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甩手往雲家去,幾個小乞丐一聽找小七的,這話交代的登時也不敢懶散了,誰都知道他們頭頭小七有個恩人一般的主子,當初她兄弟姐妹落魄時給了銀子過活,還把他們一路帶到了上京來,那可是上京城裏所有乞丐眼裏心裏最有情有義的人了,如今竟遭人欺負?


    幾個乞丐慌忙著分散四下行事,蓮子也不管不顧,直往雲家而去。


    去到門上通傳,幾個下人卻都小看,一聽說是木四姑娘的丫鬟連話都不肯往內通傳,叫蓮子連連冷笑,這可真是有什麽主子就有什麽奴才,眼睛恨不能長在頭頂上,不傳話那就這麽著吧。


    蓮子往後退了幾步,抬眼就能見大門上頭隱約露著雲家房頂,幾個下人見蓮子這般還當她知難而退,正欲恥笑,誰知蓮子竟忽然清了清嗓子揚聲大喊:


    “哪裏來的潑才顛倒是非?”


    雲府本就在上京城權貴官宦聚居之處的街巷,宅子不大外頭風吹草動聽的清楚,又是個繁華熱鬧所在,一嗓子喊出來就引得四下眾人圍攏瞧熱鬧,更驚的門房登時魂飛魄散。蓮子卻是一不做二不休繼續吵嚷:


    “自幼定下的婚約連人是誰都攪纏不清,一年多前就跟人不清不楚,不知許了多少好話哄人,叫人對他死心塌地。饒是木四姑娘願意成全還涎皮賴臉非要姐妹同娶,木四姑娘不願意還不惜得做下下作手段逼人就範,這就是君子所為?要不是當時簡親王恰巧遇見,我們主仆早沒臉不知死在那座荒山了!什麽貪慕富貴?簡親王那時候還是個白丁呢,真要比高低,還是雲侍郎更顯貴些吧?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是叫人歎為觀止啊!”


    此時雲家門前已是聚了大把瞧熱鬧人,把個街巷都給堵了個嚴實,幾個乞丐也跟著起哄,眾人登時議論起來,石隱去巒安時可不還是個白丁,這木四姑娘要真貪慕富貴可不得爭搶著嫁給雲侍郎才對?且這丫頭說的雲侍郎下作手段逼人就範,這可實在大為意外,登時吵嚷起來。


    雲夫人一路匆匆往外聽著蓮子喊的這些話早已驚的魂飛魄散,她吃準了木四那小丫頭豁不開臉皮跟人辯解,誰知她身旁竟有這麽個伶牙俐齒又潑辣的丫鬟!一路領著婆子丫鬟到了門口登時一指蓮子怒火中燒:


    “哪來的野丫頭?給我打出去!”


    蓮子一瞧雲夫人可算出來來,冷笑起來:


    “這不是雲夫人?雲夫人可是出自巒安江家呀,江家夥同山賊害了木四姑娘外祖一家,虧得雲夫人和木四姑娘親娘那是閨中的手帕交,雲夫人你是知不知道此事?臨終還將我們姑娘托付給了雲夫人,這十好幾年雲夫人可過問過一句?連我們姑娘生的什麽模樣都不清楚,不然雲侍郎怎麽就能認錯了人?到底是認錯還是故意為之?梅夫人領著的怎麽可能是我們姑娘?恐怕是雲夫人瞧不上我們姑娘是個無母庶女,反倒看上了梅夫人跟前嫡出的三姑娘吧!想當年雲夫人可是攀得一手好富貴,若不是你,周家怎麽就願意提攜江家?怎麽就能養起這麽個狼來反手吃了恩人?”


    蓮子嚷的大為暢快,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古怪的是雲家仆婦要捉拿蓮子,隻是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卻怎麽也擠不到蓮子跟前,把個蓮子更是得意,卻忽然叫人一把捉住了手,正欲驚慌叫嚷,卻一回頭看到攥住自己的人,一下子心虛縮了縮頭。而雲夫人叫一眾人等指指戳戳麵皮發燙,慌不迭叫人關閉了大門躲了回去。


    趁著看熱鬧人多,那人拉著蓮子從人群中悄悄退出,上了一架馬車便徑直往誠謹郡主府而去。


    去到郡主府時蓮子愈發心慌,一路惴惴不安,莫桑幾次回頭看她這模樣實在忍不住去笑,一路去到木容院子的小廳裏,通傳後冬姨親自掀了簾子,蓮子卻不敢邁步,到底叫莫桑推了一把這才進了屋。


    正座無人,木容坐在西下手,麵如水沉,倒是東下手坐著的石隱聽聲響抬眼來看,見了蓮子嚇得發白的臉,似笑非笑一眼,又轉而繼續吃茶。


    木容端著茶盞半晌不動也不出聲,屋子裏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蓮子許久不見木容自是想的慌,待要想看又不敢,就是不是抬了眼皮子偷撩兩眼。


    這般足足半晌實在叫蓮子煎熬透了,木容方才把茶盞一放,蓋碗撞著茶碗啪的一聲輕響叫蓮子猛的激靈了一下。


    “膽子倒是愈發大了。”


    木容沒抬眼,冷冷語調一下叫蓮子局促起來卻又不敢辯解,木容一句後又沉著臉不再做聲,蓮子整顆心往下沉。


    連門外站著都莫桑瞅著屋中幾人也不敢聲響,隻擔憂看著蓮子。蓮子這回著實鬧得大了些,連他都心裏沒底不知兩位主子要怎麽罰她。


    卻是過了半晌,石隱抬眼掃過木容,忽然勾唇一下:


    “賞。”


    這一下倒叫蓮子莫桑有些摸不著頭腦,木容瞥他一眼:


    “這般縱著,往後再惹是生非你兜著。”


    “依我看,這可不算惹是生非。”


    石隱笑,蓮子今日行徑可是深得他心,慣常報複手段在明裏君子暗裏小人的人跟前無關痛癢,實在不如這般撕了她臉皮來的更好。木容嗤他一句,隻是轉眼看蓮子眼巴巴盯著自己,也不想再說什麽,轉頭不再理會,蓮子心裏一酸膝下一軟就跪了下來,還沒張口先抽抽搭搭起來,木容一下心裏慌亂,這丫頭一貫伶牙俐齒嬉笑怒罵,什麽時候這般過,轉念一想那些個事如今硬要扣在蓮子身上叫她們兩個結了心結也實在說不過去。


    “犯了錯還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


    耐不住紅著臉斥了蓮子一句,蓮子破涕為笑立即涎皮賴臉湊到近前扶住木容,木容故作嫌惡甩手,蓮子不依不撓追著,主仆兩個眼見著打鬧出了屋,莫桑隻得傻笑著跟了出去。


    石隱隻含笑看著木容身影漸漸遠去,那層眼波上的貪慕溫存方才漸漸散去,身後站著個不苟言笑的人,他隻淡然交代一句備車,那人便邁步而去。


    時候也差不多了,大事已了,該將後續好生整頓整頓了。


    撣了撣袍角,石隱起身,出門就見蓮心仍舊纏著木容在前頭小花園裏,他含笑交代莫槐:


    “四姑娘若問起,隻說我出門辦些事,不至天黑即回。”


    莫槐應聲,顯然自家主子是要隱瞞去處,為的還是怕四姑娘憂心。


    石隱出到府門就見門外已然停了一車一騎,趙出於馬上,石洺於車內。


    “洺師叔已然著人去請三皇子。”


    趙出遙遙交代一句,石隱點頭,隨即便也上了馬車,身後幾人俱是翻身上馬隨行護衛,一行人便徑直往皇宮而去。


    木容雖和蓮子一路鬧騰,卻是一眼也瞧見了石隱出去,身後甚至跟了幾人,見他身影漸漸走遠,回眼就見莫槐遠遠朝她行禮,她便又轉頭去和蓮子說話。


    別後這許久,木容也確實有許多話要和蓮子說,十年相伴,除卻末了這幾月她是知情,都覺著心裏那般難熬,可蓮子卻把這心事揣在心裏了十幾年陪在她身邊,即便真是她姑母對不住周茹,可如今也算是償了命給周茹,也總算是兩清了,真正的仇家到底還是她姑母背後的蘇涼月。


    是委屈,她們主仆兩個心裏都存著委屈。


    “你要願意,和莫桑成親後還會來我身邊伺候,隻是我將來也未必如何,你……”


    “我自是跟著姑娘,出不出門都跟著姑娘,隻姑娘別怨我也別攆我就是。”


    不等木容話說完就叫蓮子打斷,她現下最怕的就是木容不要她。


    到底十幾年同甘共苦相依為命的情誼,怎樣也拋不下。


    木容點點頭,也是鼻尖發酸眼眶泛熱,索性叫了冬姨帶了蓮子,主仆三個往小廚房去,叫冬姨教著親自製起周茹當年愛吃的各色點心小菜,這般在廚下足忙碌了三五個時辰,連午飯都是在廚房直接用了的,直到將近酉時,木容順著窗子瞅著西邊一縷斜陽,忽然聽著門外莫桑帶笑通傳主子回來了,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她一路出了廚房往外,腳步竟是越來越急,不過分別這三五個時辰就好似分別了經年之久,甚至隱隱有著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的惶恐,她遠遠瞧見石隱,再忍不住朝他跑去。


    石隱不防轉過長廊便見木容,正是含笑看她,卻見她萬般急切,覺出些不對來登時凝了笑意,索性加快腳步免得她那般,幾步上前一把攬住她,她便微微喘-息著伏在了他的懷裏。


    “這是怎麽了?”


    天氣漸漸炎熱,她額頭遍布細密汗珠子,身上一股子糕點香甜氣。


    “沒什麽。”


    他憂心而關切,她卻顫著聲兒的滿足。


    石隱一下了然,恐怕她猜出他去了哪裏。


    “聖上身子不好,大約極快便要遜位,朔奉有座別宮,聖上遜位後便往別宮將養,除非薨逝才可回京葬去皇陵,否則這輩子再不能入京。”


    木容一瞬驚的抬頭去看他,聖上小動作不斷,怎麽就忽然低了頭?


    “他犯下的事實實在在,給先帝下藥之人雖被他滅口,傳藥之人卻逃脫,當年為先帝驗出中毒的那位年輕太醫正是如今太醫院副使,當年先帝令他不可聲張此事,他也一直隱瞞至今未曾叫任何人生疑。”


    弑君之罪聖上自是難以逃脫了。


    “那,二殿下呢?”


    他的心結自是還要一樣,二殿下總算是他半個養父,恐怕比之從未謀麵的瑞賢太子,這位將他教養到五歲的二殿下更令他心底親近。


    “為著炎朝簡家不至令天下蒼生失了信任,二殿下的事便等聖上到朔奉後再行施行,自是為二殿下正名,將當年東宮事原委告知天下,並將二殿下屍骨遷葬皇室祖塋。”


    木容不覺著心底發顫,這些事熬了這樣久總算有一個結果,若再拖下去,保不齊聖上耐不住就對他下毒手。


    “今日種種安排都叫聖上始料未及,毫無招架餘地,雖說他手中還有一支人馬暗中形勢,隻是大勢已去,漸漸剪除羽翼也好施行的多。”


    他扶了木容往回走,去到小廳裏就見蓮子和冬姨已然擺好了晚膳,一桌子糕點小菜配著甜鹹兩樣粥品,蓮子先是去笑:


    “簡親王這頓晚膳可是我們姑娘親自動的手!”


    石隱眼底讚歎驚豔,正是要去洗手,誰知木容卻從他身後攥住他袍角,他回頭去看,就見木容略有些艱澀的強作歡顏來問:


    “那我們,什麽時候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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