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知道他老派保守,解釋道:“他是一位服裝設計師,和我合作過的朋友的員工,來給我送東西。”


    李東明一邊進屋一邊說:“男不男女不女,簡直陰陽怪氣。”


    宋棠抿抿嘴,不讚同:“爺爺,做設計的人,通常都有獨特的個性。phillip雖然打扮得招搖,但為人很不錯。”


    李東明瞥了她一眼,在沙發上坐下,目光在茶幾上的信封上頓了頓,皺起眉頭:“你那位朋友,就是趙旭?”見她點頭,眉毛皺得更緊,“他給你送信?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


    “爺爺,你誤會了。”宋棠把信封拆開,露出裏麵的邀請函,“隻是請我看個展覽而已。”


    李東明拿起來看了看,放下。他調查過,宋棠和趙旭已經極少聯係,見麵也是談工作,送個東西過來,也請人轉交,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李東明對她的偏見難以消除,如果沒有事,他絕對不會單獨來找她。宋棠給他泡了茶,問:“爺爺特地過來,是想和我說什麽嗎?”


    她遞茶杯的時候衣袖微微下滑,露出消瘦的手腕。李東明目光在上麵一頓,道:“怎麽比我上次看見你還瘦?還在為你那個不像樣的媽糾結?或者,有樣學樣,故意做出嬌嬌弱弱的樣子,想迫使徐茂服軟,回來哄你?”


    宋棠登時漲紅了臉:“我最近遇到的事情很多,壓力確實大了點。我正在自己調整,總會慢慢恢複過來的。我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吸引徐茂注意,請爺爺不要這樣說。”


    “那你成天冷冰冰的對他,不是想讓他退一步是什麽?”


    “我努力過,試著和他修複關係,是他一直不冷不熱。我也是人,一直單方麵的努力,會累,會失望。”


    李東明臉色越來越陰沉,厲聲打斷:“徐茂差點為了那種貨色丟了命,你心裏就沒有絲毫歉疚?你努力過幾次,就敢說累?你和你媽媽欠他這麽多,你有端架子的資格嗎?現在徐茂忙得不可開交,你去公司探望過他幾次?成天風花雪月想你那些什麽藝術,不會經營不會應酬,沒法子在公事上幫他,結果私下裏連解語花也當不了。我簡直不知道徐茂為什麽會對你這麽死心眼!被下降頭了也不過如此!”


    “我去過公司,但他不是開會,就是即將外出。”


    “你不知道提前打電話?”


    宋棠閉了閉眼:“他說忙,不用過去。”


    “徐茂是什麽性子你還不了解?嘴硬心軟,你過去了他難道會趕走你?你就不知道撒個嬌?一副柔弱沒氣性的模樣,該軟的時候卻不知道軟了!你自己說說,你有什麽用?”


    “爺爺,不是你說的這樣,你不知道我們的情況……”宋棠想起自己在辦公室裏抱住徐茂,魏冉和幾個下屬卻推門進來的尷尬場景,胸口一陣發堵,話不由得停了停。


    李東明見她神情委屈,怒氣更盛:“你們的情況?是不是又要說,是徐茂逼著你結婚的?”


    宋棠驚愕的抬起頭,想否認,但李東明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原來你一直覺得他欠著你啊!那你十年前就不該對他投懷送抱!嗬,還是為了你那個可笑的媽媽!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偉大,為母舍身?”


    最痛苦最羞恥的往事被翻了出來,宋棠臉上血色盡失。


    李東明冷笑:“瘋女人把你哄得團團轉,你卻對她心存仁慈。徐茂為了你得罪大佬,被打得個半死,你卻好意思和他矯情。你連他一根頭發都配不上!宋棠,假如徐茂另尋新歡,你就是活該!不管是楊清,還是什麽別人,都比你好千百倍!”他站了起來,目光似刀子,在她臉上狠狠劃過,“徐茂解脫出來,我樂見其成。但如果他繼續死心眼,而你還不把他當回事,讓他成天痛苦甚至毀了前途——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但願你足夠識趣,也足夠幸運,沒有領教我手段的機會。”


    他轉過身,大步離去。


    宋棠在沙發上坐了好久才恢複些許力氣,慢慢的站起來收桌上茶具。她的手一向穩定,但此時杯中的茶水晃悠個不停,甚至還潑到她的虎口上。


    她在廚房清洗杯子,冰冷的水在指縫間流淌,她漸漸清醒了一些。手機鬧鍾聲從客廳傳進來,提醒她應該開始化妝穿衣,做好同祖孫倆共進晚餐的準備。


    可這飯她還吃得下去?


    李東明氣勢洶洶的來,怒氣衝衝的走,肯定會先去公司找他最看重的長孫,說的話她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徐茂會怎麽回答?以前他會毫不猶豫站在自己這一邊,現在……


    她已經摸不準他的想法了。


    李東明讓她把身段放得很低很低,不論遇上怎樣的冷臉,都要貼上去向徐茂撒嬌賠罪,他是不是也這樣想?


    孫靜姝對他說的話,不可原諒,但她要補償他到哪種地步,才能還他的情?


    親生母親視她為絆腳石,認為她欠自己的,想方設法掏空她補償自己。現在人人認為母債女償,她得補償徐茂。她這一生,注定是要拿來補償別人的?


    李東明說,要讓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其實用不著他出手,她現在已經在後悔。


    宋棠把茶具放進烘幹櫃,轉身去了衣帽間,換上出門的衣服,擦幹淨臉,正準備上妝,徐茂打來了電話。


    她放下粉刷,空出一隻手接電話,“喂”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徐茂的怒吼聲:“宋棠!你和我爺爺說了什麽話!”


    她怔了怔,莫名其妙:“什麽?”


    “裝傻?”


    “我真不懂你什麽意思。”


    “你剛剛究竟說了些什麽,把他老人家氣得血壓突然升這麽高?”


    宋棠聽見楊清的聲音:“徐茂,你太急了,還是我來說。”轉瞬電話那頭就換了人,“宋棠,是我。”


    她用力一咬嘴唇:“你好。請問爺爺出什麽事了?”


    “是這樣的。我在徐茂辦公室等他,有點小事,然後李老先生進來了,臉色很不好看。我剛和他打了招呼,他就忽然暈倒了。現在在醫院搶救,醫生說是中風。”楊清頓了頓,道,“聽說李老先生先見了你才來的……”


    宋棠啞著嗓子道:“我沒有冒犯爺爺。具體說了什麽,我見到徐茂會告訴他。爺爺在哪家醫院?”


    “在——”電話被徐茂奪了回去,“你別過來了!爺爺絕對不想再看見你!我也沒空聽你哭!”


    哢嚓一聲,電話被掛斷。


    宋棠慢慢的放下手機,這才發現另一隻手上的粉盒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地上,濺出一圈細膩的粉末。


    她彎腰拾起粉盒,放好,打濕紙巾擦幹淨地麵,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撥齊菲的電話。


    聽筒裏傳來係統柔和而機械的聲音:“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她想起齊菲說要出差,估計現在在飛機上。她掛了電話,又沉默了一會兒,給宋楨打了電話。


    宋楨接起,聲音幹脆而急促:“抱歉,我在開會。你有急事的話,和阿槿說吧。”


    她又給宋槿打電話,宋槿像是在睡覺,聲音有些迷糊,帶了些不耐煩的意味:“怎麽了?我時差沒倒過來,如果是很棘手的事,和姐姐說吧。”


    “爺爺中風了。”


    “什麽?”宋槿似乎清醒了一些,“我知道了。我現在精神實在不行……立刻過來看望怕不妥當。你去醫院吧。”


    “爺爺剛剛來家裏警告我,然後去了徐茂那裏,突然中風了。徐茂懷疑是我把他老人家氣病的。他連醫院都不讓我去。”


    宋槿徹底清醒了:“我會幫你說情的。”停了停,又道,“你就不應該和他冷戰,如果換成你們新婚時那樣子,他不可能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現在他爺爺出了事,他心情隻會更糟,如果他對你發火,你千萬要克製住你的脾氣,別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先掛了——”


    宋棠道:“二姐,等等。”


    “怎麽?”


    “宋氏現在完全走上正軌沒有?”


    “經營情況還不錯,隻是董事會不安分的老狐狸還沒服帖……”宋槿聲音忽然嚴肅了,“宋棠,你什麽意思?你想離婚?”


    她喉頭哽住,一時說不出話。


    宋槿發火道:“你多大了,這麽任性?不過是夫妻間有點衝突,你不想著去解決,卻縮著頭要逃避?你怎麽這麽懦弱?”


    “我沒說放棄,我會再去和徐茂談,一次不行,就兩次,更多次。但是……”宋棠深深吸了口氣,“我和他之間本來就存在很多問題,我們恐怕……很不合適。我會想辦法去解決,但是我沒有把握。何況,現在這情況,我怕能不能在一起,決定權不在我。也許徐茂已經對我不耐煩了。”


    宋槿道:“你別那麽悲觀,他不擇手段要娶你,感情怎麽會說沒有就沒有。”


    “婚前天雷地火,婚後無法繼續的事情很多。也許他愛的是他幻想出來的宋棠,而我並不符合他的預期。二姐,我打電話不是想麻煩你們為我做什麽事,隻是請你和大姐做好準備,萬一……盡量把對宋氏的影響減小到最低。”


    徐茂不讓她去醫院,但宋棠知道,她如果真的不去,事情會變得更糟糕。


    她用冷水洗了好幾次臉,等情緒穩定下來,重新化妝,給魏冉打電話:“請問爺爺在哪家醫院?”


    “一醫院,我們在第三手術室外……”


    她聽見徐茂的聲音:“你告訴她幹什麽!”


    她發現自己胸口一片麻木,本來她應該痛苦的,卻沒什麽感覺。她平靜的說:“我現在就來。”


    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坐了好些人,徐茂,魏冉,還有另外幾個高管。


    楊清也在。她看見宋棠,連忙過來握住她的手,眼裏是滿滿的關切:“宋棠,徐茂和李老先生感情深厚,他對你發脾氣,隻是因為著急……”


    宋棠靜靜看著她妝容精致,表情無懈可擊的臉,她的五官稍顯平淡,但嘴唇卻長得極美,仿佛一張嘴就能吐出一朵花。她說的那些話可不是和花朵一樣,如此大氣如此懂事,益發襯得自己不知分寸。


    不想再聽,宋棠微微一笑:“謝謝你的關心。非常時刻,我忍得。”


    徐茂忽然扭頭看她:“不用你在這兒忍!”


    楊清勸道:“出了這種事,宋棠心裏肯定也非常難受,你別趕人走啊。”


    “她難受?”


    “唉,徐茂,你別再說氣話了,宋棠應該隻是一時嘴快頂撞了老人家。李老先生這樣,她也後悔的……”


    “我沒有頂撞他。”宋棠打斷她。


    徐茂冷笑:“看,還有什麽好說的?”


    楊清歎氣,看向魏冉,魏冉硬著頭皮道:“夫人,也許李老先生說話不好聽,但你知道他老人家血壓高,何必非要爭個輸贏呢?”


    就是說,她不論被扣上什麽樣的帽子,她都隻能唯唯諾諾的認了?宋棠臉上本來就不多的血色已然褪盡。


    楊清拉著她的手勸:“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宋棠抽回手:“楊小姐,或者你們之中的誰,親耳聽見爺爺說我氣著他了?”


    楊清怔了怔:“李老先生暈倒時就我在,倒是沒有聽見他提起你……”


    徐茂大怒:“你有管不住嘴的習慣!上次就不知分寸的揭穿人家的假畫,搞出那麽大的事!爺爺到公司就暈了,他是從你那裏來的,除了你,他還見了誰?不是你氣他的,難道是楊小姐出言不遜?”


    在場的人雖然沒說話,但他們的表情和眼神,告訴了她他們的看法——和徐茂如出一轍。


    宋棠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有話想單獨和徐茂說。”


    徐茂指了指電梯:“我不想聽。”


    她看向魏冉:“拜托。”


    魏冉猶豫片刻,站了起來,走進安全通道,有他帶頭,其他幾位高管也跟著走了出去,楊清跟在最後,在門口回頭,目露擔憂:“宋棠……徐茂著急李老先生的病情,你盡量擔待他,好嗎?”


    宋棠已經沒有精神和她虛與委蛇,背過了身,楊清歎息一聲,關上安全通道的門,門縫徹底合上之前,傳出一聲似有若無的“都是倔脾氣。”


    徐茂盯著手術室門頂的led燈,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宋棠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想解決問題,必須有個人服軟,他情緒極為激動,那麽,服軟的人隻有自己。


    她忍著他身上散發的強烈怒意,抱住他的胳膊:“徐茂,你聽我……”


    他用力抽出手,冷冰冰的說:“你把他們支出去,就是想來這一套?宋棠,你慌不擇路了?這種時候,別說撒嬌,你脫衣服都沒用。”


    就像一把錐子鑿進冰麵,仿佛有裂紋出現在心髒,一點點的蔓延,擴大。宋棠呼吸都困難起來,她按了按胸口,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聲音顯得鎮定一些,或者說,不要顫得太厲害。


    “我隻是覺得,和爺爺說的話,外人不適合聽。”她把那段對話複述了一遍,他很久沒說話。


    “徐茂,我沒有說謊,我沒有觸犯爺爺。他突然犯病,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還是沒說話,木雕似的坐著。


    她看看他的手,終究還是沒有去碰他。她本來就不是心理強大的女人,再聽他說一次“脫衣服都沒用”,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崩潰。


    她看著他發幹的嘴唇,道:“我去給你買瓶水。”說罷就走向安全通道,把門拉開,對樓梯間的人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去按了電梯按鈕。


    不一會兒,門開了,她走了進去。


    一樓就有便民商店,但是買東西的人太多,收銀員又是個慢吞吞的老太,隊伍排得長長的,宋棠從拿礦泉水到付賬,就花了二十分鍾。再等了會兒電梯,她回到手術室外時,發現空無一人。


    她給魏冉打電話:“手術做完了?你們在哪兒?”


    一向客氣的秘書也冷了聲音:“夫人,你別過來了。”


    宋棠怔了怔:“怎麽了?”


    魏冉道:“李老先生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昏迷不醒,醫生都說了,情況很不樂觀,有成為植物人的可能。徐總現在非常難過。夫人,你剛剛和徐總說了什麽?你走了他連話都不說了。現在這種非常時期,你為什麽還惹他?抱歉,失禮了,但是我不能讓徐總再受刺激。”


    電話□□脆的掛斷。宋棠收回手機,隻覺得雙腿就像麵條似的發軟,在椅子上坐下,擰開手裏的礦泉水,慢慢的喝了半瓶。


    嘴裏的幹渴消退不少,但冰冷的水仿佛帶走了她身體的全部熱量。她抱住胳膊,彎腰,把頭埋在膝蓋裏。


    徐茂被孫靜姝羞辱,所有人都認為,即使他再冷言冷語,她都必須賠笑,無底線的討好他。


    她被李東明刁難,毫不留情的撕開傷疤,她表示不滿,都是罪無可赦。


    孫靜姝精神有問題——徐茂不欠她的。


    李東明高血壓——她竟然不考慮他的身體。


    李東明幾乎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她開不了口,談什麽出言不遜?可是所有人都認為是她導致了李東明生病。


    她隻是和徐茂述說實際情況,她不能認下自己沒犯過的事,他為什麽沉默,她也不知道。但在別人眼裏,她犯了錯不僅抵賴,還刺激為祖父擔憂的丈夫。


    她怎麽讓自己變得千夫所指了?


    她想不通這點,但是,連原因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因為她確實沒有能力當徐茂的妻子?


    宋棠發了很久呆,直到手術專用電梯打開,醫生護士簇擁著推出一張病床,她才被動靜驚得回過神。病人被推進了手術室,家屬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病情,她覺得尷尬,離開了這裏。


    她回到家裏時,天已經黑透了,城市夜晚的燈光從窗戶照進來,家具陳設露出模糊的影子。房間那麽大,隻有她一個人,走路似乎都有回音。她忽然覺得一切都變得很陌生,牆麵,燈具,擺設,林林總總,全部都在無聲的拒絕她。


    她透不過氣,轉身一頭紮進電梯,但是她能去哪兒?


    她姓宋,但湖邊那座豪華的宋宅,並不是她的家。孫靜姝那裏也不再是她的避風港。她站在路邊愣了一會兒,給齊菲打了電話。


    齊菲一接起電話就唉聲歎氣:“累死我了,這次的客戶就是個神經病,這麽晚了才談完話,我回酒店還要整理今天的談話內容呢……”她抱怨了一會兒,沒聽見宋棠發聲,這才覺得不對勁,“棠棠,你怎麽了?”


    “菲菲,我今天能不能去你家住?”


    齊菲愕然,著急的問:“到底出什麽事了?徐茂怎麽你了?”


    宋棠看了看前方川流不息的車,來來往往的人,道:“我好累,但是別人都覺得我沒有資格說累。隻有你會讓我休息。”


    齊菲沉默片刻:“棠棠,具體發生了什麽,你方便什麽時候說,就什麽時候說。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直接去就是,不用征求我的意見。備用鑰匙我給了你一把,你帶上了吧?”


    “嗯。”


    “還有,你不要懷疑自己。他們就是欺軟怕硬,在他們的邏輯裏,強意味著正義,我們這種小人物就是背鍋的。但我們憑什麽要背鍋?是,我們惹不起他們,那我們躲。我們自己對自己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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