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侯爺這麽插科打諢一回,倒讓安然忘了方才煩惱的那些事。


    到了南安侯府,門房看到竟是九姑奶奶和九姑爺回來了,忙一麵開大門,一麵讓人去通報侯爺和夫人。


    安然和陸明修相攜先去了太夫人的榮安堂。


    安遠良和趙氏正巧在一處說話,得了信兒後也忙趕去了太夫人院中,往日安然自己回來,安遠良不一定會露麵,但是九姑爺平遠侯一起過來了,他自然是要候著了。


    原本他在平遠侯麵前就心虛,論起來當年是南安侯府不地道,稱不上落井下石也是背信棄義。更可況原本安遠良見了自己似乎通身都散發著肅殺之氣且又位高權重的九姑爺,更是氣短。


    前些日子陸明修特意請他在外麵用過兩次飯,態度平易近人,對他這個嶽父還是有幾分尊敬的,安遠良不免多了幾分自信。


    他雖然資質平庸,官職都是祖上世襲來的,除了在女人的事情上糊塗,別的地方還不算太蠢笨。他看得出來,平遠侯對他假以辭色,不過是為著九娘罷了。


    更可況陸明修說的那件事,本也是為了討九娘歡心……


    安遠良兀自在胡思亂想著,便聽到外頭傳來小丫鬟脆生生的通傳聲。


    “九姑奶奶和九姑爺來了!”


    她的話音未落,安遠良便先站了起來,看到自己母親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讚同,不由覺得訕訕的。


    總覺得在平遠侯麵前低他三分。


    趙氏卻沒想這麽多,門口寶藍色的錦簾一動,她已經笑著站了起來,迎向了安然夫婦。


    除了自己的三個兒女,趙氏肯放在眼中,且真心實意關心一下也隻有安然了。經過了前頭那些事,趙氏便同三娘觀點一致了,自是希望安然過得好。鈺哥兒年紀上幼,往後還要姐姐們幫忙扶持。


    “天寒地凍的跑過來,這一路上冷不冷?”


    “有什麽話讓人過來說一聲便是了,你們還跑一趟。也沒派人去迎著你們。”


    趙氏一連聲的說了許多話,安然耐心的等她說完,方才笑道:“母親放心,馬車上嚴嚴實實的,一點兒都不冷。我跟侯爺回來看看,自己家裏還用人遠接奉迎的不成?”


    當然不冷了,馬車上有暖爐手爐不說,還有一張質地優良的“熊皮”,不對,是“虎皮”的“褥子”,自然暖和極了。隻是這些小心思不便在外頭透出來,安然隻得在心中忍笑。


    安然的“自己家”顯然取悅了在場的三位長輩,太夫人慈愛的麵龐上露出了一絲滿意,安遠良也覺得女兒貼心。


    寒暄了兩句,兩人便正式給長輩們見禮。


    陸侯爺自從娶了九娘以後,不再是初見時的冷峻肅殺,如今看著麵色雖仍有幾分嚴肅,卻已是溫和了許多。


    夫妻二人陪著長輩們說了會兒話,陸明修借故提出要去觀賞安遠良珍藏的名家字畫,被身份地位遠高於自己的姑爺略微稱讚了兩句,安遠良便有些飄飄然,自然是不會拒絕。


    翁婿離開後,太夫人便明白過來,這是陸明修特意支開安遠良。她很難想象陸明修會有什麽話跟安遠良說,恐怕還是安然有話說。


    仍舊是隨口聊了幾句家常,安然便把話題引到了六娘身上。


    “祖母,上次我見到六姐,恐怕很不願意回到陳家去。”安然斟酌著詞句道:“這陳家還沒離開京城就敢如此囂張,若是以後回了江南還得了?”


    這話安然之前說過,如今在六娘已經回去後,再度提起恐怕又有深意。


    太夫人慈眉善目的轉動著手中的佛珠,柔聲問安然道:“九娘,可是六娘又去尋你了?還是又去見了你三姐?”


    安然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當初六娘構陷她跟陳謙有私情,非說二人私相授受。不過安然也承認,這件事上六娘有些冤枉了。六娘很聰明,這些事陳謙肯定不會告訴六娘,平白給六娘把柄,恐怕都是六娘自己猜到的。


    這確實是事實。從那塊帕子開始,還有陳謙傳遞的紙條。幸而她果決,在拿到之初,便都給燒毀了,沒有留下把柄。


    反而是六娘自己,收到了陳謙送來的匣子,裏頭有陳謙跟六娘表白心意的信箋,她百口莫辯。


    於是六娘指責安然的那些罪名,都變成了她自己的。她再說什麽,太夫人和趙氏都不會再相信了。大家隻會以為六娘在說謊。


    是以在太夫人的認知裏,六娘分明陷害過安然,安然竟還幫著她說話,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倒沒有。”安然清了清嗓子,道:“我隻是覺得,陳家欺人太甚,恐怕非六姐的歸宿。”


    趙氏聽罷,在一旁插話道:“九娘就是個心善的孩子,當初六娘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不計較倒還罷了,竟還幫著她說話。”


    “母親,六姐當初做過錯事,但我也不希望她在陳家被磋磨。”安然無奈的笑了笑,“畢竟六姐也是咱們侯府的姑娘,她在陳家可謂吃足了苦頭,陳家母子瞧著畢恭畢敬的,可陳家不過是商賈之家,依我看,上次他們回去,未必會對六姐有多好。”


    她的話說得在理,趙氏不喜六娘,卻也說不出再落井下石的話來。


    “六姐在陳家過得不體麵,咱們侯府麵子上也難看。”安然歎了口氣,盡量站在南安侯府的角度上道:“陳家既然對六姐、對咱們家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讓別人看著也不好。”


    聽安然說了這些,一直沒出聲的太夫人突然問道:“九娘,依你看要怎麽做才好?”


    見太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還頗帶了些審視的意味,安然隻得硬著頭皮道:“孫女想著,既然陳謙並非良配,六姐和離再嫁便是了。”


    她的話音未落,太夫人挑了挑眉,沒對安然這聽起來仿佛有些荒謬的建議提出看法,趙氏倒是先開口了:“六娘才出嫁多久,就要和離了?哪裏就要了她的性命了?這讓侯府的麵子往哪兒擺?”


    太夫人看向趙氏的目光頓時多了些冷意。


    趙氏也很快便反應過來,她作為嫡母這樣說不太妥當。雖說她不喜庶女,當著太夫人和安然的麵,這樣是非常失儀的行為。她忙為自己描補道:“倒也不全是為了侯府的顏麵,我著也是為了六娘。細論起和離的緣故來,說起來竟是丈夫醉酒後寵幸了個丫鬟。”


    “至多不過是個妾罷了,六娘這樣做未免顯得沒有容人之量,有些小氣了。再說了,陳家不是答應打掉了孩子?”


    安然見她不服氣,隻等輕聲細語的道:“母親,那人不是一般的丫鬟,也算是官宦之後。若是她真的先生下庶長子,恐怕會抬她給貴妾的身份,到時候六姐更難做人。”


    在前一世,蕙娘可不是貴妾,人家都做到了平妻。安然很奇怪,若是陳謙真的喜歡她,幹脆娶了她做嫡妻,何必再求娶六娘,還把關係弄得更僵?


    說到貴妾和庶長子,趙氏頓時想起了當時深受其害的三娘,不由住了聲。


    正在沉默間,正好有管事媳婦有話要來回趙氏,太夫人便讓趙氏先去忙了。


    不僅趙氏出去了,太夫人讓屋裏服侍的剪秋和剪桐也都在外頭候著,相當於是跟安然密談。


    安然頓時緊繃了神經。


    “九娘,當初把你送到毅郡王府,你心裏頭是怎麽想的?”太夫人慈愛的看著安然,卻突然說起了舊事。


    怎麽想的?若是照實說,安然自然有一肚子苦水要吐,有滿腹牢騷要發泄,可是她不能懈怠。


    太夫人這是何意?她一時摸不清太夫人的用意,隻得小心應對。“祖母,日子是人過出來的,如今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現下三姐庶長子養在身邊,過些日子又要誕下嫡長子,夫妻間舉案齊眉。三姐比疼五姐還疼我,教導我照顧我,我再沒什麽不滿意的。”


    當初在毅郡王府腹背受敵的情形被安然輕描淡寫的帶過,仿佛是件不起眼的小事。


    “說得好。”太夫人目光中的讚賞之色不加掩飾,可是她話鋒一轉,突然道:”既然你懂這個道理,為何不相信你六姐,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敢情是在這兒等著她。


    恐怕太夫人也不大願意鬧出和離的事來。


    “祖母,六姐跟我不一樣。我還有盼頭,她卻沒有了。”安然不得不把話說得直白些。“陳家如今敢欺辱六姐,往後說不準能更加膽大妄為。前些日子,三姐派了人去陳府,去看陳家有沒有遵守諾言。”


    太夫人挑眉。


    “陳家自以為聰明,以為施了針,用了特殊的藥物,就能遮蓋住許蕙有孕的事實,殊不知已經被三姐的人看了出來。陳家恐怕打著把庶長子生下來養在外頭,等到有合適的時機再接回的打算。”


    安然說了以三娘的名義去看,才不會引起太夫人的懷疑,畢竟六娘和三娘的遭遇相似,三娘會同情她也是可能的。


    “祖母,孫女也曾跟侯爺念叨過此事,侯爺對陳家並不看好。”安然不能直接說,隻能半吐半露的道:“陳家又有多大本事,隻能說當初眼光不錯,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財富。如此行為不端的人家,六姐早些離開也罷。”


    陳家是靠著捐過軍糧銀子做了皇商的,這倒好罷了。當安然得知陳家曾經謀害徐程的性命,妄圖奪去徐家財產後,對陳家更是瞧不上。


    “六娘雖然不是個好姐姐,她倒有個好妹妹。”太夫人沒有答應或是不答應,隻是和善的看著安然。


    安然隻得擠出笑容來。


    她不好再說更多,想來太夫人很快便能想通。故此說了一會兒話,安然見太夫人麵露倦色,便借故告辭。


    太夫人一個人在羅漢床上闔著眼沉思。


    九娘特特的跑過來,說這一篇話到底有什麽深意?太夫人把對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突然想起安然說過,陸明修提到過陳家,對陳家評價不好。她又說陳家沒本事,品行不端——


    想到這兒,太夫人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她猛地睜開了眼,揚聲道:“剪秋,把侯爺請過來,說是我有要事找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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