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不足十日,連大典那日都特允了石隱不必入宮,今日卻忽然這樣傳召。


    “聖上明知你如今身子不好,怎麽忽然要傳召你入宮?”


    木容對於突如而來的旨意有些驚惶,太上皇出發在即,此時莫非出了變故?


    “不必理會,必是太上皇不甘心。”


    石隱正在給木容念書,因著裝病始終臥榻,頭發也散開來鋪在肩頭,木容坐在床邊伏在他膝頭,一仰頭他的頭發也傾瀉在她的手臂上。


    石隱不以為意,隨手將書放在枕上便趿鞋下了地,夏衫薄而鬆,行走間若隱若現緊實的胸膛,木容一下覺著心慌冒熱,趕忙別過頭去,石隱一回頭看她這般,便是一笑。


    他的姑娘害羞了。


    懂得害羞便是懂得男女之事了,看來他的好日子將近了。


    伸手牽住她便出了門,現下還不到巳時,她這宅子裏也一向少人伺候,除了蓮子冬姨餘下都是他的人,現下不管明裏暗裏都瞧見這兩個主子手牽手穿廊過路去到後院,玉蘭樹下一排石階,石隱坐下順手拉過木容置在了自己腿上。


    木容一下羞的慌神手腳並用使力要起身,誰知卻叫他一雙手臂箍的更緊,掙紮間她覺著這人渾身都發硬起來,忽然將頭埋在她後背,甕聲甕氣緊迫的傳來一句話:


    “別動!”


    帶著勉力的隱忍,木容隱約覺出些什麽,趕忙鬆了手坐回他腿上再不敢動,一張臉紅的好似燒熟的螃蟹。


    過了半晌石隱漸漸緩過,抬眼見身上這姑娘一身僵硬如臨大敵,不覺失笑。


    “當年在冰窖裏,我也這樣抱著你。”


    “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一年大似一年,怎麽還能……”


    木容憤憤的話說了一半便咬住嘴唇,石隱卻在她身後悶悶發笑,末了將頭置於她肩上,滿足的喟歎:


    “你說的沒錯,一年大似一年,往後更加可以如此了。”


    木容自然懂他意思,卻是不敢動也不回他話,正商議著正經事這人忽然就不正經起來,正是賭氣,就聽他又是懶懶語氣裏帶著萬般渴盼問來: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成親?”


    她抿了抿嘴,這種事他竟來問她,難不成沒了父母就聽她的話?


    “爹娘不在,這樣的事還是你拿主意吧。”


    叫她一個閨閣女子這樣和未婚夫商議自己親事實在說不過去,她匆忙推脫,石隱卻當真,手一緊,可見著立刻就歡欣不已。


    “那……等離了上京處置好那些事,我們即刻就成親。”


    可見著這還是再三忍耐,總還算存了些理智,沒慌著說現下就成親。他這樣的急切總算逗笑了木容,一貫清明冷靜的一個人,現下急切而毛躁。木容這一笑,整個人鬆泛了下來,石隱便順手一拉,他倒在石階上,叫她枕在自己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鬢發和耳廓。


    “那些繁文縟節都不需在意,天地為憑,你我為證,我拿我自個和全部做聘禮,我不要嫁妝,我隻要你。”


    木容聽的心中柔軟而滾燙,卻隻撇了嘴:


    “還是你精明,都給我,你卻要我,這不還都是你的。”


    石隱也學他撇嘴,興致極好的同她鬥嘴:


    “可見著景炎把你帶壞了,錙銖必較,連我都是你的了,都是你的,還計較什麽?”


    木容忍不住笑:


    “可不,以後也得和表哥說清楚,我那份紅利每年可一個子兒都不能少我的,靠著過日子呢,這家大業大的都是人要養活呢!”


    她指著院子裏的花草牆壁,其實說的都是他身邊的人,這還不夠,還掰著指頭細算起來:


    “總要成親的,這蓋房子錢聘媳婦錢,有了孩子還要養育孩子,大大小小吃穿用度,都不少呢!”


    “嗯嗯,夫人說的很是,隻是景炎家大業大,必不會貪我們那份,夫人還是寬心吧。”


    “嗤……”


    始終伺候在外頭的蓮子聽了這兩口子的話始終忍不住,捂著嘴都笑出了聲兒,木容聽見聲趕忙做到一旁去,還是斜眼睨了她一記。蓮子見出了聲兒,索性進到院子裏去。


    “莫桑隻說王爺身子實在不受入不得宮,宮裏的人已然打發回去了。倒是……海棠送了消息來,那邊已然安頓好了,隻等姑娘裁度了。”


    木容紅暈未消的麵上一瞬冷了眼神,安頓好了,隻等她了。她回頭看石隱,現如今等的就是京中形勢,她心下除了那些事也實在沒什麽放不下的了。石隱會意,自石階坐起:


    “等太上皇一啟程,我就入宮。”


    合著他這些日子的避讓,都是為著不再見太上皇。


    事後他也和木容說起過,並非臨時起意,在和三皇子相交日子久了後便有這般想法,隻是礙於洺師叔而始終未曾認真考量,倒是和她定下情意後怎樣不忍委屈她分毫,知道即便做到六宮無妃,可皇宮那樣一座碩大的黃金牢籠也總會困住她一輩子,叫她一輩子心裏難以舒坦。


    他並非沒有抱負,也並非未曾想過將一切回歸正統做那睥睨天下的君主,隻是這樣的代價若是炎朝動蕩波及百姓,那就還是罷了。他雖不是君王,卻總還存了這份悲憫的心腸。


    叫他最終打定主意的,還是木容。


    有時人就是這般奇怪,恐怕全天下的人都想不到,他會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了全天下。


    可是那又何妨?木容就是他的全天下,比炎朝江山更為珍貴。


    石隱隻消一道眼色,莫桑便將枕上那本書又拿了來,現如今雖到八月秋,可日頭到晌午還是毒的很,趁著還早,他就坐在樹下給木容念起書來。


    他所學可謂雜且深,各處均有涉獵,木容雖算是官家姑娘,可自幼那般也實在沒讀過書更別提識字,現如今不過喜歡寫戲本雜書聽寫神鬼傳奇故事,他就每日給她念這樣的書。


    今日恰好念到奔月,木容聽著聽著就出了神,不覺著歎息一聲。那蓬蒙實在該死,不僅品性低劣且還要盜取仙丹,末了害的後羿嫦娥天地永訣。倘若是她,要什麽黃道吉日那樣的累贅,得了藥先和石隱分食,二人長生不死相伴永遠,絲毫不給任何機會叫不利於她二人的事發生。


    現如今也古怪的很,太上皇和石隱兩個隔著個皇宮還在鬥法,隻看誰能熬過誰。太上皇到底一口氣難咽下,當時也實在叫石隱拿捏的沒法子,就怕被寫到史書遺臭萬年,更何況石隱提出叫他遜位傳的還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算算也算不得輸,到底皇位還在自家這一脈手中,事也就順遂的談攏了下來。可到底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後來越想越不甘心,總想在尋石隱些晦氣找補回來。


    誰知石隱一下就病了,起先他當石隱真就病了,畢竟太醫院幾個國手連番診脈又親眼目睹了石隱病發,他隻當石隱是真快要死了心下萬般痛快,也不必千裏迢迢往朔奉那樣崎嶇凋敝的地方再去。隻想臨走前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就如此,誰知這人竟避而不見。


    太上皇摸不清石隱底細也不敢貿然行事,雖說心底不甘,可拖到實在不能再拖時,還是不甘不願的上了路,聽著後頭車裏傳出幾個年輕妃嬪嚶嚶低泣,心下愈發堵慌,叫內侍去賞了幾個巴掌。


    太上皇動身離京後的第二日,石隱便入了宮。


    木容在府中打點細軟,依著石隱交代隻將重要物件隨身攜帶,另預備了幾身家常衣裳首飾,餘者都留在府中。隻是她自己心裏清楚的很,這一去大約再不會回京了,那些個值錢的物件早先不是送給了褚靖貞就是賞給了身邊的人,還有些貴重首飾衣物她也打了兩個箱籠令送去了周家別院,悄悄交代若有了木宛的消息便將這些都送給木宛去。


    直到晌午石隱才出宮回府。


    他的托詞也相當簡單,隻說想要迎娶木容入門,自該往巒安一趟親自向木老爺提親,更要拜祭木容生母周氏。聖上卻也動了心思,遊說他另娶正妻,木四身份著實不配親王王妃這樣的位份,石隱卻隻一句話便回絕。


    她若配不起王妃,我便不做這王爺。


    一句話便打消了聖上旁的心思,聖上初繼位,心性到底還沒叫這天下磨的變硬,總還柔軟的念著那份情和愧疚。隻是他當初在石隱入宮同太上皇攤牌時,聽到石隱提起叫太上皇立他為太子繼而遜位,遷往朔奉別宮永生不能再踏入上京一步時,曾內心激蕩同石隱許諾,他繼位後必將下罪己詔,至少將當年事一半的實情交代天下,還二殿下一個清白。


    可時至如今,對於二殿下也隻是輕描淡寫一句當年事有蹊蹺,勉強算是還了二殿下清白,令人將屍骨尋回安葬皇家陵園,旁的,一概再也不提。


    或許為君之後他的考量也在變化,罪己詔,已成奢望。


    隻是他的改變也叫石隱意識到,他也並不是一個可以叫自己全然信任的人。


    聖上要派禦軍護衛也叫石隱推辭,他身邊的人恐怕比聖上身邊的人還要得用,實在不必他們來護衛。聖上大約也覺出自他繼位後兄弟二人間彌漫出的古怪氛圍和生分,總有些訕訕,自己也想起罪己詔的事來,不覺著有些麵皮發燒。


    石隱也顧及他顏麵,隻說往巒安一趟,待事處置完結再回京,甚至明言告知聖上,他無心朝政,隻想做一個瑞皇叔那樣的人。他聽了那些話,麵上雖不顯,卻是長出了一口氣。


    石隱若不走,若離於朝堂,恐怕這皇位他也坐的永遠不算實實在在。


    終究還是不放心,派了人悄悄跟著,就見石隱回府接連幾日打點行裝,也是果然朝中許多大臣聽聞他身子好轉便前往拜訪卻也都被他拒之門外,過了幾日,算是挑了一個黃道吉日,石隱和木容終是動身出了上京。


    “主子,身後好幾條尾巴,可要打斷了?”


    莫桑伸頭進馬車來問,石隱正給木容念書,聽了也不甚在意:


    “無妨,叫他們跟著吧。”


    莫桑撇嘴,心裏很不順暢。這聖上的人跟著他們也就罷了,怎麽還有太上皇的人和那位雲侍郎的人,甚至還有廉郡王府和如今封了康郡王的四皇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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