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英華醒得很早,起床的時候天還蒙蒙亮,她把換洗下來的衣服抱在手裏,推開門,離門口三十公分處有樓梯,兩側各有一間屋子,她左手邊的屋子房門關著,右邊的大門敞開,裏麵沒有人。


    她小心地、謹慎地一步步下樓。樓梯是鏤空的,兩邊沒有扶手,很破舊,踩在上麵時不時地會發出咯吱的聲音。


    樓下沒人,大門虛掩著,屋外悉悉索索。


    蘇英華把衣服放到洗衣用的木盆中,打算等天明的時候拿到溪邊洗。


    蘇家沒有井,洗衣服要去邊上的小溪邊,吃用的水則要去隔壁鄰居家的井裏打算挑回來。


    她走到灶台前一摸,有點燙,揭開鍋蓋,煮的是番薯稀飯,上麵蒸著昨晚吃剩的菜。她掀開灶上的湯罐蓋子,探頭往裏看,還有些熱水,就著這點刷牙洗臉。


    洗漱好了,蘇英華拉開門,雪已經停了,白茫茫一片。


    蘇德富和馮春苗正合力把院子裏積雪掃到一邊,一個拿著掃帚掃,一個用撮箕裝雪。大概是聽到聲音,兩人都望了過來,蘇德富欲言看著她又止,“大丫頭起來了。”


    他如往常般地問,像是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蘇英華隨意地點了下頭,蘇德富能裝作沒事人似的,她卻做不到。


    馮春苗就直接多,一臉喜氣,“你爸說你應下陳家的婚事,這下好了,咱家就有縫紉機了。”


    她一想到過幾日自行車等三大件進家門,興奮得不得了,她完全忘了三大件不是給她的。


    馮春苗說得興奮,還是被蘇德富拉了把才停下,隻是一臉熱切地看著蘇英華。


    蘇英華別過臉,餘光瞄到馮春苗一下子變臉。


    她不在意地攏了攏衣襟,棉襖大得不合身,風從領口灌進來,凍得她打了個冷戰,抓過一旁的掃帚,向院門口走去,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聽到馮春苗生氣的聲音,“你看看,人還沒嫁出去,翅膀就硬了,對父母這是什麽態度。我到要出去說說,哪家的孩子給父母臉色看。”


    她快速地越過他們,明顯感覺到馮春苗的聲音頓了一下,繼而又高聲在她身後響起。


    “我十月懷胎生下這麽個白眼狼,含辛茹苦地把她養大,到頭來大了卻給我臉色看。”


    又有蘇德富的勸解聲,“好了,孩子跟著跟著我們受了不少的苦,心理不痛快,我們當父母的要體諒,都是我們做父母的沒本事,讓孩子遭罪。”


    蘇英華在門口停下開始掃雪,臉上露出個玩味的笑


    可真有意思。一個唱白臉一個唱臉。


    看來蘇德富那副虛偽的嘴臉不是昨晚才有,他是一直如此,隻是原主和自己沒看穿。


    馮春苗激動地叫起來,“我什麽時候給她苦吃了,是沒給她吃還是沒給她穿。村裏當年扔了、溺死的娃不知多少,我把她養這麽大容易嗎?剛生下那會她整晚整晚地哭,我整晚抱著她哄著她。那時候沒奶,她見天兒的哭,你每天割上十來斤的草就為了給她換點羊奶,她出痘……”


    蘇德富看了眼蘇英華的背影,見她不為所動,聽著馮春苗越說越離譜,不禁氣餒道:“行了,少說幾句,非得逼的孩子和你離心你才高興。孩子還在氣頭上,消氣了自然好了。父母子女隻間哪來的隔夜仇。”


    蘇英華嗤笑一聲,聽起來多麽的善解人意,一個“訴苦”,一個裝出寬容的樣子,原主要是還在的話,這會說不得感動得不得了,然後三人抱頭痛哭,可惜,聽這話的是她。


    她可惜的搖搖頭,蘇德富他們這招攻心的計是不錯,唯一算錯的是這具身子裏的靈魂和他們沒感情,不會感同身受。


    蘇英華這邊想著,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她掃得很賣力,不一會兒慢慢的出了汗。


    三人默不作聲地幹活,一時之間,院內沒人說話,隻有刷刷地掃地聲。


    感覺到腰間發酸,她直起身,一手拄著掃把,一手輕錘幾下腰部,四下環顧,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她掃的?


    從她的位置到門口三步遠,這塊地上上幹幹淨淨,倒是兩旁的雪堆得像堤壩。


    她樂了,清理出來的地方不大,但她仍然覺得很有成績感,人生第一次掃地,看來幹的不錯。


    蘇英華吃完飯,拿著空碗起身的時候,被馮春苗喊住了。


    “碗放著我來洗,你去把豬給喂了。”


    她頭也不回地應了聲知道了,她仍是去了灶台那邊把碗筷洗了,連鍋子都刷幹淨。


    熄了親近蘇家的心思後,她就盤算用幹活換取暫住的開銷。


    她不想欠蘇家。


    說她矯情也好,犯賤也罷,她不想在在心裏鄙視厭惡蘇德富他們的時候,還吃他們的用他們的。


    她是占了這具身子。


    按理來說她有責任孝順原主的父母,起先她是這麽想的,除了臥床的那幾日,麵對馮春苗指派的一堆事,她便是不會,也毫無怨言地去學去做,隻因為那時她想融入這個家。


    可蘇德富他們對原主的舉動寒了心,她實在是親近不起來。


    現在她幹活,隻單純的想換取物質。


    即便沒人知道,但她心安理得。


    她欠的是原主,不是蘇家。


    反倒是蘇家虧欠了這具身子,不過那是原主的,她也不會沾。


    蘇英華拿著刀剁碎爛掉的菜葉子,她不知道別人家的豬吃的是什麽,蘇家的是飼料、泔水和菜葉子。


    她看過馮春苗做過兩次,照著記憶對比了一眼,見菜葉子切得差不多了,就把它給倒進泔水桶裏,泔水是昨天的,又從放進足夠分量的飼料,拿起一旁的木棍攪拌幾下。


    蘇英華費勁的提起泔水桶往豬槽裏倒,心道,幸好鬼上身除了靈魂不是原裝,其他都是原主的,要是她原來的力氣,根本提不起來。


    蘇家養了兩頭豬。


    她這邊才開始往槽裏倒,那邊就有一頭豬哼哼地湊著腦袋過來吃。


    她嚇得一哆嗦,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豬,差點摔了泔水桶,穩了穩心緒,忙使出全身的力氣舉起桶對著豬槽倒扣,主食嘩嘩地掉落。


    那頭豬受了驚嚇,哼唧地轉身就跑。


    蘇英華看的傻眼,她這算是報了仇?


    當下臉一黑,她是有多麽想不開才報複一頭豬?


    蘇英華喂完豬,順手把雞窩的門給開了,不過不知道是天冷還是怎麽,雞都窩在裏麵不出來,她看著幹幹淨淨的院子,回屋抓了一把糠撒在地上,雞現在不吃,餓的時候定要覓食。


    幹完這些活,天已經大亮。


    手冰冷的,蘇英華哈著手進屋,蘇德富他們已經吃好了,不見蘇德富的人,馮春苗正收拾桌子。


    她沒想著往上湊,她是要幹活,可也不會搶著幹,走過去拿起木盆就要往外走,便聽到馮春苗喊住她。


    “大丫頭,你過來把這碗洗了。”


    馮春苗扔下竹製鍋掃,神情自若地在身後的凳子上坐下。


    蘇英華直接往外走,馮春苗急了,“等等,我有話要說。現在想讓你幫著幹活都不成。”


    “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那不用說了。”蘇英華冷聲說,她抬起腳就要走。


    “好了好了,我這就說。”馮春苗見這架勢,吞回沒說出口的抱怨,改口說,“大丫頭,你爸說讓英秀今兒回來,我想昨兒下了雪,路不好走,等天好的時候再讓英秀回來,你看行嗎?”


    馮春苗不想蘇英秀今兒回來,一個就如她說的,下了雪路滑,他們村離城裏又老遠,她怕凍著蘇英秀,擔心她路上摔跤,二來則是蘇德富正在氣頭上,昨晚連她都被訓了大半個晚上,說都是被她慣壞的,蘇英秀現在回來,不是上趕著挨訓,她可舍不得。


    方才她勸了半天,老頭子沒讚同也不反對,吃飯完扔下句這事要經大丫頭的同意後出去了。她這才曉得老頭子顧慮蘇英華,心裏氣憤極了,什麽時候她竟然要看蘇英華的臉色。


    她正琢磨著腰如何和蘇英華說,她便進來了,想多不想就讓她去洗碗,以為她會像以往那樣的乖乖照做,沒料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她心裏再多的不敢與怒火也隻能憋住,英秀的事還沒結論,她怕惹怒蘇英華她直接說不行。


    馮春苗說完就盯著蘇英華,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一直憋著的火又冒了出來,這回事再也壓製不住,說出口的話很衝,“英秀是你親妹妹,你如今也沒事,何必扒拉這點斤斤計較。這一路回來,英秀得遭多少罪,你咋不就不盼著她好呢,。”


    蘇英華原本就是裝個樣子在聽,心裏急著去洗衣服,原主就那麽幾件衣服,她不趕緊洗好晾幹,可就沒得換了,聽了這話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恨不得把馮春苗的腦袋扳開看看,裏麵都長了什麽。


    原主都死了,還叫沒事?


    隻是沒人知道罷了,世上唯有她一人知曉。


    在他們眼裏蘇英華隻是落個水發了燒,眼下好好地站在跟前,哪猜的到裏麵換了個人。


    要是那個時候她沒附身,原主真的死了,那會怎麽樣?


    這具身子或許被衝走,或許被人發現。


    蘇英秀做下的事會被馮春苗掩下,蘇德富知道了也裝出不知情。


    除了這三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蘇英秀在蘇英華的死上推了一把。


    蘇英華不敢再想下去,回過神又聽馮春苗說:“這回英秀說得過了,你從小就疼她,她是你帶大的,你就放過她,和你爸說這事算了,我回頭會好好說她。”


    她要收回昨晚的話,馮春苗是親媽,是蘇英秀的親媽。


    心裏湧上一股不甘,替原主不值,蘇英華脫口問:“我真的是你親生的?”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傻話,不是親生的你哪來的?”馮春苗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神情恍惚,,“我費了老大的勁把你生下來。我平時讓你讓著英秀,是你比英秀大,老大讓老小,哪家哪戶不是這樣?其實我們你們一樣疼。”


    蘇英秀用力抓緊盆子邊,手上青筋暴起,“蘇衛國才是最大。”


    “那怎麽一樣,衛國是男孩,要留在家裏,你是……”


    蘇英華聽不下去了,虎著臉離開,對馮春苗的哎呀叫聲充耳不聞,她怕再待下去會仍不住把手上的木盆扔到馮春苗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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