手把穹天令從上清殿密室取出,餘下便水到渠成。


    見賢妃和四皇子忽然心事重重,木容不再多話,本想要將雲深判投四皇子左右逢源之事傳給三皇子,卻又覺著一個不慎反倒引人懷疑,不若先行放下,再尋時機告訴。而眼下最為重要的便是盡快將三皇子扶持起來,激得四皇子不得不兵行險招。


    耐到第二日回程,木容特叫蓮心假裝不經意露出破綻,三皇子現下自是也緊盯四皇子的,連帶此行她的一舉一動也必然不會放過,及至回到上京,封賞旨意已下,木容入宮謝恩,聖上不知是隨心還是特意為之,竟將繳收回的襄國公府充作誠謹郡主府,木容也似不經意,歡天喜地便搬遷如府。


    倒是不多幾日後,石隱埋在宮中的眼線也終摸進了秘牢,他的消息總算從宮裏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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