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夜風徐徐。


    一身官袍的太醫從書房走出,自有下人上前引著他往外頭走。


    不過片刻的功夫,素嵐的身影便出現在書房門外。


    “王爺。”她的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對方突然傳自己過來是為了什麽事,來的路上一直思前想後,能讓王爺掛心的,想來也隻有王妃的事。


    陸修琰一言不發地望著她良久,緩緩地問:“這些年,她是怎樣過來的?”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他的妻子,如今的端王妃秦若蕖。


    怎樣過來的?素嵐怔了怔,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不知不覺間,眼眶微濕。


    “當年王妃親眼目睹夫人被害,奴婢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秦府中人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之事,從死人堆裏抱回來的秦若蕖,雖然安然無恙,可整個人卻處於極度的驚恐當中,任何人接近她都會大哭大鬧。


    小小的姑娘緊緊地揪著床上麵無血色的女子袖口,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對方,隻要有人接近,背脊當即挺得直直的,全身進入戒備狀態。一直到她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去,才被人輕手輕腳地抱下去歇息。隻是,隻要她一睜眼,發現身邊之人不是素嵐,立即尖聲哭叫,死命掙紮,直到眾人又將她帶到昏迷的素嵐屋裏。


    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敢去想像,萬一素嵐重傷不治,這個剛剛遭受世間上最沉痛打擊的孩子會怎樣瘋狂。


    那個時候的她,眼中看不到爹爹,也看不到兄長,更看不到其他親人,隻有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素嵐。


    秦季勳瘋了般四處去尋大夫,不惜一切代價救治重傷的人,與其說他是為了救素嵐的命,倒不如說他是為了救自己的女兒。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那一晚,仍是執拗地守在素嵐床邊的小姑娘突然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高燒不止。


    這一場洶湧而來的病將小姑娘燒得昏昏沉沉,接連數日高燒不退,府裏鬧得人仰馬翻,待她終於清醒過來時,竟然奇跡般忘了那一場血腥事,隻認定了生母是染病而亡。


    “奴婢也以為,也許是上蒼發了慈悲,不忍讓她小小年紀便承受那些沉重之事,故而抹去了那段記憶,直到有一日夜晚,奴婢發現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的小姐,竟完全是變了個人!”


    素嵐深深地吸了口氣,微仰著臉將眼中淚意壓下,啞聲繼續道:“她說她叫秦若蕖,稱白日裏那位為秦四娘。她說,她孤身一人,隻有生養自己的父母與同胞兄長,沒有其他什麽兄弟姐妹,自然也不是什麽排行第四的姑娘。”


    “……秦若蕖是父母的,而秦四娘則是秦府的,所以,她讓我們稱她‘蕖小姐’,稱白日裏的那位為‘四小姐’。”


    陸修琰心口一痛。原來如此,‘蕖姑娘’與‘四姑娘’的稱呼區別竟是這般來由。


    “……四小姐不記得,可蕖小姐卻是記得分明,這些年來一直不放棄追查真凶,無奈人單勢薄,她一個深閨小姐談何容易,後來一次偶然在外頭救下了身懷武藝的青玉,才漸漸習了些武藝。”素嵐略有遲疑,斟酌著道。


    “當日周氏死後,她便再不曾出現過?”少頃,她便聽見陸修琰問。


    心口猛地一緊,袖中雙手下意識地握緊,待她反應過來時,‘不曾’兩個字已經從嘴裏吐了出來。


    不能說,若是說了,以王爺的精明,說不定會懷疑當日四小姐,或者秦府許嫁的動機。以他的驕傲,怎能容許自己成了別人複仇的棋子。更何況,他對四小姐用情愈深,便愈無法接受這段感情當中摻雜了……到時候,隻怕事情會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事到如今,她阻止不了蕖小姐,但她必要不昔一切代價護著四小姐,為她護著眼前的安穩幸福!


    “本王明白了,你回去吧!”陸修琰垂眸低聲道,心裏又酸又痛,甚是難受。


    他的姑娘,當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素嵐低著頭朝他行了禮,正欲退出,忽然又聽對方問。


    “阿蕖對屋中擺設位置如此執著,這當中可有緣故?”


    “……有,四小姐屋裏所有擺設的位置,與當年夫人寢居裏的大同小異,而這些小異……”


    稍頓,“還是與王爺成親之後方有的。”


    陸修琰隻覺心髒被人死死地揪著,痛得他臉色發白。


    原來如此,莫怪,莫怪……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從書房回到正房裏的,待他回過神時,已是坐在了床沿上。


    吩咐青玉撤下安神香後,他深深地凝望著呼吸均勻的秦若蕖,忽地低低歎了口氣,伏低身子輕輕地抱著她,在她臉上親了親,喃喃地道:“……這叫我怎麽忍心、怎麽舍得!”


    從何處來,便從何處離去……


    他捧在掌心上千般疼萬般寵的妻子,又叫他怎忍心傷她分毫。


    “你要的,我全給你;你想做的,我也會幫你做到。隻要……隻要你一直好好地呆在我身邊,性情異於常人也好,身懷奇疾也罷,那些都不重要……”


    這日之後,秦若蕖便發現陸修琰留在家中的時候又多了,早前還時不時忙到她將要入睡前才回來,如今卻總能在她用晚膳之前歸來。雖然仍是早出晚歸,可至少每日還能陪自己用晚膳,秦若蕖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


    她愈是容易滿足,陸修琰對她的憐愛便愈甚,簡直到了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的地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日清晨,陸修琰照舊是沒有打擾妻子的好眠便上朝去了。


    青玉捧著洗漱用品進來那一瞬間,便知道屋內的這位已是換了芯。


    “蕖小姐。”放下手上東西,她上前行禮輕喚。


    “可查到了?”‘秦若蕖’麵無表情地用溫水洗了臉,取過幹淨的棉巾擦著手上水珠,淡淡地問。


    “時間比較久遠,長樂侯府亦非尋常府邸,錢伯好不容易才從一名侯府舊人口中得知,當年的長樂侯確是不願意與周府結親,隻到底後來四夫……周家姑娘是怎樣結識老爺的倒不大清楚,隻知道當年此事鬧得頗大,周家、康太妃及皇上臉上都不怎麽好看,唯有長樂侯以成人之美的大度雅量從中得了讚譽。”青玉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事,輕聲將查探到的消息回稟。


    “周家姑娘嫁人後不久,長樂侯便迎娶了如今這位侯夫人,侯夫人體弱多病,長樂侯數十年如一日疼愛嗬護,身邊更是連一個妾室都沒有,夫妻鶼鰈情深在京中已是一段佳話。”


    京城終非益安城,錢伯那些人便是再有本事,初來乍到的,想要立足尚且不易,更不必說查探達官貴人秘事。隻查此一事,便耗費了比以往多數倍的時間與精力。


    ‘秦若蕖’亦明白消息得來不易,可錢伯在她久盼之下終於到了京城,不隻是她,便是青玉也不能似以前那般隨意外出,想要避開王府守衛與外頭聯係著實難上加難。


    另一層,她又要保護著錢伯的勢力不讓陸修琰察覺,如此一來,自然不能讓他打著端王府的名號在京中立足,要重新培養出如在益安城中的勢力便更加難了。


    她頗有些煩躁,這般束手束腳的,叫她如何行事!


    “三日後無色的生辰,不管你采用什麽方法,我必要出場!”扔掉手中濕了的棉巾,她放下了話。


    青玉輕咬著唇瓣,聞言也隻是低低地應了聲‘是’。


    ***


    皇長孫陸淮鑫的七歲生辰,有了皇帝的旨意,自然辦得熱鬧非凡。


    對這個橫空出現、又得了帝後寵愛,更是端王府撐腰的皇長孫,京中不少人都有些好奇。如今趁此機會,自然爭相前來探個究竟。


    因為小孩子的生辰,大人們自然不好單獨前往,均帶上家中年齡相仿的孩子,也有讓孩子結交這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皇長孫的意思。


    駛往二皇子府的端王車駕裏,陸修琰看著昏昏欲睡的妻子,難得地開始反省。


    昨晚自己是不是折騰得太狠了些?否則明明前些日子這丫頭還興致勃勃地準備著小家夥的生辰的,


    如今到了正日子裏,怎的倒無精打采起來了?


    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伸出手去將秦若蕖摟在懷中,讓她尋了個舒服點的位置,大掌輕拍著她的背脊,哄著她闔眼歇息一陣,一麵又低聲吩咐將車速降下來些。


    馬車在二皇子府大門前停下,早已得到消息的陸宥誠親自出來相迎。


    仿佛在馬車停下的那一刻,秦若蕖便清醒了過來,眸光熠熠,哪有半分方才昏昏欲睡的模樣。


    陸修琰微微笑著在她額上親了親,並沒有注意到她微閃的眼眸,率先下了車。


    青玉低著頭與紅鷲二人跟在被二皇子妃曹氏引著往前走的主子身後,偶爾間抬眸,目光落到那熟悉的背影身後,眼中含著隱隱的憂色。


    蕖小姐,她到底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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