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端王府仿若與世隔絕般的幸福,宮裏的日子便顯得不那麽平靜了。


    當日宣和帝下旨處置沈柔時,並沒有點明她的身份與殺人動機,隻是簡單地下了旨將凶手賜死。康太妃自然不滿意他這般早早了事,大吵大鬧了幾回均不得果便也漸漸歇了下來。


    可是也不知她從何處得知,殺了女兒的是沈家早應該死去多年的大姑娘沈柔,當下,因女兒慘死而帶來的憤怒洶湧而出。


    這日,紀皇後打點著給再度有孕的鄭王妃的賞賜,忽聽宮女急忙來稟,說太妃娘娘突然傳召了沈夫人進宮。


    她心中一驚,隱隱有些不妙之感。


    誠然沈柔確是殺了怡昌,可此事追根究底,還是怡昌作孽在前。況且,沈家世代忠良,沈大人忠心為國,殫精竭慮為君分憂,便是宣和帝對他也是讚許有加,否則也不可能早早處置沈柔了事。


    隻是,宣和帝能放過沈家,可太妃就未必了……


    隨著沈柔的死,怡昌一案便算是了結了,可若是沈夫人在宮中有個什麽不測,豈不是又添麻煩?


    她頭疼地揉揉額角,隻也不敢耽誤,連忙著人更衣便急急往仁康宮趕去。


    “你們沈家女竟敢害我怡昌,我便讓你們統統不得好死,灌!給我灌下去!”還未邁入殿門,便聽見康太妃殺氣騰騰的聲音。


    她暗叫不好,快步跨過門檻,大聲道:“對,還要詔告天下沈家女兒的罪行,讓天下人指著此等教女無方的父母脊梁骨痛罵,使他們再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聽到她的聲音,正按著沈夫人欲給她灌藥的幾名宮女當即止了動作,便是康太妃也愣住了。


    她倒不是意外紀皇後難得地站在她這邊,她隻是被她這番話給震住了。


    詔告天下沈家女兒的罪行,豈不是連怡昌做下的事也要公諸開世?教女無方,真論起來她豈不也屬於教女無方的父母麽?百年之後無顏麵對列祖無宗……


    紀皇後察言觀色,看出她心中觸動,轉身盯著鬢發淩亂死裏逃生的沈夫人大聲道:“毀人一生天理不容,就應讓天下人恥笑唾罵,使家族蒙羞,一輩子抬不起頭,被人戳脊梁骨!”


    這番話明裏是衝著沈夫人,可字字句句卻又似是對著康太妃。


    毀人一生天理不容,怡昌毀了沈柔一生,天理又豈能容她?到時天下人恥笑唾罵的又豈會是沈柔?蒙羞的自然也不會隻有沈府。


    康太妃並非蠢人,隻一下便想明白了個中道理,隻是到底心痛女兒慘死,忽地雙腿一軟,癱坐在長榻上掩麵痛哭。


    殺了沈氏族人,她的女兒也回不來,可若是一切真相公諸於世,她的女兒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寧。


    她這一生都在爭、都在鬥,可到頭來卻得到了什麽?她的兒子與她不親,她的女兒慘死,她的娘家扶不起來,便是她一直為之努力的後位,今生今世她都坐不上去。


    先帝在時,她是“妃”;先帝駕崩,她依然是“妃”,哪怕她的兒子已經坐上了那個位置。


    為之努力的理由仿佛頃刻間便消失殆盡,她放任自己大聲痛哭,任由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橫流。


    紀皇後歎了口氣,朝著身後的宮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連忙扶起沈夫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母妃。”便是心裏一直有些瞧不上她,此時此刻,她對她也不禁添了幾分同情。


    良久,康太妃哭聲漸止,她啞聲問:“怡昌當年為什麽要那樣對待沈柔?”


    紀皇後沉默片刻,輕聲道:“因為沈柔曾評價她表裏不一、內裏藏奸。”


    “僅僅因為這樣?”


    “……是。”


    康太妃苦笑,啞著嗓子又問:“那平寧侯府那些人呢?為何待怡昌又是那樣的冷漠?”


    她一直以為女兒在婆家過得甚好,到頭來卻發現一切真的不過是她以為,怡昌的死,平寧侯府亦是參與在內,否則宣和帝不會突然下旨奪了平寧侯的爵位。


    “人心隔肚皮,利益驅使,又豈會全有真心。”到底心中不忍,紀皇後並沒有將怡昌生前對夫君及婆家人所為道來。


    對怡昌長公主來說,宣和帝、康太妃、紀皇後這些人是她的主宰,所以在他們跟前,她是絕對的柔順服從。甚至深得宣和帝寵信的陸修琰,她也主動交好,因為對方也能成為她的保障。


    可是,在她眼裏,不管是夫君盧維滔還是整個平寧侯府,都是靠著她才有今日地位,故而她才是他們的主宰,他們必須順著她的意,不能違抗。


    紀皇後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造成了她如此性情,隻記得當年先帝為宣王擇正妃之時,怡昌明顯是與許倩瑜更親近的,後來她成了宣王妃,再到後麵當了皇後,怡昌待她卻也相當友好,而她也隻當她性情使然。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當年怡昌親近許倩瑜,那是因為許倩瑜成為宣王正妃的可能性最大,一來宣王對許倩瑜有情;二來許倩瑜出身的許家與懿惠皇後娘家晉寧侯府是遠親,雖是出了五服,但到底有著那麽一層親戚關係;三來懿惠皇後為了拉近與養子的關係,自然更傾向選擇流著許氏血脈的姑娘。


    基於層層考慮之下,她才作出了親近許倩瑜的決定,又哪想得到懿惠皇後最終選擇的並非許倩瑜,而是沉默寡言的紀家姑娘紀璿。


    “母妃,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逝者已矣,恩怨是非難評斷。況且,怡昌皇妹泉下有知,也不會希望母妃一直為她傷心。”紀皇後輕聲勸道。


    康太妃拭了拭淚,定定地望著她,少頃,拉著她的手道:“你是個好的,隻我多年來心中一直有根刺,這才事事處處與你為難。”


    這個兒媳婦是懿惠皇後親自挑選的,她又怎可能喜歡得來,自然處處看她不順眼。可這麽多年下來,哪怕她再不願意承認,她也的確是最適合那個位置的。


    紀皇後微微一笑,反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母妃能教導,那是臣妾的福氣。”


    仁康宮中婆媳握手言和,龍乾宮中宣和帝再度收到了許倩瑜約他見麵的消息。


    可這一回,他卻久久沒有答複下首正等著他決定的暗衛。


    “日後有關她的一切消息再不必報給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低低地吩咐道。


    暗衛有些意外,隻也不敢多話,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宣和帝獨自一人在殿內坐了良久,而後緩緩地抓起架上毫筆,在攤開的明黃聖旨上落了字……


    紀皇後是在次日一早便聽聞許倩瑜夫君刑雋即將外調離京的消息的。


    從貼身宮女斂冬口中聽聞此事時,她有片刻的怔忪。


    “據聞是皇上親自下了聖旨,將刑大人調離京城的。娘娘,皇上答應您的事當真做到了。”斂冬的聲音難掩激動。


    “或許將刑大人調走了,他才更方便與刑夫人見麵。”紀皇後也不過怔了須臾便冷靜了下來,淡淡地道。


    斂冬愣了愣,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可能。


    “你便是這般想朕的?”突然在屋內響起的低沉嗓音同時將主仆二人嚇了一跳,紀皇後循聲望去,竟見宣和帝站於門外,正滿眼複雜地望著自己。


    她一下子便移開了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斂冬見狀上前行禮,而後識趣地退了出去。


    “你說,在你心裏,朕便是那種不知廉恥、不懂人倫之人?”宣和帝來到她的身前,輕聲問。


    紀皇後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淡淡地道:“皇上不是那種人,皇上隻是用情太深,以致有些情不自禁。”


    宣和帝僵了僵,隨即苦澀地勾勾嘴角。


    用情太深、情不自禁。如今他卻有些分不清這份“情”到底用到了何處去?


    他一直認為他心中唯一所愛的隻有許倩瑜,可不知怎的,當日紀皇後落淚的那一幕這段日子一直在他腦海裏閃現,使得他的心隱隱抽痛。


    與她成婚多年,她從未曾在他麵前掉過一滴眼淚。在他的記憶裏,他的妻子是個相當堅強、相當能幹的女子,這麽多年來一直將他的後方打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讓他操心。


    可想而知,這個一直很堅強的妻子突然在他麵前掉淚,那一刻會給他帶來多劇烈的震撼。


    “阿璿……”他叫著她的閨名,正想說話,忽聽身後傳來宮女驚喜的聲音。


    “娘娘,大喜,端王妃有孕了!”


    他正要訓斥對方不知規矩,卻在聽到這番喜訊時一下子便咽了回來。


    “當真?!”紀皇後根本沒留意他那聲稱呼,注意力全被這天大的喜訊吸引過去了。


    “千真萬確,已經一個多月了。”


    紀皇後大喜,臉上瞬間便染上因為歡喜而漾出朵朵紅雲,襯著那明媚燦爛的笑靨、璀璨若星的眸光,整個人竟似是暈著一層層淺淺的光。


    便是宣和帝,也不禁被她這難得的風情吸去了目光。


    良久,他才低頭攏嘴佯咳一聲,沉聲道:“朕讓他閉門思過,他倒是給朕思出一個孩子來了。”


    紀皇後心情正是極度愉悅當中,聞言也隻是笑道:“既然思過能思出孩子來,皇上應該讓他多思幾回才是。”


    對著這豔若朝陽的笑容,宣和帝不禁柔了眸色,唇角輕揚,愉悅地道:“皇後所言甚是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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