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村下起今冬的第一場雪,陰冷刺骨的西北風呼嘯,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不一會兒的功夫,地麵裹上了一層銀裝。


    馮春苗望著空蕩蕩的桌子,方方正正的桌子坐著孤零零的三個人,一人一邊還空著一個方位,不免失落地說:“也不知道老大他們啥時回來?”


    蘇英華夾了口飯,不吱聲。


    馮春苗和蘇德富生了兩兒兩女,除了在跟前的大女兒蘇英華,其他三個都出門在外,她嘴裏的老大他們指得就是大兒子蘇衛國一家三口,小女兒蘇英秀和半個兒子蘇衛東。


    蘇衛東在他十歲的時候過繼給了蘇德富的親弟弟,按禮法來說,蘇衛東已經不是這家的人,但馮春苗心裏固執的認為他仍是自己的兒子,蘇英華折中了一下,客氣地把蘇衛東算成馮春苗夫妻的半個兒子。


    馮春苗咽下嘴裏的飯菜,“還好有大丫頭你在,要不家裏就我和你爸兩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


    這話是對蘇英華說的。


    大丫頭是蘇英華的小名,蘇英華出生的時候,馮春苗看是個女娃子,想都不想地喊她丫頭,後來又有了蘇英秀,她就成了大丫頭,再後來在給蘇英秀取名的時候,順帶給她取名蘇英華。


    蘇英華握著筷子的手一緊,馮春苗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如今她是一個兒女都不在身邊。


    她是蘇英華,她又不是馮春苗的女兒大丫頭。


    皇帝親舅舅,太後外祖母,祖父開國功臣英國公,公主娘,清流名士爹,她蘇英華出生就被禦封為郡主娘娘,顯赫的身份,強大的靠山,可抵不了她嫁不出去的命運,一連三次婚事中斷,第四次終於平安出嫁,仍逃脫不了詛咒,這一次她直接命喪送嫁途中,一箭穿心而死。


    她再次睜開眼,被綁了石頭沉在海裏。


    死過一次,知道死的滋味,她隻想活命,奮力掙脫石頭的束縛,在力竭前遊上岸,甚至不顧男女大防主動爬上陌生男子的背。


    她成功了,她現在還好好的活著。


    可她又失敗了,撿來的身子不是她的,她不但鬼附身,而且離她原來的時空遠遠的,沒有大慶皇朝,沒有皇帝大臣,沒有她所知的一切。


    她以為她會奔潰,會哭著鬧著要回去,可除了剛得知時的失落和對人生地不熟的恐懼,她很平靜地接受了。倒不是說她涼薄不想念家人。


    而是她的離去,除了父母兄弟傷心掉幾滴淚外,沒多少人會在意。生在她們這樣的家庭,感情是有,但最重要的還是利益,要不她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親。她了解她的至親,父母有彼此的相伴,又有兒子的安慰,孫輩的承歡膝下,兄弟各自有他們的小家,這一次她又是遠嫁,原本就該多年不能相見,甚至一生都不能再謀麵,又與死別沒什麽區別。父母兄弟對她的死難免傷心,可哭過了也就放下。


    她清楚地知道回不去也不能回,那一箭射穿了她的心髒,根本救不活,何況她懷疑尋死真的能回去嗎?她不清楚為何她會鬼附身,但她既然能附身一次,誰又能保證沒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無數次,那下一次附身,她還會是女人?還是直接附到畜生的身上?


    她更害怕的到時候不是附身,而是魂飛魄散。


    從她決定占據這具身子留下來,蘇英華就明白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不亞於死亡的危機。這個殼原來的主人去哪裏?她會不會回來?原主回來,她這個鳩占鵲巢的人又該何去何從?是繼續占有,還是把身子還給她。


    這些她不是沒有想過,可她說過她想活,活一天是一天,活著就有希望,一如她退了三次親,滿京城的流言蜚語,連賭坊私下開設賭局,賭她尋死和遁入空門的同樣多,她知道後非但沒有生氣得讓人抄了這些賭坊,甚至拿出體積讓兄弟去壓自己出嫁。


    後來,她沒有死,亦沒有出家,她第四次定親了,最後帶著數萬的賭資嫁了出去。


    她有種感覺,原主不會回來了。


    她來不及細想,這具身子泡了水,吹了風,當晚就發起熱,但架不住底子好,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她就退燒了。可她依舊在床上裝病多躺了兩日。


    蘇英華夾了筷蘿卜,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為了能在床上多待上幾天,她可算無所不用,趁人不在掀掉被子,雙手不停地摩擦額頭,半夜三更偷偷地在窗戶邊吹冷風,不得不佩服原主的身子,被她如此反複折騰,除了臉色難看,倒也沒有什麽大的毛病。


    在床上又躺了兩日,她想了兩日,毫無疑問地要以原主的身份生活,可問題來了。


    世人最忌鬼神之說,她就得表現的跟原主相差不多。


    一些細微的變化到可以用大病一場搪塞過去。


    那原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是做什麽的?


    一個人偽裝得再像,都瞞不過身邊朝夕相處的至親至近,


    與家裏人的關係又如何?


    閨中密友?


    她通通都不清楚。


    生病的這些日子,來探望她的人不少,他們說了很多,她也偷聽了不少,可關於原主性格的信息少之又少。


    她東拚西湊,隻言片語中得知原主話少,做活勤快。


    話少?


    她原本就想過在沒站穩之前要要少說多聽,禍從口出,謹防被人看出不對。


    做活勤快?


    來了幾日,這裏的規矩和她原來的世界不一樣,有男女之防,但沒有那麽嚴苛,她親眼看到一對男女親密地坐在裝有兩個輪子的棍上,後來她才知道那是自行車。


    不管男人還是女人,一樣要幹活掙錢養家。


    她可不會單純地認為做活就是洗衣做飯,他們嘴裏說的是下地幹活。


    蘇英華記得當時她傻眼了,差點驚呼出聲。


    種地!?


    她養過花,那還是家裏的花匠培育好,快開花的時候給搬到她房裏,就這樣她也隻是動動嘴吩咐丫鬟幾句,剩下的自有身邊的婆子照看,她隻要在開花的時候欣賞。


    她連洗臉都是丫鬟擰幹毛巾遞到她手裏。


    但那有如何?


    她能哄得了大慶皇朝身份最為尊貴的幾人,管得了偌大的府邸,震懾數千的下人,就不信學不會體力活。


    當初這話說得有多響亮,如今臉被打得有多疼。


    她來的時候正直寒冬,地裏的活倒沒她什麽事,她才舒了口氣,心道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學習摸索,馮春苗就指派了一堆家裏的事讓她做,洗衣做飯。她沒一樣會做,生個火弄得屋裏屋外都是煙,喂個雞鴨也磕磕巴巴。


    她心裏有些急,馮春苗這兩日打量她的眼神怪怪的,時不時地會瞅上幾眼。


    她總不能一直借口說病沒好全沒力氣。


    她隻能期盼在馮春苗懷疑之前盡量學會。


    “大丫頭這魚湯倒是做的不錯。我就做不出你味,你病的這些日子裏,你爸飯都少吃了一碗。”馮春苗喝了口湯,“老頭子,你說呢?”


    “快吃吧,飯都涼了。”蘇德富夾了筷魚肉放到蘇英華碗裏,“別顧著吃蘿卜,多吃點肉。想吃什麽自己夾,在自己家不用客氣。”


    蘇德富把他跟前的那碗魚湯和蘇英華眼前的胡蘿卜換了位置。


    蘇英華應了一聲,心下一暖。


    這幾日蘇德富倒是對她很好,話說的不多,但句句真心實意。


    要是少給她夾菜就更好。


    她原來吃飯用公筷夾菜,想吃什麽有丫鬟幫著夾。


    她何曾吃過別人用過的筷子夾來的。


    再這裏他人給你夾菜,是好意,是熱情好客,對人表示親近。


    那日蘇德富那樣自然隨意地注視她,她不得不心領,硬著頭皮吃了下去。


    蘇英華吃完了那塊魚肉,又喝了口湯,一直留意她的蘇德富笑了。


    “大丫頭多吃點。”馮春苗跟著夾了塊,“這幾日瘦了不少,得好好補補。這是專門為你做的。”


    專門為她做的?


    蘇英華暗自笑了一聲,馮春苗怕是忘了這一桌子的菜全是她做的。


    她會些廚藝,第一任未來夫婿家是百年世家,新媳婦進門要親自下廚做菜會親。


    她特意跟著家裏的廚娘學過,原本以為這項技能沒用武之地,卻不料峰回路轉,現在成了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活。


    馮春苗之所以沒有起疑,很大的原因就是她和原主做得飯味道差不多。


    每個人做飯都有獨有的味道。


    她不清楚為何和原主做出同樣的味,然她都能附上原主的身,再多上這點相似的,更能說她兩有緣。


    “專門”二字聽起來刺耳。


    蘇德富弄來兩條魚給她補身子,馮春苗以她病痊愈為由想留著魚等她的大兒子和小女兒歸家再吃。


    今早魚死了一條,馮春苗都舍不得還想留著,被蘇德富說了一頓才肯讓她做了。


    為這,蘇德富殺魚的時候馮春苗一直念叨個不停,來來回回在門口張望了很久。


    蘇英華把馮春苗夾的魚放到蘇德富碗裏,“爸,你也吃。”


    這一聲“爸”,她喊得毫無芥蒂。


    她又從碗裏夾了筷肉轉向馮春苗,“媽,你也吃,”


    “媽”喊得又輕又快,不仔細聽很容易忽略過去。


    蘇德富和馮春苗都沒聽出當中的差異,笑了起來。


    一時之間,屋內和樂融融。


    “砰砰砰”


    有人在敲門,蘇德富夫妻互看一眼。


    “蘇大哥,馮大妹子在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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