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年老的族長發白無須,但臉上褶皺滿布,一眼望去已經是一個老木疙瘩了,所以說縱然是人魚一族也難逃生老病死,他多年不怎麽動的腦子這時才反應過來地說了一聲,“哦……原來是亞瑟回來了。”


    諾拉皺了皺眉頭,顯然族長並沒有把亞瑟回來當作一回事。


    “哎呀……這有什麽的,以前亞瑟都在我們族群不也好好的嘛……”族長笑嗬嗬地躺在柔軟的海草蔓叢裏,顫巍巍地回想,“我剛出生那會兒亞瑟就在這一塊了呀,哎喲,我和他還真沒怎麽說過話,當年我見到他的時候,真是……都說我們藍鱗種以美貌聞名,可我看到亞瑟的時候這世上還有這麽好看……”


    “可惜他老是居無定所的……當年我遇見他的時候啊,他還和我說想去陸地看看呢……嗬嗬……”


    “……”


    諾拉聽著族長老來追憶青春,然後弄得老臉微紅一臉迷弟,無言以對,拉著小黑就遊走了。


    諾拉怏怏地和族人們打過招呼後盤在自己的巢裏,一聲不吭。


    “諾拉不要生氣了。”小黑不太會安慰人,隻幹巴巴地出聲道。


    諾拉歎了一口氣,順手折了一枝海蔓蘭逗弄邊上的寵物魚:“怎麽可以不生氣啊,本來就很難吃到小紅魚了,他這麽一折騰,小紅魚肯定被嚇得半死不活了,說不定都要搬家了!”


    小黑:“……”


    所以說還是隻是為了吃的苦惱是嗎。


    諾拉養的魚賣相很神奇,生得十分……歪瓜裂棗,頭大而平扁不說,還有許多皮質突起,嘴一張便能看到滿嘴密密的銳牙,可怖不說,頭上歪歪扭扭地吊著一個燈籠似的東西,還發著微微的光,生怕旁人看不見它。


    通俗來說,長得非常難看。


    小黑隔著這微微的光芒看過來,就是這樣一幅景色,相貌醜陋得讓人難以直視的安康魚邊上,一個金發人魚少女神情有些憂鬱卻溫柔地看著它,仿佛看著自己的戀人。


    “……諾拉為什麽喜歡這種魚?”


    諾拉終於找回一點生氣,開心地摸了摸魚頭:“因為好吃呀。”


    醜兮兮的安康魚傻乎乎地打了個哆嗦。


    小黑:“……”


    哦,她就知道。


    諾拉逗了一會兒魚,想象著它肥美的肉質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小黑低頭看了一會兒溫柔的少女,紅棕色的臉上忍不住也神情溫柔了一分。


    然而時間也快到了,她眼中微微閃過什麽,猶豫地幫少女鋪好海草蔓,然後不動聲色地避開人潮緩緩遊出了族巢。


    她的遊速不快,神情也沒什麽變化,但是一如既往木訥的樣子,周圍偶爾遇到了認識的人也不向她打招呼。


    諾拉是族群內少有的高階藍鱗種,但是小黑隻是她隨手救了的鄉下海溝來的紅鱗種,其貌不揚不說,為人也不討喜,初時對她懷有一些戒備,畢竟不是一個族群的都難以融洽何況是別的種群。


    但是日子久了看她是真的木訥愚笨,偶爾有人魚小孩逗逗她,但多半視她為無物。


    繞了很多空洞的石壁,暗流逐漸加深,水溫也逐漸變得更加冰涼,到了海峽暗流中心她才見到了要見的人。


    “嵐。”


    那是一條黑色魚尾的雄性人魚,背對著她,但是猶可看出他體型十分健壯,尾巴懶洋洋隨著暗流的方向劃過,宛如視洶湧的海流如無物,黑色的卷發長長地飄散在周圍,像是烏黑濃密的藻。


    “你來了……”那條人魚仰著臉遊到她的身邊,張開雙臂溫柔地抱了抱她,“怎麽樣,有什麽建議嗎?”


    小黑微微耷拉著眼眸,臉上已經毫無之前木訥的樣子了,但並沒有因為他的擁抱顯出什麽愉悅的神色,聲音比之與諾拉相處的時候反而更加冷淡,疏離而恭敬。


    “這麽久的窺探已經沒什麽建議了,就這兩天吧。”


    嵐低頭嗯了一聲,嘴裏哼哼著似有若無的調子,收出雙臂愜意地回到暗流中心,享受著暗流的衝擊。


    “哦……對了,”小黑眼神忽然一閃,望著對麵的黑尾人魚笑了笑,“你知道亞瑟嗎?”


    黑色的魚尾僵了僵,兀然回過頭來遊到她身邊,長而卷的黑發幾乎綁住了她的視線。


    “亞……瑟?是我認識的亞瑟嗎?”


    小黑聳了聳肩,雖然忽然被遮蔽了視線,但是她顯然並不在意嵐會不會忽然襲擊她或者何如。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認識的亞瑟……但是是非常出名的一條白鱗種。”


    嵐的神色有些奇怪,不似忌憚也不似開心,隻是恍如遇到故人似的挑了挑眉,聲音輕歎。


    “啊……白鱗種真是讓人討厭,亞瑟又是我見過的白鱗種中最讓我討厭的一條……”他雖然這麽說,但是神情並不在意,一臉的無所謂,“不過不必在意,他不會對鄰居改朝換代有興趣的,在他眼裏,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藍鱗種族群罷了……你知道的,白鱗種嘛,又傲慢又孤獨,不然他們怎麽世代血脈裏有那種奇奇怪怪的毛病呢。”


    小黑的嘴唇微微翕動了兩下,但是沒有出聲。


    黑尾人魚遊在她的下麵,伸出一直手掌摸了摸她魚尾上的鱗片。


    那裏原來是一片黑色鱗片的地方被紅色的染料掩蓋得很好。


    “你是不是有心事了,嗯?”


    小黑被摸到鱗片,微微顫抖了一下,忍不住甩了一下尾巴。


    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對方英俊蒼白的麵容已經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身後卻撞上了粗糙峽壁。


    嵐嘴角挑著一個笑,看上去濃情蜜意卻說不出的詭譎。


    “你要記得,一切……都是為了大家啊。”


    他也不給小黑壓力,轉身又遊回暗流中心,一下子變得有些遙遠,但是聲音卻不模糊,隨著海流清晰地傳過來。


    “海神不曾庇佑我們……我們憑什麽流離失所,我們比他們更強大,卻遭受著族人的驅逐,我們毫無罪過,這種毫無道理的陋習……倒不如讓我們來改寫人魚的曆史!”


    隨著他這一聲令下,安靜沉默的海底峽穀忽然傳來了聲聲騷動,無數的魚鱗瑕疵的人魚從密密麻麻的洞穴中遊蕩而出憤斥著自己的痛苦和不忿。


    小黑俯首,沉默了許多輕聲又虔誠道:“為了同為變異種的我們……為了平等。”


    嵐歪著頭感受了一會兒大家的忠心和呼喊,不久後又歸於平靜。


    他又緩緩地遊向小黑,恩威並施道:“不用太緊張,對了記得避開那條白鱗種,他們看別的種群的都不順眼,別說是我們了。”


    小黑點了點頭,恭順地退下。


    嵐又笑了笑,蒼白的麵容和黑色的發對應著仿佛更加蒼白了,連嘴唇都是沒有血色的。


    他懶懶地喟歎了一句,忽然想起什麽道。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白鱗種都讓人討厭呢,我最近抓到的一條真是出乎意料地可愛……唔,定點投喂的感覺也不錯。”


    說著他就決定去看看自己新養的寵物。


    ……


    然而等他到了放置寵物的珊瑚叢,對方卻並不在,看來那條混血的白鱗種並沒有身為寵物的自覺,嵐皺了皺眉,撥動著旁邊遮擋視線的珊瑚和海藻,然後細心地搜尋著。


    裴言當然沒有身為寵物的自覺,他甚至完全不懂自己的處境。


    醒過來的第一瞬間,他挺冷靜的,畢竟重生都經曆過了,他的想法當然是上帝之神又眷顧了他,沒有想到自己都那樣了還沒死。


    然而下一秒感受到這裏是深海以及看到自己潔白修長的魚尾後他還是沒能緩過來。


    要不是摸到自己胸口還沒有完全愈合的槍傷和自己脖頸上的細口,他大概以為自己這次穿到了別的人魚身上。


    人魚的基因實在是奇妙的東西,大概是身體另一半的血統終於發揮了作用……不過這樣都可以不死啊,裴言忍不住默默地有些……微妙地感歎著。


    這個時候邊上還有一條黑色尾巴的人魚唧唧歪歪著什麽,說話神神叨叨的,還想過來摸摸他的尾巴。


    “……”


    裴言當然拒絕了,醒來的第一眼見到的不是亞瑟……他心裏已經有微妙的失落感,對於邊上這條黑尾巴的家夥他沒有任何興趣。


    不過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很快意識到黑尾代表什麽了。


    就是無視白鱗種血統壓製的變異種了。


    而且這些變異種多數受到家族驅逐,往往性情更加凶狠和憤世嫉俗,他們對於所謂生而高貴的白鱗種有著十分強烈的厭惡。


    還好這條黑尾倒是對裴言沒什麽敵意,隻是十分好奇。


    因為裴言身上散發著白鱗種的味道,但是並不純,而且應該是剛剛化形的人魚。


    白鱗種竟然還有混血的好奇抵過了嵐心中對白鱗種的厭惡,他好奇地觀察著這條比一般白鱗種纖弱很多的異種,腦海中自然腦補出他被高傲的純血白鱗種驅逐欺淩的樣子,直接把他當成了寵物和同類。


    並不知道自己竟然被當作寵物的裴言專心地探索著身邊奇妙的變化,傷口好得太快了,人魚的體質很強大,以及身邊感知能力猛然增強,隻是他之前就擁有的白鱗種“停滯”的能力他還是沒辦法運用自如。


    偶爾摸到自己耳後的腮就忍不住想到亞瑟。


    其實也沒過多久,深淵沒有一絲光芒,他隻能憑借著自己還在的生物鍾來勉強判斷時間的變化。


    但是……忍不住想念,還有一些埋怨。


    所以當他從珊瑚叢中醒過來並且忽然嗅到亞瑟的味道時,他沒怎麽做思考就跟了過去。


    而搜尋寵物的嵐追隨著寵物的味道前進著,過了沒多久忍不住皺了皺眉。


    前麵,有那個討厭鬼的味道。


    很多年不見,但是他不會忘。


    一定是那個自命高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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