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兵一聽巒安周家商鋪,眼珠子滴溜一轉就露了幾分驚喜笑意:


    “可是皇商周家?聽說弘德太子在生時定下的太子妃就是皇商周家的姑娘,當今聖上的義妹誠謹郡主。”


    “是是,軍爺說的沒錯,正是皇商周家,誠謹郡主的外祖家。”


    小廝賠笑,那護城兵笑了兩下就難掩頹喪,垂頭歎息。


    “軍爺這是怎麽了?”


    本立在布告下不言不語的姑娘疑惑回頭,護城兵大約覺著是周家的人便頗肯給了幾分好臉色。


    “可惜了,要是弘德太子還在……”


    “咳咳咳……”


    那姑娘忽然用帕子掩了口鼻咳了幾聲,護城兵登時覺出失態,趕忙住了口,小心掃了眼一旁的幾個護城兵,見正在盤問進出城門的人並未留意到他,這才鬆了口氣。姑娘看在眼裏不覺抿了嘴唇,眼底含笑看了身旁男子一眼。


    死人是心頭的白月光,活人不過蚊子血,即便石隱也並未為炎朝做過什麽,可瑞賢太子聖名籠罩下連他這遺孤也顯得那般珍貴,更何況瑞賢太子的意外離世叫人們心底是有多麽不足,那些不足這些年裏變本加厲的堆積心中,直到石隱的出現而爆發,變得愈發熾烈。


    太上皇冊封太子並遜位時就有多少人不滿且不甘,可如今,連那一道念想也斷了。


    “走吧,路還遠著。”


    男子說話,上前攬住姑娘腰肢,二人緩緩出門,護城兵看著二人背影不僅讚歎:


    “到底是周家的人,這一身的做派氣度……”


    再往後的話也遠得聽不清了。


    “你思量的倒對,要是一直留在上京做那什麽親王,即便你說了無心朝政,恐怕久而久之也會叫人容不下,倒還不如各自散開都要了自己想要的。”


    說罷忽然想起什麽:


    “算著日子蓮心也該回轉了,可有派人告知她消息?”


    “早已派人去了,你不必費心。”


    出了城門,二人並未急著上馬車,反倒迎著夕陽慢慢走去。這一回兩人可算是心意相通,有洺師叔那樣的神醫在,配上兩副能叫人假死幾個時辰的藥總還是輕鬆的,再把這黑鍋順勢扣在了康郡王和太上皇頭上。


    康郡王一向本事不大,太上皇又是在石隱身份大白後一直遭著鉗製,身邊的人陸陸續續被石隱斷去了七七八八,加之失勢後手邊可用的人也沒多少了。


    所以那日在木家行刺石隱的刺客陣仗還真是托賴了石隱才能造就,而康郡王和太上皇的人,除了被擒獲的那兩人是必要留下須得口供的,餘下也都被殺了,那些叫人親眼看著刺死了石隱的人和逃走的人,都是莫氏嚴氏的師兄弟們。


    石隱把新帝看的仔細,他是個有本事的,性子也算寬和溫潤,為君可為明君,可太上皇的兒子心底裏總也壓製著對於權勢的渴盼,石隱擋了他的路,早晚他也容不下,隻是在如今尚未成事前石隱就已死了,一切也又另當別論了。


    那份太上皇和新帝都欠了的真相和罪己詔,在石隱轟轟烈烈死去的逼迫下,終於大白於天下。新帝為著自己的將來必會舍棄太上皇,畢竟當年的罪可不是他親手犯下的。


    洺師叔那口咽不下的氣也咽下了一半,至於另一半……


    這邊周家商隊一路輕緩往南疆去的半路上,就傳來了太上皇薨逝的消息。


    原來太上皇聽聞石隱死後欣喜若狂,正是預備遷回上京卻見著新帝派去的一隊人馬,還以為新帝這兒子和他一條心也孝順,來接自己回去,誰知竟被告知新帝下了口諭太上皇有生之年不許踏出朔奉別宮一步,登時一口氣險些上不來,隻是到底動了大怒當時便昏厥在地,急召了隨行而去的禦醫診治,隻是半夜裏卻忽然病重身亡。


    “好好的太上皇怎麽就會忽然薨逝?”


    傳聞中已然殉情而死的誠謹郡主木容如今卻是滿麵疑惑的坐在草地上,南疆氣候極好,眼下中原已到冬季,可南疆卻還鳥語花香,隻是有些潮濕,難免蟲蟻叢生。


    “莫槐做了一副我這容貌的假麵皮,我叫人帶著去了朔奉別宮,半夜潛入和太上皇說話。”


    “這樣就嚇死了?”


    木容瞠目結舌,一個做帝王的人膽子就這樣小?雖說還是自己做了虧心事,可也不能一嚇就死了啊。


    “當初給先帝診出中毒的小太醫如今已然是太醫院副使,當年得了先帝諭旨未曾將此事張揚,本性正直也就覺著自己背負了怎樣的使命,故而當我被太上皇已二殿下餘孽的身份鎖拿在宮時,他便已開始學著當年太上皇給先帝下毒的招式,給太上皇也開始下了慢毒。”


    這一下木容也不知該說什麽了,彼時太上皇尚未遜位,那這位禦醫實在算是弑君的亂臣賊子,隻可惜在他眼裏,太上皇才是炎朝真正的亂臣賊子,他毒殺太上皇也隻是替天行道。


    小半年裏慢毒悄悄的下,終是叫太上皇在朔奉別宮裏悄無聲息叫人看不出端倪的送了命。


    當年的事,就叫太上皇去到地下和先帝,和瑞賢太子二殿下解釋吧。


    為著不引人耳目,周家商隊是行到南疆城郡處便住了腳步,石隱木容便又輕裝簡行了將近百裏路程這才到了南疆邊緣此處,雖還是有些南疆氣候四季溫暖,卻又因著處於南疆邊緣而沒有那樣潮濕,生了眾多蟲蟻毒草,反倒有些中原的模樣。隻是山是極高的,好在石隱功夫好,帶著莫桑莫槐和蓮子,也是翻了三四日才到了此處。


    木容眼瞧著這片四麵環山到處花草叢生的地方,有山為屏障,又是南疆本也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何況此處已屬邊緣,實在是個再隱秘不過的地方,恐怕是有心要找也未必能找到此處來。木容瞧著實在是再喜歡不過,又萬般的安心。


    可她瞧著瞧著卻忽然瞧出不對來,她以手一指,連石隱也顯然的意外了些。


    這片地方實在不小,怎麽也能算得上是個城鎮大小了,隻是石隱有心和木容隱遁世外,卻並沒有想要將身邊人也都禁錮起來,他們雖說都是孤子出身,可到底已然被石隱奔波了半輩子,連趙出此回都交石隱有意的未曾告知此回事情真相,叫他即便知曉自己並非真的遇刺身亡卻也並不知曉自己下落。他想給自己身邊的人自由,所有的人都該有自己的人生。


    故而當初交代也隻是令在此處修建幾處宅子,可如今一眼看去,倒真是在中間建了幾處大宅子,可周邊卻是環繞著竟又建起了大大小小幾十甚至是上百座宅子,儼然已經一副村落的模樣。


    他們的心意,不言而喻。


    石隱未曾多言,隻是抿嘴一笑。


    木容看著他的淺笑也明白內中緣由,他們舍不下,或許是忠誠,也或許是情。


    “師兄弟們如今在外,大約過上些日子便會陸續回來,洺師叔帶著玉瓶兒師妹如今還在上京,大約是要覷著個機會擺脫了眼線就會回來了。四姑娘,屬下可還記著姑娘的話,這娶親生子一家子吃穿用度可都托賴著姑娘了!”


    莫桑湊上近前來打趣稟報,手邊牽著蓮子,死也不肯鬆手,他說話的空當蓮子狠命掙了掙也沒能掙開,正是惱恨卻叫木容看見,木容抿唇回頭假做不見,可見著他二人的婚事可是再拖不得了。


    時至如今,木容實在再沒了旁的心願。


    自木宜木安姐妹勾結刺客之事後被新帝下旨斬殺,聽說蘇涼月得了消息忽然也就癲狂了,賣到軍營做洗衣奴的事也隻得作罷,周景炎懶怠在她身上費心,就也一並送去了淨慈寺。蘇涼月和梅千雲相鬥了一輩子,到末了沒成想落得一樣下場不說,還得在一塊過完下半輩子。


    至於木成文,新帝大約想落個寬宏仁君的模樣,便念著他早先二十餘年為官且並無過錯的份上,加之此回他也實在沒參與,便饒過一回,隻是抄沒家產發配原籍。


    木家嫡子木宸雖說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如今沒了讀書的本事卻混的人鬼不如,可好在長子木宏卻算是個寬宏人,也是自幼得老父疼寵,現如今總能陪在老父身旁照顧一二。


    簡箬笙雖說日漸發跡,可巒安簡家卻因著得罪木容而被簡箬笙有心疏遠,如今日子也過的艱難。


    倒也罷了,那些個人和事兒如今都同她沒關聯了,她往後的日子便在南疆的這片土地上,和她身邊的這個人。


    隻是,她總還惦記著阿宛。


    “你可喜歡這裏?”


    莫桑莫槐帶著蓮子先行打點宅子,石隱牽了木容手站在宅子外,兩人仰頭看宅子上懸著的“石府”匾額。


    “喜歡。”


    一切終是塵埃落定,結局沒有絲毫叫她不喜歡,可見著,石隱在她身上是用足了心思的。她心中一陣顫動溫暖,歪了頭倚在他肩上:


    “不拘著在哪裏,隻要有你,我都喜歡……”


    木四姑娘從沒這般直白的表示過,一時間反倒叫石隱心下一陣洶湧歡暢。


    “你在想什麽?”


    見石隱半晌沒回應,木容抬眼便見著石隱不知在想什麽一味出神。


    “算日子,明日十二月初九,是個好日子……”


    木容一下羞紅了臉,甩開石隱手便往宅子裏跑,石隱在後笑著跟去。


    十二月初九,好日子,宜嫁娶。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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