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春苗要幹啥?


    她要退雞,十五隻雞是怎麽拿去的就怎麽地退回來,一隻都不少。


    起先張家承諾婚禮的花費算他們的,馮春苗就想反正有張家出錢,她誓要辦場風光的宴席,啥雞啊豬啊魚的,什麽有臉麵就用什麽。早早地跟陳誌軍買好了雞,要不是天熱,她都想把豬肉、魚啊的給買好。後來她無比慶幸曾經抱怨過的天氣,要不然這些都得她自己掏錢。


    快到日子,張家說好的錢依舊沒來,打算好的大魚大肉,就買了十斤的豬肉,原本的雞,也被她扯下了桌。


    馮春苗擺出一副“你不給我退雞,我就賴著不走”的仗勢,陳誌軍都沒聽她說完話,仔細檢查了一遍雞,沒死沒殘,就是變瘦了,然後就把錢給她了,一熟客帶來新客,向他訂要了二十隻雞,這十五隻雞到時候在家養幾天,剛好能趕上時間拉過去湊數。


    “這錢不對啊,少了五塊八毛。”馮春苗數著錢問。


    錢是陳誌軍給的,她卻頭朝向蘇英華問。


    “怎麽不對,當初抹了零頭,你難道還想我按著市價買回來?”


    陳誌軍揚眉,好笑的盯著馮春苗,這丈母娘真夠精明的?


    “按市價……”馮春苗下意識的回,不過話到一半,察覺不對勁,怯怯地打量了一眼陳誌軍,似笑非笑的模樣,一個激靈,吞了口口水,啥也不敢多說地拿著錢回去了,再多的,也隻能在心裏想想。


    何況她急著趕去張家討錢呢。


    即便酒席上的菜臨時減了減,婚禮家裏的錢也花了不少,她得去找張家要。不過張家到底沒去成,陳大隊長挨家挨戶通知人去地裏搶收小麥。


    割麥,打場,交公糧,又播種,等忙完一輪,村裏的人都累的脫了層皮,陳誌軍比起他們更累,每天沾床就睡,他不光要顧著地裏的活,還得時不時的跑城裏。


    蘇英華隻能看著幹著急,她自覺身子很好,肚子的孩子很乖巧,不怎麽折騰,所以不止一次提議由她去送雞,都讓陳誌軍給拒絕了。她隻能變著法子的給陳誌軍補身子,連不讚成她下廚房的陳國強,這回都沒有攔著勸著。


    等陳誌軍歇下喘口氣的時候,已經快到陳國強的生日。


    陳誌軍扶著蘇英華在床邊坐下後,轉身進了洗漱間,再次出來的時候,手裏端著一盆水,在媳婦跟前蹲下。


    “今天三叔說爸生日那天,把大姐二姐叫回來,咱幾家聚聚,你怎麽不同意?”蘇英華雙手撐著床,看著陳誌軍的頭發,“我看爸倒是有幾分願意呢。”陳國強原來說不用辦,隻是陳邦強這麽一說,他有些遲疑了。


    陳誌軍脫起媳婦的鞋,“三叔家事太鬧人,而且二姐也不願意見他們,到時候反而弄得不愉快。”最主要的是,人來了,還不是得他媳婦伺候。


    陳邦強打什麽主意,他一清二楚。不就是沒和二姐和好,想借他們的名義把人叫來,到時候再當眾表個態,逼二姐認他。


    前幾天就跟他說過這事,隻是他沒應下,不想他今天又在家裏提起。


    他試了試水溫後,把媳婦的腳放到盆裏,“燙嗎?”


    “不燙,剛剛好。”蘇英華笑得甜滋滋的,自從她顯懷,不管陳誌軍當天有多累,都會替她洗腳,尤其是她肚子大得站直身子看不到腳的時候,連鞋子都幫她穿。


    見媳婦搖頭,陳誌軍搓著她的腳背,“爸願意的話,可以把大姐二姐他們叫來。”三叔家就算了。


    蘇英華聽懂了,她也明白誌軍為啥怎麽說。


    也不知道陳邦強是不是以前被壓製久了,自從上回打過馬盼娣後,三天兩頭地跟馬盼娣掐上了。要是他真敢光明正大的動手到也罷,偏偏喝酒之後打人,等清醒了,又很慫地跟馬盼娣賠不是。馬盼娣也不是個吃得了虧的,現在那個家裏見天兒的鬧個沒完沒了,弄得陳誌寶以前還會回家,現在成天在外胡混、晃蕩。


    陳國強勸了,最後疲倦地不想再管陳邦強的事。


    她搖了搖頭,遲疑地說:“二姐會來嗎?”陳來娣現在是願意跟娘家來往,但那也是他們過去她那邊不會被趕出來,想要她來小陳村,怕是有點難?不過畢竟是陳國強的六十九大壽,或許願意來。


    “我找個時間去問問二姐,二姐挺惦記爸的,好了。”陳誌軍傾身拿過一條洗得發毛發黃的毛巾,隨意地說起,“今天碰上建黨了,建黨說蘇英秀跟張建平鬧的厲害。”


    蘇英華配合地抬起雙腳,任由陳誌軍替她插腳,聞言皺了一下眉,“他們又怎麽了?”蘇英秀嫁走了,關於她的消息反倒比沒嫁前的多,這都虧了王建黨,上回陳誌軍問起張建平,王建黨說不出來,那之後他就留心起張家,隻要張家有個啥事,他會告知陳誌軍一聲。


    張家是不住前門街二十九號了,張建平結婚,總不能在別人家的草棚,張家就在附近租了間房,所以王建黨想知道張家的事還挺容易的。據他說,蘇英秀嫁過去後,張家一直就沒個消停。


    她往裏挪了挪,撐著腰緩緩地靠在床頭,舒了口氣,看著陳誌軍端著洗腳水出去又回來,好奇地問:“上回是張建平昧下張家給的婚宴錢去賭,這回呢?他又偷錢賭了?偷的事誰的錢?蘇英秀的?她不是挺支持的嗎?怎麽就吵起來了?”


    這說的是馮春苗在忙完地裏的活,依舊沒等來張家承諾給的錢,再也忍不住地上門去了。張家父母說給了,馮春苗沒拿到,最後還是張建平說漏了嘴那筆錢讓他拿去賭了。


    張家理了虧,可他們手裏也沒多餘的錢再給張建平。錢拿不出來,隻能打了一頓張建平給馮春苗看,馮春苗仍不幹休,鬧騰得厲害,後來還是蘇英秀把馮春苗哄了回來,為這,張紅霞說馮春苗在家罵了好幾天。


    王建黨隻說張家鬧翻天,原因啥的沒說,陳誌軍也不清楚內情,“為啥不清楚,建黨說屋裏鬧得挺凶的,關著門不讓人進,敲門也沒人理會。要不,我明天去打聽打聽。”


    他坐到床尾,輕輕捏起媳婦的腳,媳婦最近每晚都會腿抽筋地疼醒,他不能替媳婦痛,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在睡前給媳婦按摩。


    “不用,我猜過不幾天大嫂就會來說了。”馮春苗上門討錢就是張紅霞說的。


    不想第二天蘇英秀背著個包袱回娘家了,然後張紅霞拖著臉色不太好看的蘇衛國過來了,夫妻兩一手抱著一孩子。


    張紅霞輕輕晃著小平安,怒罵道:“之前怎麽說的,口口聲聲說不幹衛國的事,輪不到衛國管,出了事,要人撐腰了,才想到衛國,我很不恨地把那些話勸甩到那娘倆臉上。”她胸口起伏,唾沫四濺,扭過頭瞪向蘇衛國,“這回你要真替蘇英秀出頭,我就帶著兩孩子回娘家去。”


    也不理蘇衛國的反應,見一頭霧水的蘇英華,忙解釋道:“蘇英秀跑回來說張家人根本就沒有要她接班的意思……”


    蘇英秀在得知張建平欺騙的後,仍舊願意嫁過去,不就是為了張父許諾的婚後接班的事,回門之後她暗示問張父關於接班的事,張父敷衍了過去,可不想她偷聽到張家兩老談話,他們想要女婿接班。這下事大了,蘇英秀站在門外火冒三丈,當即就闖了進去找他們理論,讓張父明兒就去辦手續讓她接班。


    張父不願意,那話搪塞蘇英秀,或許看清了張父的目的,或許正在氣頭上,吵了整整一天,蘇英秀等天亮了就收拾東西回娘家,大有不讓她接班她就回去的陣勢。


    馮春苗雖然氣蘇英秀有了婆家往了娘家,但到底是疼了多年的閨女,聽說她受了欺負,開口就讓蘇衛國上張家去,張紅霞一看苗頭不對,拉著蘇衛國抱著孩子上陳家避禍來了。


    別看張紅霞氣憤的樣子,其實她心裏蠻樂的,巴不得蘇英秀越慘越好。不過瞧著蘇衛國神色不對勁,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張紅霞幸災樂禍地說著,蘇衛國一言不發地沉默著,雙目無神地盯著遠方看。


    他對外界的聲音一概充耳不聞,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張紅霞推了推他,蘇衛國驚醒過來,迷茫的看向張紅霞,張紅霞驚疑不定地說:“爸讓你回去呢。”


    蘇衛國眨了下眼,張紅霞繼續說:“前頭的林大娘說爸在找你,讓你趕緊回家。”


    他爸找他?這回他聽明白了,霍地站起身,快走兩步,又慢了下來,這個時候找他,還能為了什麽?他心知肚明,可他卻不想去,早在蘇英秀點頭說嫁那會,他就下定決心不管她的事了。


    “衛國,你咋還在這,你爸找你半天了,快回去。”買好東西的林大娘轉頭見他站在屋門口,忙開口催促。


    蘇衛國再不情願也不得走,張紅霞也猜到蘇德富的目的,怕是馮春苗說動了蘇德富出麵來勸蘇衛國,擔心丈夫不好拒絕,她匆匆跟蘇英華說了一聲,追了出去。


    蘇德富臉色鐵青,點點哭個不停的蘇英秀,“衛國,你來得正好,把你妹妹送回張家去……”


    “爸,我不回去,張家不給我個說法我不回去。”蘇英秀不敢置信地驚叫,原以為她爸叫她哥回來替她出氣,怎麽也想不到卻是送她回去,她爸不是最疼她的嗎?“媽,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


    蘇英秀緊緊地抓住馮春苗的手臂,一臉的驚慌失措。


    馮春苗心疼得直抽氣,斬釘截鐵地說:“不回……”


    “你給我閉嘴。”蘇德富凶狠地截住馮春苗的話,橫了她一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水,哪有閨女回娘家住的,你去瞧瞧,誰家閨女嫁出去不到半年就回娘家的,大丫頭什麽時候回來住過?你這是想讓我在村裏抬不起頭?”


    馮春苗臉色一白,蘇德富說了這麽多,最後一句才是重點,他怕丟人。


    不得不說馮春苗猜到了真相。


    有個城裏女婿,蘇德富走在村裏各個角落,誰不是高看他一眼,他走哪到哪,都有人巴結討好,連看不順眼的人暗諷他“賣”閨女,都有人搶著替他說話,他哪樂意蘇英秀跟張家崩了。


    蘇英秀神情惶然,急著地望向馮春苗,馮春苗艱難地衝她搖了搖頭,蘇德富定了的事,她沒有辦法啊。


    蘇英秀愣了一下,而後推開馮春苗趴在桌上埋頭痛苦,任是馮春苗如何安慰,她絲毫不理會。


    回來的時候她誌氣昂揚,非得讓張家兩個老不死地好看,不料到家不到半天,她爸就要送她回去,這一回去,她--


    “爸,我不回去,”蘇英秀突然抬起頭,垂死掙紮一番,“讓我住幾天,等建平來接我,我就回去。”這樣回去,她在婆家就再也直不起腰了,婆家原本就瞧不上她,沒了娘家撐腰,更不會把她放在眼底。心裏隱隱有絲悔意,要是早知道如此,她開始就不會得罪婆家,也不會跟公婆鬧上。


    不管蘇英秀怎麽哀求,蘇德富不為所動,最終蘇英秀當天就回去了,但不是蘇衛國送的,他說不管蘇英秀了,是真的不管,還是馮春苗陪著去的。


    等蘇英華得到消息後,她久久未語,倒是陳國強又是歎氣又是搖頭,“你爸這回做法真讓人心寒。”就他看來,蘇英秀是有不對,可她“上當受騙”也不假,身為娘家人卻不出頭,莫怪蘇英秀一路哭喪著回去。


    是心寒,蘇英華想,蘇德富能寵蘇英秀上天,可一旦觸及他的臉麵問題,立馬能翻臉。


    這一點她早就認清,但再一次心驚不已,反倒馮春苗對蘇英秀而言是個慈母,全心全意地替蘇英秀想,聽說這次她去張家,為了蘇英秀,對張家人低眉順眼來著。


    陳國強話說出口就後悔了,畢竟蘇德富是兒媳婦的爸,當著人家女兒的麵說人閑話,這事不地道。


    見陳國強滿臉通紅,蘇英華愣了一下就猜到了原因,笑了,“爸,聽誌軍說村裏要通電了。”也不提那茬話,怕陳國強更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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