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感受到一股冰涼的金屬味。


    亞瑟穿著一條寬大的外套,看上去衣冠楚楚的,脖子上帶了一條金屬項鏈,他一抬頭就能看到。


    亞瑟的雙手摟在他的後背上,不是很暖和,反而讓他感受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嗯……抓到你了。”亞瑟笑了笑,聲音還曖昧得徘徊在他的耳邊,像是什麽毛絨在他耳邊繞了一個圈一樣。


    沒有什麽風,但是他卻仿佛能聽到風呼嘯地穿過他的頭頂。


    是嗎,不是你放開我的嗎?


    他怔怔地想。


    他看到薇薇安絕望而破碎的神色,也看到艾先生的怒而不發。


    他沒有什麽愧疚,本來也不是他引來的,就算是,又和他有什麽關係呢。


    他迷茫地,怔怔地想。


    ……


    “看寶貝兒,是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樣。”跨進大門,亞瑟將外套隨意地扔在了一旁的沙發上,白色的貓咪很快聽到了聲音,帶著柔軟的叫聲慢慢走了出來。


    見到白色的小毛團裴言微微一愣,微微彎了腰摸了摸小毛球的頭發,柔軟的觸感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一直沒有給它取過名字,裴言忽然想到,因為取過名字的東西就好像是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名字這種東西,總覺得會有賦予的意義,和它之間仿佛也多了一層羈絆,他大概會很舍不得……等到哪一天它走了。


    貓應該是種無情無義的小東西,他從前在書上看到,它們野性難馴。


    可是麵前這隻卻溫柔地在他麵前敞開了柔軟的肚子,雪白一片。


    還沒來得及再摸摸它,身上便一沉,男人雙手環繞在他的腰間,他從後麵抱著他,以一種……有些凶狠的,仿佛掠食性的動作。


    “想我嗎?”


    對方迫不及待地問道,也迫不及待地……將唇貼在他的臉龐上。


    “不想,”裴言聽到自己麵無表情道,“任憑你做了一個夢就醒過來,莫名其妙過了兩年,也不會有多大的感慨。”


    亞瑟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然後低低笑道:“啊寶貝兒,你這是在怪我嗎?”


    裴言沒有說話,他挺直了背,哪怕對方是將力氣壓在他身上的。


    許久沒有聽到身下人的聲音,亞瑟心情略微一沉,但是見到對方讓他的心情很好,所以他依然忍耐著,努力忍耐著。


    那股忍耐是從他的靈魂裏蔓延出來的,有什麽在讓他抑製,哪怕他並不願意,但是他還是得這麽去做。


    “餓了嗎?”他輕輕喊道,“我去給你做飯好不好?”


    裴言沒有說話,對方的雙手離開他的身體之後他便又蹲下了身子摸貓。


    貓的身體是多麽柔軟可愛啊,而且……它和從前一模一樣。


    他看著貓咪柔軟的麵孔,想要輕輕笑一聲,卻又似乎笑不怎麽出來。


    房間的設置還和從前一模一樣,裴言想起他剛才看到的那個滿目蒼夷的城市,完全分辨不出來那是曾經燈紅酒路,連路邊的垃圾桶都做得精致漂亮的第一區。


    唯有這裏,這裏明明是屬於戰敗區的,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經曆過那樣。


    和平得仿佛之前看到的是錯覺,裴言甚至聽不到外麵有任何的喧囂。


    可是他剛才走過來的時候,分明看到了一個麵容柔軟的姑娘,掙紮著,然後被旁邊的一條紅鱗種從背後捅破心髒。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善良的人,至少沒有多善良,他著手安排了艾妮和勞倫的死亡,他甚至記得勞倫死前的叫喊,淒厲得仿佛要突破天空。


    那個時候他的心堅硬如鐵,沒有一絲的轉折起伏。


    可是當他看到那張柔軟麵孔灰敗的一瞬間,他還是覺得難過,那大抵是一種內心對生命的敬畏。


    人生而平等是不可能的,從出身開始,人與人之間仿佛隔了天塹,這種距離不是後天可以消磨的。


    人與人之間最為平等的是思想,唯有思想是旁人不可掠奪的,還有生命。


    人類的生命,在人魚麵前果然脆弱得不值一提。


    可是他又想到薇薇安口中的,因為上將的憤怒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將人魚區的人魚全部殘忍殺害了。


    那些人魚死前,也是這樣的叫喊和灰敗嗎?


    他們抖落著鱗片,修長的爪子勾住唯有可以束縛的東西,或美豔或平庸的麵孔上沾滿了血液,痛恨地看著剝奪去自己生命的家夥,然後無能為力地低下了頭。


    他們又何其無辜呢。


    所以人和人魚那個從一開始就不可調節的點到底是從什麽地方開始的呢。


    想著想著裴言不禁淡淡地笑了什麽,仿佛是對自己的無盡嘲笑。


    他要怎麽去管那些呢,他現在的生死,仿佛還隻是旁人的一句話。


    他是人類嗎,並不是,他是人魚嗎?可是似乎,也不是。


    他是遊蕩在這兩股勢力之中的遊魂,他見識過這兩股勢力之中或醜惡或美好的一麵,他對於任何一方的感情都沒有濃烈,卻又的的確確是存在著的。


    如果從前的亞瑟還能將他拉去人魚的派係,可是如今呢?


    他從小所受的,都是完完全全人類的教育,他重生而來的第一個念頭,雖然不是去拯救人類這種偉大的、他沒有任何興趣的事業,可也絕對不是去投靠人魚。


    即使後來他長出了魚尾,依靠著父係那點血脈在生命的盡頭救回了一命,可是他思考的方向始終還是繞著人類的思維。


    “啊,做好了,”亞瑟似乎低低笑了一聲,顯然十分愉悅,他手中很快擺好了一塊肉排,上麵澆滿了他新學會的醬料,旁邊還放著他新學的奶油蘑菇培根湯。


    很簡單的一餐,看上去似乎還有點溫馨。


    大概是因為對方將湯汁淋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


    “嘿寶貝兒,還記得嗎,”亞瑟坐在他的麵前,微微地揚起了臉,“你應該給我一個吻的。”


    裴言抬起眼睛,靜默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他還是那麽英俊,英俊得讓人移不開一點的視線,雕刻般的五官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而分明。


    他嘴角帶笑,聲音帶著慵懶,似乎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


    是的,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


    裴言的心髒忽然顫抖了起來,迄今為止,他還沒有找到任何餓的區別,回憶是真的,臉也是真的。


    那麽什麽是假的?


    如果什麽都不是假的,那算什麽……


    他算什麽呢?


    他竭盡所能地決定再去愛一個人,那種勇氣和一切,都是個笑話了?


    在亞瑟麵前,他又到底是什麽呢。


    “哦寶貝兒,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亞瑟沒有等來吻,顯然有些失望,但是又在他的預料之中,不過意料之外的大概是對方太安靜了。


    青年的臉色不大好看,有些蒼白,琥珀色的眼瞳裏滿是迷茫,像是走失了的小鹿,看上去……會讓他有一種想要侵入的衝動。


    他的相貌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淡薄的唇上又有些惹眼的紅,讓他忍不住想起曾經吻住對方的衝動。


    我應該吻住他,他本來就是我的。


    亞瑟抬過對方的下巴,剛想要說些什麽,裴言卻忽然發難。


    他十分鎮定得做出了一個並不太鎮定的動作,手一橫直接將那溫暖美味的食物打在了地上。


    盤子的聲音碎得乒呤乓啷,一陣喧囂。


    滾燙的醬料還濺在了裴言的褲腳上和□□的一片腳腕上,白皙的皮膚因此微微泛紅。


    亞瑟沉默著,低著頭,一言不發,然而陰冷的氣質已經從他的身上散發得很好了,裴言光是看著他的眼睛,就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很好,他想著,露出你真實的麵孔來吧,摘下亞瑟那層麵具的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呢。


    亞瑟果真不再忍耐,鋪天蓋地的熾熱的吻掠奪著他唇裏的空氣,他被對方逼迫在沙發的一角上。


    裴言從前不喜歡掙紮,尤其是麵對亞瑟的時候,因為亞瑟太強了,如果想要讓自己更好,他的確不應該掙紮,掙紮隻會讓自己變得更痛苦,與其想著現下掙紮,不如想想後麵的事。


    後來亞瑟變得溫情又誘惑,他態度慢慢軟化,臣服在身體的*之下。


    可是今天他卻沒有,亞瑟依然強大,不……甚至說他比從前更強大。


    從前的亞瑟身上雖然也散發著一股子的危險味道,尤其是嘴角迷人的笑,可是如今的亞瑟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帝王,帝王是沒有什麽情意的,他不可能比一位風流浪子更好說話。


    哪怕看起來是。


    可是他如今掙紮了,他死命地掙紮著,像是個落水的孩子,竭力地掙紮著。


    也許是這種掙紮激發了對方的血性,等到裴言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感到胳膊上一陣痙攣性的疼痛。


    這種疼痛讓他額頭直直地冒出冷汗,他死死地咬著唇,才不讓自己的呻|吟聲溢出。


    亞瑟心裏沉得不能再下去了,然而看到裴言痛苦的神色他還是頓了頓,然後伸出一隻手撩開了對方的發絲。


    “我不想弄疼你……寶貝兒。”


    亞瑟壓在他的身上,雪翠色的眼眸裏泛著血色的光,仿佛要將他鎖死在眼裏。


    “亞瑟可以弄疼我,”裴言臉色蒼白而黯淡,唇色卻益發鮮豔欲滴,“但是你又是什麽東西?”


    這句話果然是對方的逆鱗,對方顯然勃然大怒,然而比直直發泄出來更可怕的是對方還在忍耐,這種忍耐讓裴言看著他的眼睛都覺得不寒而栗。


    “是嗎,你這麽喜歡被弄疼嗎?”亞瑟不怒反笑,隻是這種小聲實在是毛骨悚然,“可以啊,我會一點點地……把你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弄疼一遍。”


    裴言低著頭,沒有接話。


    “你不是喜歡被弄疼嗎,怎麽,現在你又……”


    亞瑟的腦海被怒火占據,那種黑色的欲|望席卷了他的大腦和身體的任何一個瞬間,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他顯然已經他逼到了一個極點。


    沒有人能將現在的他逼到這個地方,因為那些人在這一過程中通常都會扭曲著身體,然後麵目猙獰地死去。


    可想而知那果然是一種盛極的怒火。


    可是亞瑟的話卻又戛然而止。


    青年那寡淡而俊美的臉上劃過一條細細水漬,很快地順著他的下巴,滑落下去,正好滴在他的手腕上。


    “不要哭……”亞瑟忽然驚慌起來,一陣從靈魂深處升起來的疼痛刺穿著他的心髒,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抱著對方,這才發現對方消瘦得厲害。


    他放棄了弄疼對方的想法,那一瞬間腦海內的黑風暴一瞬間平息了起來,潺潺的水流從四麵八方的戈壁裂縫中湧出來,滋潤溫柔著一切。


    他溫柔地抱住了對方,輕輕吻著他的額頭。


    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可是天曉得,他什麽都不信的,他連自己……都不信。


    “不要哭,裴言,不要哭……”


    身下的青年卻一直沉默著,良久,才輕輕道了一聲。


    “把我的亞瑟還給我吧。”


    亞瑟身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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