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楷深深地吸了口氣,繼續道:“周氏善妒,連你爹身邊侍候的婢女都不放過,尤其是她對有關你娘的一切更是耿耿於懷,她身後是整個周府,又有康太妃撐腰,還與長公主交好,在府裏無人敢惹。你爹怕她終會傷害你們兄妹,唯有探訪嶽老先生,請求他……”


    “你說什麽?爹與嶽老先生相識?”秦澤苡打斷他的話。


    秦叔楷詫異:“自然,你爹與嶽老先生可是忘年之交,當年他親往嶽梁,懇求先生代為照顧你,否則以嶽老先生的性子,既然放言不再收徒,那無論你才學如何過人,他也不可能將你收為關門弟子。這幾年你爹雖不曾去看望你,但卻一直通過嶽老先生關注你的事。”


    見秦澤苡低著頭不說話,他歎道:“父子心結,外人自是愛莫能助,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爹爹並不似你所以為的那般,對你們兄妹不聞不問。尤其是若蕖,長得與你娘親如同模子印出來一般,讓她在周氏眼前,以周氏的性子,早晚有一日會對她出手。你爹爹當年跪著懇求你祖母,求她無論如何替他護著女兒,而他自己,再不敢對任何人、任何事表現出哪怕半分在意,否則,隻會勾起周氏的妒恨,這幾年你爹爹身邊的妾室死了一個又一個,哪個不是周氏的手筆?”


    “澤苡,你可以怨你爹爹無能,但不能否定他對你們兄妹的慈心。”秦叔楷最後的一句話不斷在他腦中回響,他垂著頭,薄唇緊緊地抿作一道。


    “五公子。”小廝忐忑的輕喚響起,他拍拍秦若蕖的肩,將她輕輕推開。


    “何事?”


    “端王爺著人送來了一盒膏藥。”


    秦若蕖抬眸一望,也不待兄長回應,‘噔噔噔’地將那盒小小的膏藥奪到手上:“是我的藥。”


    正是當日在陸修琰莊園時所敷的綠玉膏。


    秦澤苡皺著眉望向她,雖從青玉口中得知她與端王的相識始末,但那隻是限於另一個身懷武藝的。


    “小芋頭認識端王?”他試探著問。


    “認識啊。”秦若蕖嗅著小小的盒子散發出的獨特藥香,回答得有幾分心不在焉。


    秦澤苡眉間憂色更顯,略思量片刻,終是沒有再問。


    秦伯宗事發,秦季勳休妻,及至秦伯宗身死,秦府經曆了一連串的打擊,早已變得人心惶惶。隔得數日,秦老夫人召集秦仲桓兄弟三人,正式提出了分家。


    秦仲桓兄弟幾個沉默,事到如今,分家已是勢在必行。


    “你們大哥已不在了,屬於他的那份便由澤耀兄弟幾人繼承去,我這些年存下的一些體己,便留給幾位姑娘。”秦老夫人強撐著病體,有條不紊地一一吩咐下去。


    見兄弟幾個均不作聲,她便當他們同意了,揮揮手便讓他們各自散去。


    她拄著拐杖,也不讓明柳等人跟著,一步一步地往屏風後走去。滿室的冷清,也抵不過她心裏的淒涼與悲戚。


    坐在平日那張軟榻上,她怔怔地出起神,往日這個時辰,她的阿蕖定是陪在身邊,吱吱喳喳地說著小姑娘的趣事。


    可是如今,那個身影卻再不曾出現,而她亦無顏去見她。


    是的,正如當日秦若蕖質問那般,這些年她待她的心思並不純粹,固然有真心疼愛,但更多的是一種寄托贖罪心理,她將對衛清筠慘死的愧疚注到了孫女身上。


    愈是對衛清筠、對她早逝的胞姐愧疚,她便愈發的疼愛秦若蕖,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純粹的祖母對孫女的疼愛,還是摻雜了別的情緒。


    可是如今,身邊沒了那個身影,她隻覺得空落落的,很是難受……


    ***


    郊外的風呼呼地吹著,卷動著沙塵。


    “三哥,多謝你,還有,母親便拜托你了。”秦季勳頭發花白,形容消瘦,一股深入骨髓的落寞與挫敗縈繞他周遭。


    秦叔楷歎息一聲,低低地道:“你放心。”


    略頓,又道:“對不住,當年我應該早些提醒你的。”


    “不,三哥,這都是命,你的示警信函一早便送到了,隻可惜……”秦季勳低著頭,難掩苦澀。


    那段日子他一直擔憂著病中的妻子,又哪有心思去拆看信函。直到一切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才在收拾遺物時發現了那封來自兄長的示警信。


    秦叔楷心中亦甚是難受,他強打起精神,輕拍拍他的肩,道:“去吧,澤苡還等著你呢!”


    十裏長亭處,秦若蕖輕咬著唇瓣站在馬車旁,泛著波光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不遠處的父兄。


    秦季勳勉強勾起一絲笑,將小心翼翼地護在懷中的描金錦盒送到兒子跟前,啞聲道:“這裏麵都是你娘留下來的,有她平日喜歡的首飾頭麵,有她專門為阿蕖攢下的嫁妝,亦有留給未來兒媳婦的見麵禮。你,好生收著,也當是留個念想。”


    秦澤苡沉默地接過。


    秦季勳深深地看著他,似是要將他的容貌刻入心裏,末了再望向盈盈立於馬車旁的女兒,鼻子驀地一酸,他忙轉過身去掩飾眼中淚意,哽聲道:“阿蕖,便交給你了……”


    言畢,再不敢逗留,大步朝著相反方向走去,那一處,等候著他的是南下的馬車。


    秦澤苡嘴唇動了動,右腿下意識便邁出半步,最終仍是沒有追上去,亦沒有叫住他。


    秦若蕖也不知兄長是什麽時候回到自己身邊的,她怔怔地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父親的背影,記憶中如山般挺拔高大的身姿,現瞧著有幾分佝僂,那便是抱著她亦不失沉穩的步伐,如今看來卻多了幾分蹣跚。


    她隻覺得心裏像是被巨石壓著一般,沉甸甸的,甚是難受。


    “……阿蕖。”秦澤苡輕環著她的肩膀,輕聲喚。


    她緩緩地伏在兄長懷中,嗚咽著道:“哥哥,我心裏難受……”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隱隱約約地知道娘親並非如大家告訴她那般是病逝,更不清楚為何心裏像是橫著一道牆,隔在她與祖母與爹爹之間。


    她好像忘了許多重要的事,又好像沒有忘記。便是如今離開,她想去向祖母告別,可心裏卻像是有個聲音在製止,硬是讓她邁不開腳步。


    她想與爹爹、與兄長再不分開,可那些挽留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仿佛有一層薄霧籠罩著她,讓她看不清、辯不明身邊的人與事。她想要衝破障礙,可雙腿卻像是生了根,一動也不能動。


    胸前是一片濕意,秦澤苡心裏亦不好受,再怎麽怨,再怎麽恨,那個都是生他養他、牽著他的手教他學步、一筆一畫教他寫字,對他百般疼愛的父親;是他曾經萬分敬仰的父親。


    ***


    “秦府分了家,秦老夫人避居家廟,秦仲桓辭官,秦季勳遣散奴仆,連僅存的那名妾室亦給了銀兩遣走了,自己帶著秦衛氏的靈位坐上了南下往酈陽的馬車,秦澤苡兄妹則收拾了行李北上嶽梁……”


    聽著長英的回稟,陸修琰有幾分失神。


    死的死、走的走,秦府這下真的是分崩離析,徹底散了。


    “王爺,如今塵埃落定,也是時候啟程回京了。”長英輕聲提醒。


    陸修琰垂眸,是的,也是時候離開了,京中還有一場硬仗在等著他。康太妃、周府、江府,尤其是周氏被休,相當於狠狠地打了周府一記耳光。


    “周氏如今怎樣了?”他斂斂心神,淡聲問。


    “還是老樣子,整日大哭大鬧著讓秦季勳來見她,又或是大聲詛咒著秦伯宗,以及秦衛氏。”


    陸修琰一聲冷笑:“如此行為,倒像是旁人害了她一般。且讓人好生看著,還有她那幾名貼身侍候的,一律看管起來。”


    長英應了一聲,遲疑一陣又道:“王爺,這周氏畢竟是太妃娘娘最疼愛的侄女,周家又是太妃娘家,周家女兒被休……”


    “本王既敢應了秦季勳所求,那所有一切便會替他擔著。還有那個呂洪,是人證之一,給本王看緊了。”


    “是!”長英領命退下。


    初夏的夜晚仍有幾分涼意,陸修琰背著手仰望星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突然,一陣兵器交接聲從外頭傳來,他陡然一驚,正欲出聲詢問,便聽侍衛們叫:“刺客往西廂去了,快追!”


    他心口一跳,西廂?周氏被困之處。


    他猛地起身,也不理會身後長英的呼叫,提氣飛也似的住西廂方向而去。


    入目的那名黑色身影,縱是臉上包著黑布,他仍是一眼便能認出,那正是‘秦若蕖’。


    “住手!”他大聲喝止侍衛,堪堪叫住了險些刺向她受傷的左臂的長劍。


    ‘秦若蕖’提著劍,微微喘著氣,心中卻是惱極。今晚是最後的機會,若錯過了,今生今世她便再不能手刃仇人。


    陸修琰定定地望著她,對她的來意早已洞悉。


    他張張嘴,正欲說話,卻被‘呯呯呯’的砸門聲打斷——“季勳,季勳,是季勳來了……”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秦若蕖’動作飛快地朝砸響的門奔去,借著去勢用力一踢,房門‘轟’的一聲倒塌,周氏的身影便顯露了出來。


    “季勳,是你來接我了!”周氏絲毫不顧身前的長劍,驚喜交加地便要向她撲去,眼看著就要撲上利劍,一個身影閃來,抓住她避過了溢滿殺氣的長劍。


    周氏拚命掙紮,長義一個不著竟讓她掙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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