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凝視著車窗,隨著汽車的行駛,路邊的櫻花樹飛快的向後退。才下過一場雨,繁花被雨水打下去了一大半,已經不複往日那粉紅淡白雲團似的盛景。


    “剛剛出門的時候還開開心心的。怎麽現在情緒低落起來了?”


    宋棠回過神,轉向坐在身旁的阪田夫人,微笑道:“今年櫻花季要過了。”


    阪田夫人感歎道:“櫻花開放時絢爛,凋零時果斷,每年轟轟烈烈不過十來天天,一陣風一場雨之後就花就紛紛謝幕離開,走得幹脆利落。有時候看看光禿禿的枝幹,總覺得盛開的時光就像幻覺一樣。”


    宋棠不由得再看了一眼櫻花樹。已經稀疏了的花瓣遮不住後麵的廣告牌,廣告牌上,當前炙手可熱的新秀女星正捧著verdure的新產品,笑容甜美之極。


    能把產品推進要求極嚴,又相當保守的日本市場,徐茂的能力可見一斑。


    即使她鮮少回國,又不關注商界動態,徐茂的消息也時不時的傳到她耳裏。一熬過剛和宋家決裂時的難關,verdure發展就像春雨過後的草原,瞬間蓬□□來。他這幾年又是擴大生產規模又是收購其他公司,拓展業務範圍,事業做得風生水起,隱隱有成為業界龍頭的趨勢。無數人想同他攀上交情,但他生意做得越大,為人卻越低調,總是一副不苟言笑,難以接近的姿態。


    關注他的女人們都感歎這是一座難以融化的冰山,但她知道,他笑起來有多溫柔,熱情起來又能溫暖到什麽地步。


    可是,他和她之間的美好時光太短暫,他決定結束時又絲毫不拖泥帶水,就像這櫻花一樣,盛放數日,轉眼就凋零得不見痕跡。


    “宋小姐不要這麽難過,北海道的櫻花還沒開。如果你回來得及時,可以北上繼續賞櫻。每一棵樹的花期雖然不長,但是整個日本,九州的櫻花三月中開始開花,北海道卻要等到五月,算下來有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賞花,這樣一想,櫻花季節也不算很短暫了,是不是?”


    阪田夫人笑道:“清水君是個樂觀的人,不管什麽事,都往好的方麵去想。真是讓人愉快的個性啊。”


    車正好停下來等紅燈,清水和真回頭說了聲“謝謝誇獎”,目光又轉向宋棠,溫柔的笑了笑。


    宋棠也回了個笑。


    三人聊著天,不知不覺就到了機場。清水從後備箱取出宋棠的行李,替她送到值機櫃台。


    宋棠謝過他,道:“你下午還有一個演講,還是早點回去養精蓄銳,做好準備吧。”


    清水點了點頭,眼中透出不舍之意:“一路順風。”


    “嗯,謝謝你。也祝你演講順利。”


    清水又向阪田夫人鞠躬道別,走向門口,幾步之後又回頭看了看宋棠,向她揮揮手,這才大步離開。


    阪田先生今日從香港返回,阪田夫人過來接機,正好送一送回國的宋棠。她陪著宋棠排隊,等她辦好托運,領了登機牌,算算時間,離起飛還有一個多鍾頭。兩人便找了家咖啡廳小坐。


    有一對小情侶走進來,點了飲料和巧克力甜筒,走到旁邊的座位坐下。女孩大口吃甜筒,唇角沾了點褐色的冰淇淋,男孩皺眉替她抹去,一臉不耐煩的說她笨。


    男孩做出不可一世的表情,眼神卻是寵溺的,有少年時的徐茂的影子。宋棠不由得失神片刻,回過神時,正好看見阪田夫人了然的微笑,臉不由得微微一熱。


    阪田夫人道:“戀愛的感覺真好,哪怕隻是看看別人談戀愛,心裏也會觸動。”


    宋棠輕輕“嗯”了一聲。


    阪田夫人凝視她片刻:“宋棠,你看他們時的表情,像是很向往的樣子。你還年輕,正是該享受愛情的時候,要不好好選個男人,交往一下?”


    宋棠彎了彎嘴角:“我很宅,除了工作和學術交流,平時都不愛出門,不容易認識男人。”


    阪田夫人笑了:“哪兒用得著你花心思去找,追求你的男士可多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們是不了解我。我性子比較悶,也沒有大多數日本女人的溫柔隨和,真正相處起來不見得愉快。再說我現在隻想多在創作上花心思,談戀愛會分心,男人又難免覺得我冷落他。”


    阪田夫人道:“事業和感情不見得不能兼顧,找個能理解你的人不就成了?”她眨眨眼睛,“清水君不就很合適?你和他是搭檔,藝術理念有很多共通的地方,事業又緊密的交集,互相理解,工作和約會又能結合,不會影響你的創作,也不會冷落對方。至於性格,更不用擔心了,你說你悶,可他就喜歡你這安安靜靜的樣子。”


    宋棠臉上漸漸漫起紅暈:“我知道他對我……但是我除了友誼和欣賞,對清水君實在沒法產生更多的感情。我已經把話和他說清楚了,對他的好意,我很感激,也很愧疚,但我不想勉強自己和他一起,如果為了解決寂寞而同他交往,也是對他的不尊重。”


    阪田夫人不由得歎了口氣:“你真的不能試一試?清水君和你真的很相配。你們事業上是默契的搭檔,相貌也登對。他母親是中國人,你們之間的共同語言會更多。”


    宋棠搖頭。


    阪田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溫言道:“你細膩敏感,性格又柔,有個伴侶互相支持,你會過得更愉快。據我觀察,你不是獨身主義者。來日本這些年,追求者又多,你一個也沒答應,應該是刻意在封閉自己吧。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徐茂,對嗎?”


    宋棠怔了怔。


    阪田夫人歎息道:“徐茂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你留戀他,我能理解。但是,他已經和別人結了婚,這些年又從來沒有聯係過你,我覺得,你應該放下了。堅持一份無望的感情,這對你沒好處。”


    宋棠垂下眼,久久不說話。


    阪田夫人輕輕握住她的手:“你應該讓你自己過得開心一些。”


    宋棠緩緩開口:“我知道。四年前,他就把話攤開和我說清楚了,他這些年沒有找過我,我和他複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況他現在的妻子,更符合他的要求,他也沒理由回頭來找我。”她勉強揚起嘴角,“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放下。我試著努力去忘記他,有一段時間我刻意增加了外出交往的時間,認識更多的人,也和幾位男士一起吃過飯,喝過咖啡,但是我發現,和他們一起時,我總是在他們身上找徐茂的影子,或者拿他們和徐茂不同之處進行對比,這反而讓我對徐茂的印象越來越深。”


    阪田夫人搖搖頭,眼中露出歎惋的意味:“我明白的難道意思。但是……”


    宋棠道:“既然越刻意越忘不了,那我就順其自然吧。想起他的時候,如果不能錯開注意力,那我想他就是了,這樣我心裏會平靜很多。我想,這樣平靜下去,情緒被他左右的次數會越來越少,總有一天,我會發現,他再也沒法對我造成影響。”


    阪田夫人頷首:“這也對。執念的破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契機,需要頓悟。希望那一天能早點來。”


    宋棠微微一笑:“也許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也許……明天我就想通了。”


    阪田夫人溫和的說:“你心裏明白就好。”她看看咖啡廳的掛鍾,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去安檢吧。一路順風,替我向宋二小姐致意,祝她婚姻幸福,百年好合。”


    “我會的。你給二姐準備的禮物很美,她肯定會非常喜歡。”宋棠同阪田夫人道了別,提著包,走向安檢口。


    登機,找到座位,係好安全帶,她戴上眼罩,本想用睡眠來熬過無聊的旅程,但不遠處的乘客帶的孩子極其吵鬧,空姐過來勸止,卻被家長斥責為多管閑事。最後終於在周圍乘客的憤怒之下消停了,但這番爭執讓她徹底沒了睡意,勉強閉了會兒眼睛,卻隻覺得不舒適的座椅讓人腰背發酸。


    她不得不取下眼罩,從前麵座椅的網兜裏抽出雜誌,隨意一翻,看見了萬寶龍紀念版鋼筆的廣告。鋼筆上有精美的蒔繪圖案,春日初發的嫩芽,夏天清豔的荷花,秋季金色的銀杏葉,隆冬皚皚冰雪。


    宋棠看得出神,忽然手肘被碰了一下。她抬眼一看,鄰座的男士對她笑了笑,笑容微微有些局促:“這個……能不能讓我看看?我就看一下這個廣告。”他指了指自己座椅前方網兜裏的雜誌,封皮上的汙跡非常明顯,“髒了,不知道沾的什麽東西。”


    宋棠便把雜誌遞給了他,他接過,連說了好幾聲謝謝,盯著畫看,但眼神卻並不專注,半分鍾不到就抬起頭,讚歎道:“這筆太漂亮了,也不知道上麵的圖是誰設計的。”


    坐在他身邊的創作者很快明白這人借雜誌和誇鋼筆是為了和她搭訕。她客氣的微笑,答道:“不知道。”


    男人察覺了她的態度,但目光掃過她的眉眼,實在不願放棄,又讀了幾行廣告詞,皺眉道:“全球限量60支?估計又是自抬身價的饑餓營銷。經常有這種事,差不多的款,鑲顆鑽是什麽紀念版,價格比普通版翻個兩三倍,過幾天又鍍金鍍銀,又賣個好價錢。圖上這筆就是印上花裏胡哨的畫而已,不知道又是一個什麽價格。我真是懷疑,一支鋼筆賣個幾萬十幾萬,甚至更貴,多燒包的人才會去買?不會隻是擺出來做做樣子,表示品牌很高端,實際根本沒賣出去多少吧。”


    這本雜誌出版日期在半個月前,鋼筆不接受預訂,在廣告發出之後第三天開售,一個小時售罄。鋼筆還在繪製的時候,就有好些聽到風聲的人輾轉托人向她帶話,希望她能向銷售方說說情,提前預訂下來。


    宋棠依然客氣而疏離的答道:“不知道。”


    雖然她擺明了不想多談,但她聲音天生的柔和,教養又好,在日本生活數年,舉止也不知不覺間染上了克製與溫和的習氣,那人對她的好感反而更多了,繼續興致勃勃的和她攀談:“俗話說薄利多銷,他們如果不搞什麽限量,價格調低一點,走量,絕對比玩饑餓營銷賺的錢多得多。你覺得呢?”


    宋棠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蒔繪的每一筆都是她仔細繪製上去的,雖然主題都是春夏秋冬四季風物,但每一支筆的內容都不盡相同,琢磨圖案極耗心血,繪製的工序十分繁瑣。走量?畫斷手指她也做不到。


    她這幾年桃花頗旺,遇上追求已經不再手足無措,便溫和的笑了笑,說:“萬寶龍的銷售策略是怎麽製定的,外人無從得知,不過這個品牌在高端鋼筆市場占據偌大份額,一定有它的過人之處。”她說完話,重新拿起眼罩,“我有點困,就不聊天了。見諒。”


    飛機準時降落在h市機場。宋家的司機在接機處等候,替她拿起行李,殷勤的問好:“三小姐回來了。家裏一直念著你,二小姐本來說要親自來接你的,但昨晚突然降溫,她感冒了。婚禮在即,不能出岔子,她隻能先去醫院輸液。”


    宋棠連忙問:“二姐病得嚴重嗎?”


    司機道:“三小姐放心。剛出現症狀就進行治療,好得很快的。”


    “這就好。”宋槿天生麗質,極其注重形象,如果婚禮時紅著鼻子打噴嚏,她這輩子恐怕都會耿耿於懷。


    回到宋家,宋槿已經輸液歸來,正看著雪白手背上的紅色小針孔皺眉:“總覺得發疼,你覺不覺得這裏有點腫?過一會兒會不會青一塊?”


    宋楨白了她一眼:“護士長替你紮針,人家服務過多少人?閉著眼睛也不會紮傷你。再說婚紗配了蕾絲手套的,就算真的青了腫了,別人也瞧不見……宋棠!”


    宋棠含笑走過去,道:“二姐這麽在意婚禮,二姐夫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得意。”


    宋槿哼了一聲:“誰在意了?我隻是不想丟我們宋家的臉。”見宋棠用“不用嘴硬我都明白”的眼神盯著自己看,她不由得臉上發熱,換了個話題,“坐了三個多鍾頭飛機,你累不累?要不去休息會兒吧,晚上是我的告別單身party,你得好好打扮,容光煥發的來參加。”


    宋棠奇道:“主角是你,我幹嘛打扮那麽認真?”


    宋楨揚了揚眉:“她雖然是主角,但是她可不能太出風頭,黎源那小子吃醋厲害得很,如果還像以前那樣,滿場的男人都過來獻殷勤,我可憐的妹夫那委委屈屈的小表情,即使我看著,也有點不忍心。阿槿不知道會心疼成什麽樣。”


    “去你的,誰心疼他了!”宋槿磨了磨牙,道,“宋棠,我知道你不習慣人多的環境。今晚雖然會很high,但是我邀請的人是精挑細選過的,都是不錯的人,不會玩特別出格的事,也不會折騰得你難受。”她曖昧的眨眨眼,“別聽姐姐扯那些有的沒的,青年才俊雖然有好幾位,但可不是衝著我獻殷勤來的。他們聽說我們宋家的大藝術家回來了,一個個都開始摩拳擦掌起來。”


    宋棠警惕的看著她:“你別是又替我許諾了給人做什麽東西畫什麽畫吧?”


    宋槿臉一黑,宋楨點了點她的額頭:“又胡扯!當我們是什麽人,拿你的東西到處做人情?”


    宋棠攤手:“上次就讓我幫田家的大少爺畫了個漆瓶。那家夥要求多不說,一天還變好幾次主意,拖了我好長時間。”


    宋槿瞪她:“少裝傻啊。他拖時間,不就是想製造和你相處的機會嗎?”


    宋楨輕輕歎了口氣:“田縉雲腦子轉不過彎,不識趣。搞藝術的人,最煩外行指手畫腳,宋棠不喜歡他,是他活該。”


    宋槿道:“這次我們篩選的男人們不會再犯這種蠢了,而且各方麵條件都不錯,身世方麵有世家子,也有自己奮鬥上來的新秀,外貌性格也各有特色,有硬漢,有儒雅紳士,有活潑小鮮肉,也有成熟暖男……”


    宋棠不由得笑了:“聽上去和皇上選妃一樣。你們對那幾位男士的評價這麽高,個個都閃閃發光,我都犯選擇困難症了。能不能在選了正牌男友之後,再選幾位當貴妃昭儀貴人?”


    宋槿又瞪她:“行啊!隻要你忙活得過來!”


    宋棠站了起來:“好的。那我去睡一會兒,養精蓄銳,晚上才有精神選妃。”


    她慢悠悠的上樓去了,宋槿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之後,輕輕歎了口氣:“她說得熱鬧,眼睛裏卻一點興趣都沒有。”


    宋楨看向宋棠座位前的茶杯,自從說起給她介紹新朋友的事,那杯茶就一直沒被動過。她沉吟片刻,搖搖頭道:“宋棠還是沒放下。”


    宋槿皺緊了眉頭:“沒見過這麽死心眼的。我和阪田夫人有聯絡,聽說她在日本也不乏追求者。阪田夫人很想撮合那位和她合作,一起獲獎的家居設計師清水和真。我也去調查過,清水確實不錯,相貌和收入不用多說,家庭背景清白,人口簡單,父母都是很溫和很通情達理的好人,他的母親是中國人,很願意接納宋棠這個和她同根同源的兒媳婦。更不用說他們兩人藝術理念相合,清水也能理解宋棠的想法和追求,會全力支持她發展自己。他們兩個能往的方向發展,可宋棠一直不願意,我都替她覺得可惜。”


    宋楨道:“是可惜,但是我們不能替她做任何決定。”


    宋槿心煩的揉了揉眉心:“如果她真的一直跳不出徐茂這個坑怎麽辦?說真的,我有點想不通,她以前都動過離婚的念頭,主動分居,徐茂求成那樣都不為所動。如果她真的那麽離不開徐茂,她怎麽會做出那些舉動?徐茂雖然做法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但按照傳統的思想,他已經夠寵她了,她愛得這麽癡的話,應該會選擇主動退讓,安安心心的當徐茂身後的小女人……”


    宋楨道:“如果那時候離了,應該不會有這麽多事。她的情況太特殊。她已經原諒了徐茂,準備重新和他開始,正是感情濃烈的時候,被那麽生硬的拆開了,這種刺激,確實很難恢複。你應該知道,人在不甘心的時候,往往會異常的執著。”


    “但是……唉,算了。”宋槿把麵前的茶一飲而盡,道,“感情這種事是最說不準的。她要死心眼,誰都沒轍。但願今晚那幾個小子能給力點。”


    宋楨苦笑:“我看難。雖然都是青年才俊,但相貌地位都遠不如徐茂。要說誌趣相投,他們又哪兒能和那位清水先生相比?”


    宋槿道:“萬一呢?也許出奇跡呢?”她自己說著都沒底氣,長長的歎息一聲,道,“我就是想她過得好一些。和徐茂鬧了這一出,她受到的影響真的不小,她剛去日本的那段時間不是患上失眠症了嗎?吃了好久的藥,現在也沒完全好轉,一遇上煩心事她就睡不著。長期這樣下去,哪兒能行?她這其實說到底是心病,要醫好,要麽徹底放下,要麽和徐茂複合……”


    宋楨愣了下,低頭思忖片刻,道:“阿槿,我覺得,也許她和徐茂重新在一起,並不是不可能。”她從一旁拿起平板電腦,調出財經新聞頁麵,一條一條的翻給宋槿看,“徐茂這幾年的表現,和我們預想的不大一樣。他和楊清之間的關係,一看就是各取所需,算計比合作多。楊清剛結婚的時候還算意氣風發,但之後慢慢的就沉寂了,她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在商場上做出什麽動作,恐怕手上的權力早就被徐茂奪走。我有內部消息,聽說雖然繁綠的總裁雖然還是楊清做,但董事會有事情,反而會聯絡徐茂,請他定奪。徐茂的持股比例已經不小,等徹底籠絡了繁綠的元老,楊清的公司就成了他的囊中物。不僅如此,隨著verdure的壯大,楊家許多舊友已經站到了徐茂這邊。財勢,人脈,兩方麵的優勢都已經失去,徐茂顯然也對她沒有任何感情。他們又沒有孩子,維係關係的紐帶都沒有。這樣的楊清,就像被榨過汁的甘蔗渣,不吐掉,難道一直堵在他嘴裏?”


    宋槿不由得冷笑:“楊清她活該。徐茂粗暴終止和宋氏的合作,她跟著過來踩,落井下石的事情沒少做。她以為她是勝利者?也不知道用腦子想想,宋氏從來沒有對不起過徐茂,徐茂都說翻臉就翻臉。她花了手段和他在一起,徐茂能給她好果子吃?”她停了停,說,“他和楊清離婚是時間問題,但是他不和楊清在一起了,這不能說明宋棠有機會。這幾年我們一直觀察他,他沒有表達過絲毫對宋棠的留戀。就連最喜歡牽強附會的狗仔,也找不到什麽蛛絲馬跡。他野心很大,不執著於感情的話,婚姻就是擴展他事業疆土的大好籌碼。他還年輕,前途無量,即使離了兩次婚,也有的是名門女子供他挑選。”


    宋楨道:“表麵看是這樣的,但是,三年前宋氏資金鏈瀕臨斷裂的時候,我們得到了臨水程家的注資,挺了過來。雖然那次合作程家獲利不少,但臨水和h市隔了這麽遠,程家是怎麽得到消息的?光用目光敏銳,未免說不通。”


    宋槿道:“不是早討論過嗎?程家似乎和李老先生有些交情。也許徐茂的做法太不地道,老人家不想他和我們宋家徹底反目,所以暗地裏援助一把,做個緩衝。”


    宋楨道:“我以前也這樣想。但是後來結合徐茂的動作,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尋常的地方。他翻臉得太反常,就算利益至上,但他在宋棠被關押期間表現出的痛苦,不像是裝得出來的,以他當時的情感狀態,即使為了防備最壞的可能所以不得不另做打算,他的計劃也不至於這麽偏激。以他的手腕,完全可以做得圓滑一些,能讓我們兩家都下得來台,何必結上仇?”


    宋槿思忖片刻,道:“你覺得,他突然捅我們一刀子,其中另有隱情?”


    宋楨看向桌上盛著水果的大漆盤,緩緩道:“趙旭導演那麽大一場戲,給出的條件卻是讓他和宋棠離婚,這其中的疑點,我們還一直沒搞清楚。他和徐茂交涉的真正內容是什麽?離婚之後,他又讓徐茂答應了什麽要求?”


    宋槿神色凝重起來:“趙旭當然不可能隻讓徐茂離個婚。一點相關的消息都沒透出來過,背後還發生過什麽事?姐姐,你的意思難道是,徐茂忽然反水,是因為這是趙旭給他開的條件之一?如果他不照做,宋棠很可能會出更大危險?”


    宋楨道:“這很可能。”她按了按發酸的太陽穴,“我們這兩年才恢複元氣,對邱家能做的事還有限,那麽赫赫揚揚的一個大宗族,這麽快就被折騰得快垮掉,除了他們本來就樹敵不少,徐茂背地裏肯定動了手。他怎麽可能甘心被趙旭,被邱家給牽製住?現在邱家已經隻剩個表皮了,聽說邱炳昌打算卷著細軟遁到國外去,但他的心腹又有了異動,拿什麽事情牽製著他,或許是分贓不勻的原因。這段時間忙著婚事,等空下來了,我得跟進去看看,再燒一燒火。我覺得,也許等邱家徹底垮台,掐著徐茂脖子的那隻手被砍了,他會把他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宋槿沉思許久,搖頭苦笑:“這隻是我們的推測而已。或許他就是單純的恨邱家,展開報複呢?沒有把握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和宋棠說,一個字都不要吐露。萬一我們自作多情了,宋棠卻當了真,本來要爬出坑,又自己跳了回去,我們罪過不就大了?”


    宋楨歎了口氣:“你說得對。如果徐茂真的有心,時機到了,他自己會去找宋棠。”


    “萬一那時候宋棠已經走出來了,和別人交往,甚至結婚了呢?”


    宋楨道:“那就是他時運不濟,他得自認倒黴。好了,順其自然吧,我們不能預測什麽,也不能去把握別人的命運。你先去休息,雖然輸液很有效,但也得好好鞏固鞏固,別影響了你最在意的婚禮。”


    幾日之後,宋槿的婚禮順利舉行。雖然金融界的年輕大鱷和穩坐本市第一美人交椅多年的名門閨秀的結合,吸引了無數的目光,但新婚夫婦並不想大出風頭。婚禮隻請了雙方最信任的親友,觀禮人數不過五六十,本市名流和外地交好的夥伴也派人前來送禮。


    想來采訪的媒體實在太多,通往宋宅的路上行走了好些扛著□□短炮的記者,拍著賓客的車,推測裏麵坐的人,猜想送給新婚夫婦的禮物。可惜安保公司盡職盡責的守在牆外,他們隻能透過雕花鐵絲的圍牆,遠遠望著宋家花園裏開得正好的海棠和杏花。


    宋家雖然想低調辦婚禮,但也不想同媒體交惡。扛著攝影器材的記者們脖子伸得都酸了,緊閉的大門忽然打開,一個女人領著十來位穿著製服的傭人款款走出來,溫和的和記者們道了辛苦,然後派發紅包和喜糖,並且就不能接受采訪的事婉言致歉。


    眾人看到她,怔了好一會兒,才認了出來。


    宋棠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雖然還是那張臉,但是籠罩在她身上那種謹小慎微又壓抑的氣息已經消失了,就像寶石上麵的浮灰被吹散,露出了本來的璀璨。


    她依然神情溫和平淡,不像宋楨和宋槿那樣光芒四射,符合外界對名門閨秀的普遍預期,但鑽石雖然奪目,珍珠的溫潤依然是動人的。


    她話不多,表達了宋家的態度,便轉身回到了鐵門之內。但是此時已經不再有人譏笑她少言寡語,上不得台麵。


    自從她同清水聯手推出的作品得了設計大獎,她自己的原創作品也獲得全麵認可之後,外界對她的評價頓時徹底變樣。


    宅變成了低調,寡言變成了文靜,就連飽受詬病的社交恐懼症,也被渲染成了藝術家遺世獨立的優雅作風。宋棠從別人口裏得知的時候,也隻笑了笑,評價變好了,但此時的她,心情已經完全不受評價左右。


    她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不需要別人的好評來建立她的自尊。


    ·


    徐茂麵對著落地窗,靜靜的負手站立,目光落在窗外的高樓上,一派閑適,仿佛正在悠然看風景。


    站在他身後十步外的手下,背心卻汗津津的,襯衫粘在了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


    “你剛剛和我說,趙旭已經徹底沒了蹤影,我沒聽錯?”


    手下又是一哆嗦,暗自抬手擦汗,誰知徐茂回了頭,那隻手就像變成了木頭,僵在了額頭上。


    維持了這個動作足足半分鍾,他都不敢動,胳膊肘到手腕,漸漸的開始發酸。


    徐茂神情看上去很平靜,說話聲也不大,但他寧可這個男人大吼大叫,哪怕摔東西過來砸人都好。


    但是這幾年徐茂已經很少露出他的真實情緒了,他活得就像一台飛速運轉的工作機器,效率驚人,卻冷冰冰的沒什麽人味兒。


    手下有時候都很想扒開他的皮膚看看,他身體裏麵,到底是肌肉和骨骼,還是鈦合金或者碳纖維加上高科技的處理器。


    徐茂緩緩走到辦公桌前坐下,輕輕扣了下桌麵,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說,你請了最好的私家偵探,也打點了某些關係,這些開支不小,我能理解。專業的服務必然是昂貴的。但是,我付出了應付的代價,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這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手下咽了咽口水:“趙旭是個很狡猾的人,拒偵探回報,他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做事或者轉移,留下的蹤跡很少……”


    徐茂一擺手,打斷了他:“我都知道,你早就和我說過,我也一直沒催過你,是不是?但是你前天說已經鎖定了他,很快就能收網,今天卻跑來告訴我,他消失了,從你們這麽嚴密的監控下消失了。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我……我們已經聯係了有關方麵,調取監控。”


    徐茂皮笑肉不笑:“行,我等消息。他現在被通緝,手上握著的假身份也被銷了,飛機,大巴,火車,都沒法坐,酒店也住不了,按理說他不容易跑遠。既然你說你請了最專業的團隊,那麽讓我看看他們的專業,行嗎?”他伸手,摩挲桌麵上的台曆,“夜長夢多,我耐心有限。你馬上聯係那些專業人士,請給我一個準信,到底需要多久時間。再逾期的話,他們就配不上‘專業’這兩個字,不專業的人,怎麽能被客戶委以重任?”


    手下忙不迭的點頭。


    “好了,你先出去吧。”


    手下如逢大赦,趕緊離開辦公室,剛關上門,抬頭一看,瞧見了江宇。


    江宇一看他滿額頭的汗就知道徐茂現在的情緒極度不好。他歎了口氣,推門進去:“徐總。”


    徐茂卻不在。他皺皺眉,凝神一看,旁邊通向休息室的側門是開著的,再仔細聽一聽,有嘩嘩水聲傳來。


    想必是在洗澡,用水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坐下來等了十多分鍾,徐茂終於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來,抬起眼皮淡淡看了看,問:“稅務局那邊的事,辦好了?”


    江宇點頭,把拿回來的文件袋遞過去給他過目。徐茂伸手來拿,指關節上新鮮的傷口一下子進入視線。


    百分百是在洗澡的時候用力的錘牆,借此發泄心中的憤怒。


    江宇有輕微的暈血症,見狀不由得退了兩步,深深呼吸了一會兒,鎮定下來。他前幾天和朋友打網球時不慎摔傷,膝蓋和手肘磨破了皮,隨身帶著創可貼,見徐茂受傷,便拿了出來:“徐總,還是包一下比較好,別感染了。”


    徐茂說了聲謝謝,卻並不接,繼續翻著手裏的文件,看完之後隨手一放:“複印幾份,發給下麵,原件歸檔,保存好。”


    江宇點了點頭,把散落的文件收攏,見徐茂依然沒有去拿創可貼的意思,頭微微垂著,臉籠罩在陰影之下。


    他遲疑片刻,道:“徐總,今天是宋槿小姐的婚禮。”


    “我知道。特意說這個幹什麽?verdure送的禮,被扔出來了?”


    江宇道:“沒有。宋楨小姐是聰明人,我們現在地位今非昔比,她不會貿然翻臉。更何況,她已經開始懷疑離婚的□□。”


    “既然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那你和我多嘴說什麽婚禮?”徐茂心情極度糟糕,隻想趕緊把秘書趕走。


    江宇調出手機裏的圖片,遞給了他:“中途夫人……宋棠小姐出來給外麵的媒體派紅包,記者拍了照片。”


    徐茂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屏幕上。


    宋棠穿著極簡單的象牙色小禮服,妝容清淡,但佩戴了整套的淡粉色海水珍珠首飾,又透出一種含而不露的奢華。她溫婉的微笑,眉梢眼角卻總帶著一種欲言又止的愁緒。


    她已經成為了知名的藝術家,可是他看得出來,她並沒有多快樂。


    她的心結來自何方,他清楚,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裏的情緒到底是心疼,還是暗自竊喜,或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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