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乾宮中,宣和帝定定地望著跪在地的陸修琰,眼中溢滿著失望。


    “宥誠能夠如入無人之境地闖入宮中,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在背後助他?”


    “……是。”陸修琰垂眸供認不諱。


    “宥恒說是你讓他進宮救駕,朕本也以為是宥誠威逼你,可是,你來告訴朕,為何你會出現在他的府上?”


    “臣弟是為了尋一樣東西,一樣可以救命的東西。”陸修琰緩緩地道。


    “救命的東西?”宣和帝倒沒有想過他會這般說,一時也不禁有些許懷疑。


    陸修琰毫不隱瞞地將陸宥誠利用無色威逼自己之事一五一十地詳細道來。


    宣和帝聽罷臉色鐵青,重重地一掌拍在寶座上,額上青筋暴跳:“畜生!枉為人父!”


    站於一旁的陸宥恒見機忙跪下求情道:“父皇,小皇叔雖有錯,但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而且為了阻止二皇弟傷害到父皇,他早早便將一切安排妥當,確保萬無一失之後,這才……”


    “確保萬全一失?修琰,你老實回答朕,你當真是確保萬無一失?”本是盛怒中的宣和帝聽到此話,強壓著怒氣盯著陸修琰一字一頓地問。


    陸修琰沉默須臾,緩緩抬眸迎著他的視線坦誠地道:“不,萬事皆有變數,臣弟並無十分把握。”


    “你並無十分把握,可你依然將朕的性命、朕的江山當作賭注,修琰,朕對你,非常失望。”


    陸修琰又是一陣沉默,早在答應陸宥誠時,他便會想到今日局麵,無論陸宥誠最終是否成事,他都會失去宣和帝的信任。


    片刻,他低低地道:“皇兄,您有宥恒,還有眾多忠良之臣,可鑫兒他,卻隻有臣弟一人。臣弟當年曾向萬華寺眾僧保證過,無論何時必會護他周全,可他如今身受劇毒之苦,全是臣弟之故,臣弟不可能會棄他不顧。”


    “你不能棄他不顧,所以你選擇了棄朕不顧。”宣和帝眼神難掩受傷,這是他最疼愛、最信任的弟弟啊!


    “此事便暫且擱置不提,朕再來問你,怡昌皇妹一案,刑部尚書已上了詳細折子,凶手沈柔亦被關押刑部大牢,可是,此案至今仍有疑點,其一便是當日傷害了怡昌皇妹的並非沈柔一人。刑部並未全部查清此案便敢上折子,想來必是你的授意,那你來告訴朕,當日將怡昌約出去的是何人?除了沈柔,還有何人傷害了她?”


    陸寡誠逼宮前他正好便在看刑部遞上來的折子,心中正覺疑問,如今正好一並問個清楚。


    陸修琰低著頭,微微闔著眼眸深呼吸幾下,良久,低聲道:“是臣弟所為。”


    “什麽?!”這一下,不但是宣和帝,連陸宥恒及屏風後的紀皇後也是大吃一驚。


    “皇兄既已看了刑部遞上來的折子,想來清楚怡昌皇姐並非表麵看來那般溫柔善良,除了對沈柔犯下那等駭人聽聞的罪孽外,當年酈陽血案中,秦府滿門並非死於平王亂兵之手,而是她所為。”


    他平靜地將衛清筠慘死之事詳盡道來,末了還道:“臣弟眼睜睜看著妻子因了目睹生死慘死而夜夜被噩夢驚擾不得安眠,若是不為她解開此心結,又怎配為人夫君?”


    宣和帝搭在扶手上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少頃,從牙關擠出一句:“她是朕唯一的胞妹,是你的姐姐,你怎狠得下心來那樣對待她!”


    陸宥恒亦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怡昌長公主一案鬧得滿城風雨,可除了刑部之人,誰也不知道案情到底怎樣,故而今日他也是頭一回聽到內情,隻是想不到小皇叔竟然參與其中!


    “怡昌皇姐之死,臣弟具有不可推卸之責任,隻是,若是再重來一次,臣弟依然會這般做。”


    再多來一次,他依然不可能將他的妻子推出來。


    “混帳!”宣和帝終於忍不住勃然大怒,隨手取過案上的茶盞朝他砸過去,直直便中他的肩,再掉落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破碎響聲。


    陸修琰一動不動地接下他的憤怒。


    半晌,他深深地朝著宣和帝叩了幾個響著,啞聲道:“事已至此,臣弟深知辜負皇兄多年悉心栽培及信賴,願承擔一切後果,至於怡昌皇姐……”


    他忽地起身,一把奪過一旁侍衛腰間佩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手起劍落,刹時間,一道鮮血飛濺而出,緊接著一根斷指直直掉落殿中央。


    “小皇叔!”


    “修琰!”


    “六皇弟!”


    ……


    場麵頓時變得混亂。


    鮮血從他的傷口處滴落地麵,很快便染紅了足下一處。他定定地立於殿中,並不理會陸宥恒及衝出來的紀皇後,而是迎著宣和帝的視線沉聲道:“當日臣弟斷了她的手指,如今便還她一指。隻是,皇兄,天子犯法尚且與民同罪,怡昌犯下的種種罪行,是否亦要給受害者一個交待?沈家姑娘何辜?秦氏滿門又何辜?”


    “速請太醫!六皇弟,先止了血,其他事以後再說。”紀皇後一麵急得連聲喚太醫,一麵哽聲勸道。


    “小皇叔,先聽母後的,止了血再說。”


    陸修琰仍是直直地站著,視線緊緊地鎖著上首臉色雪白如紙的宣和帝。


    宣和帝眼中泛著淚光,雙唇微微顫著,片刻,終於啞聲道:“自即日起,解除端王陸修琰一切職務。”


    言畢,他猛地轉過身後,再不忍看他。


    “臣陸修琰領旨謝恩!”陸修琰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大禮。


    “小皇叔……”陸宥恒顫聲喚。


    最終一切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很快地,太醫便奉旨前來,陸宥恒陪著陸修琰下去療傷,偌大的殿內便隻剩下宣和帝與紀皇後兩人。


    紀皇後怔怔地望著地上那灘鮮血,心中卻是百味陳雜。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望著背對自己的宣和帝,輕輕咬了咬唇瓣,勉強壓下複雜淩亂的思緒,啞聲道:“六皇弟是有錯,亦應該受到懲罰,可是皇上,誠如他所說,怡昌也不無辜,皇上處置了六皇弟,是不是也該給無辜者一個公道?”


    說到此處,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臣妾宮中還有事,先行告退。”


    ***


    端王府門外,曹氏的貼身侍女竹英焦急萬分地幾乎繞著整個王府轉了一圈,可不管她怎麽敲門,府門始終緊緊地閉著,連個應門之人都沒有。


    街上安靜得似乎連跟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到。


    突然,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及馬蹄聲隱隱傳來,她臉色一變,立即便閃到拐角處,將自己縮到陰影處,一直到那突然出現的兵士遠遠離開,她雙腿一軟,整個人便癱倒在地上。


    心中無邊的恐懼與擔憂齊齊湧上來,讓她鼻子一酸,眼淚當即便流了出來。


    昨日深更半夜之時,曹氏突然將她叫了起來,將一個小小的錦盒交給她,讓她務必親自交到端王或者端王妃手上。她心中不解,隻也不敢多問,連夜便從章王府出來。


    待她終於避人耳目地抵達端王府時,卻忽地聽聞宮中出了大事,她大驚,隱隱有些不祥的預兆,隻想著盡快將手上之物交給端王夫婦手中,而後趕回章王府。


    哪想到無論她怎麽敲,卻一直無法將端王府的門敲開,自然也無法將手上之物送出去。


    此時的王府內,本是得意地向秦若蕖展現自己劍術的無色突然一頭栽到了地上,嚇得秦若蕖飛奔過去欲將他抱起,卻發現他全身痙攣,整張臉痛苦地扭曲起來。


    “酒肉小和尚你、你怎麽了?你不要嚇我……”


    “好痛、好痛啊,痛、痛……”


    “王妃,公子他這是中了毒!”紅鷲到底見識多廣,隻一看便知原委,連忙從懷中掏出陸修琰留給他以防萬一的藥塞進無色的嘴裏,再接過丫頭遞過來的溫水灌入他的口中。


    片刻之後,無色臉上痛苦之色漸解,可人卻已經昏迷了過去。


    “怎麽會中毒的?為什麽會中毒?這是不是已經解了毒?”秦若蕖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一直將他抱回了屋裏,這才又驚又怒地道。


    “這隻是暫且緩解毒性,,並非真正解毒。”紅鷲輕聲回道。


    “至於為何會中毒,奴婢也不清楚,隻是王爺昨夜臨出門前便將此藥交給奴婢,說是萬一公子身體有異便讓他服下。”


    這是怎麽回事?陸修琰如今在哪裏?為什麽還不回來?酒肉小和尚到底中了什麽毒,又是什麽人這麽狠心對付一個這麽小的孩子。


    她清醒過來也不過短短數日,有許多事都不清楚,如今陸修琰一夜未歸,無色又突然毒發,她整個人已經有些六神無主了。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片刻,沉聲問:“陸修琰出門之前可還有別的話交待你?”


    “有,王爺吩咐奴婢不論何時都要保護好王妃,還有……在他回府之前,任何人都不準輕易進出。”


    秦若蕖心中一凜。


    這般警戒,莫非京中有大事發生?


    正感憂慮之時,忽聽外頭傳來侍女的聲音:“王爺回府,王爺回府了!”


    她立即便衝出門去,隻當她看到陸修琰有些許蒼白的臉色,以及他來不及藏起來的傷手時,驚得倒抽一口氣。


    “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會傷著了?”她大步朝他走過去,捧著那受傷的手,眼淚再忍不住掉了下來。


    陸修琰歎了口氣,輕柔地為她拭去眼淚,柔聲道:“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怎麽會沒事,手指都斷了……”秦若蕖哭得更厲害了。


    陸修琰勉強扯了個笑容,故作輕鬆地道:“一整夜沒睡,我覺著有些累,阿蕖不扶我回去歇息麽?”


    秦若蕖一聽,立即便抹掉眼淚,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帶著哭音道:“我扶你回去……”


    陸修琰微微一笑,看著她如同對待著易碎之物般扶著自己,整個人竟是突然輕鬆了起來。


    扶著他在軟榻上坐了下來,看著他手上的傷口,秦若蕖又再忍不住掉下淚來。


    陸修琰歎息著輕輕擁她入懷,親親她的額角:“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要腫成核桃,那便不好看了。”


    “不、不好看你也、也不會不要我……”秦若蕖嗚咽著。


    陸修琰輕笑出聲,真是他的傻丫頭。


    “出什麽事了?你不要瞞我,讓我擔心。”秦若蕖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可憐兮兮地道。


    陸修琰抿唇沉默一會,抬手輕撫著她的臉頰,低低地道:“阿蕖,我如今是閑人一個,已經一無所有了。”


    秦若蕖愣了愣,很快便道:“你怎麽會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啊!”


    陸修琰微怔,隨即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響亮地在她唇上親了親,額頭抵著她的。


    “是,我還有你,所以永遠不會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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