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梁國人的習俗,冬至後不進山,因為冬至後,冰雨與暴風雪隨時而至,此時進山無異於自尋死路。但是此時大梁山深處的山穀中,一行身著黑衣黑甲的馬隊,正在漫天的冰雨中疾行。令人駭然的是,馬隊中的黑甲騎兵個個麵色肅殺,人馬皆是身染血跡,一看就是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的廝殺。


    走出狹長的隘穀,馬隊便在一處高地停了下來。馬隊的頭領和副將,走上遠處一個小丘的頂部,似乎焦急的在等待著什麽。


    “四皇妃,現在大局已定,末將在此等候即可!這雨大天寒的,您的身子要緊……末將還是命人給您搭帳歇息!”副將合罕一邊往山穀下張望,一邊焦慮的勸身旁的人。軍隊已經晝夜不停的奔襲了三天兩夜,如今碰上大梁山的凍雨,平常的兵甲都會扛不住,更何況……眼前的這位四皇妃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說起這位漢族的四皇妃白子嶽,合罕不得不暗暗敬佩。早在白子嶽奉詔來梁國和親之前,吳國飛驥將軍白子嶽的名號,就已經響徹大梁、西夏、東吳三國。


    白子嶽的祖母乃吳國□□的長公主,祖父是開國功臣,白氏一族乃正宗的皇族外戚。但是白氏子孫卻沒有像吳國其他貴族那樣終日隻知依靠著祖蔭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相反,白氏幾代出了不少名將,馬革裹屍者更不計其數。白子嶽幼時,其父就在對西夏的一場戰鬥中為國捐軀,更可歎的是,其母三年後也隨其父而去。


    白子嶽是家中獨子,白氏一族族長白瀧念其身世淒苦,便一直將其養在身邊。在白子嶽十三歲時,白瀧便讓他跟著族中的叔伯們上戰場曆練。十年後,白子嶽雖然剛剛二十出頭,但他的名聲卻已是無人不曉。他不僅把白氏槍法舞的出神入化,那一手百步穿楊、萬軍中奪敵首級的絕技,至今也是無人能及。雖然之後他在戰場上重傷左臂無法再出征,但是幾年後大家提起飛驥將軍,還是忍不住讚不絕口。就連大梁和西夏,說到吳國白子嶽,也會有幾個大將豎起大拇指。


    眾人對他的稱讚,一是來自對其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勇氣的敬佩,但更多的是因為白子嶽離開戰場後的功績。白子嶽在自己無法上戰場後並未消沉,他除了苦讀兵法,還在吳國京城辦起了教授幼童槍法與兵法的私塾。一開始,私塾隻招收白氏子弟,但是漸漸的,白氏的兵事私塾聲名大噪。不少將軍世家,都以子弟在白氏私塾中學武為榮。


    大梁永安三十二年,夏國部署了大量兵力在西部蠢蠢欲動。梁國與吳國倍感壓力,兩國便互派使者議和,兩國邊境也漸漸安定下來。為了鞏固兩國的聯盟,梁國便向吳國派出使者通聘求親。因為當時梁王年事已高,梁國成年的眾皇子中隻有四皇子尚未取正妃,於是求親文書中,梁王便為自己的四皇子乞顏昊儀向吳國宗室求親,而這位四皇妃的人選,就是大名鼎鼎的飛驥將軍白子嶽。


    求親文書一出,三國皆是震驚。娶男子為妻在民間雖然已經不是罕見的事,但是兩國邦交讓男子和親的,這位梁國四皇子絕對是第一位。但是不管前吳國將軍如何的不甘與不願,最終還是一咬牙上了梁國皇室的牛車,成了梁國四皇子的正妃。這一年,白子嶽幾近而立,而梁國的四皇子乞顏昊儀隻是剛過弱冠之禮。


    四皇子與白子嶽正式大婚後,兩人的關係卻一直不鹹不淡。梁國中主張對吳國宣戰的一派,幾次三番暗示梁王白子嶽不是四皇妃的最佳人選,更有誇張者更將白子嶽形容成誤軍誤國的吳國奸細。出人意料的是,看似對四皇妃不尋不問的四皇子,對這些空穴來風的人卻並不手軟,幾次殺伐果斷下來,竟然無人再敢向梁王說四皇妃的不是。


    就在此時,宮中傳來了四皇妃有了身孕的消息。這次,三國再次錯愕不止。男子有孕在民間也有,但為數極少,多為修仙而有內丹之人。沒有人會想到白子嶽不僅以男子之身嫁給他人為妃,而且還煉化了內丹,能夠像女子那樣孕育子嗣。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四皇子與王妃之間的關係轉暖的時候,宮中卻流言四起,說四皇妃腹中的孩子並不是四皇子的骨肉。更有好事者,把此事添油加醋說的繪聲繪色,說是四皇妃與皇子們的族弟乞顏泰關係曖昧,兩人常趁四皇子不在宮中時行苟且之事,如果不是四皇子偶然撞見,兩人之間的齷蹉恐怕就要一直隱瞞下去,等白子嶽腹中的孩子瓜熟蒂落,四皇子乞顏昊儀就隻好做個便宜的爹爹。


    流言蜚語一出,有人不屑,因為吳國向來自詡禮儀之邦,而戰場上飛驥將軍的名聲在外,如此品行高潔之人,怎麽會不顧禮法與自家小叔行不齒之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但是另外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搬倒這位出身吳國皇族的四皇妃的機會,他們一直在幕後推波助瀾,讓整出鬧劇遲遲不能落幕。最後四皇妃不得不搬到了王府的偏殿,同時碰上西夏犯境,這件看似荒唐的事情才漸漸被人遺忘了。


    漫天的凍雨越下越大,似乎沒有要挺的架勢。合罕抹了一把順著頭盔流到臉上的雨水,看著山穀那邊還是沒有任何回信,內心不由的更焦急起來。


    “王妃,您還是找個擋雨的地方歇會吧!不為了您自己著想,也要為您腹中的小世子想想……”


    白子嶽聽罷,微微喘息了一下,拉緊韁繩的手不自覺的附上了腹部,“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刻,不得鬆懈!”


    合罕頗有些無奈,他實在想不明白四皇子與四皇妃這對夫夫到底是怎麽回事。當時梁國京城關於四王妃的謠言四起時,四皇子似乎並不為所動,但是謠言快肅清時,他卻向梁王請了旨意,到西部邊境對抗進犯的西夏軍隊。本來梁王念及四王妃身子不便,並未打算派四皇子出征,但他連著三道請戰折子遞上去,梁王斟酌再三,便允許了。


    乞顏昊儀到了西部邊境,三個多月捷報頻傳。就在滿朝歡騰,以為此戰馬上就要結束的時候,前方卻又傳來副將合罕的戰報:四皇子誤入西夏人的埋伏,被困在大梁山中,下落不明。


    大梁朝中頓時亂作了一團。梁國不比別處,一過冬至,深山中便奇寒無比,滴水成冰,進去就是九死一生。再有經驗的獵人,都不敢輕易在此時進山。於是朝中眾大臣的辦法想了一籮筐,最後發現,沒有人可以去實施。這事兒分析起來也簡單,願意請戰的,沒有能力在這個時間段帶兵進山;有能力帶兵進山去救人的,多半不在朝中,在朝中的也不敢輕易應允,畢竟這不是開玩笑,被困的人是四皇子,被困的地兒是天寒地凍的深山老林,對麵就是西夏兵,稍微出點差池,自己的命事小,族裏那些老老小小也跟著受牽連,多冤。而且現在老梁王還未立太子,眾皇子盯著朝堂上那把椅子盯得眼睛都快綠了。前段時間四皇子平西有功,不知愁壞了多少人,此時這個麻煩被困在了大梁山,誰知道是不是朝中那幾位爺中誰誰的神來之筆,此時去救人,就是和眾皇子對著幹,但凡長點心眼的都會猶豫。


    但是救兵如救火,被困的人哪經得起猶豫。於是第二天,梁王在朝廷上再次問何人能帶兵去救人時,滿朝文武竟然都推薦不出一個人來。就在梁王怒火攻心差點背過氣去時,一直在四皇子府靜心養胎的四皇妃卻身披鎧甲,請旨上朝了。


    本來梁王念及白子嶽已有身孕,而且已經有五六年的時間未帶兵,一時之間難以決斷,但是接下來白子嶽在朝堂上一番出兵對策說的眾人啞口無言,梁王也為之折服。於是梁王一道聖旨頒下,封白子嶽為平西將軍,率五千精兵直奔大梁山,宮中太醫隨行。白子嶽也成了梁國曆史上唯一的帶著太醫行軍的將軍。


    山中的雨越下越大,氣溫也越來越低,合罕身下的戰馬無法久站不動,它不安的打著響鼻,合罕拉著韁繩的手也在發抖。就在合罕再次想勸白子嶽搭棚休息時,山下的峽穀中突然有了動靜。一騎手舉令旗黑甲兵突然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片刻間就到了白子嶽的身邊。


    黑甲兵見到白子嶽和合罕,立刻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地上,“將軍,夏軍圍山的主力已被我軍中軍擊潰,鄂律提將軍埋伏在兩翼的軍隊正在追擊殘軍,至夏梁邊界胡倫河便會撤軍!”


    白子嶽聽罷,手一揮,便讓傳信士兵退下。


    “四皇妃果然料事如神,這下西夏可不敢再輕易越過胡倫河了!”合罕是典型的草原漢子,一聽西夏人被打敗,恨不能自己能親自赤膊上陣去追逃兵。


    “還未有四皇子的下落,再派人去找。”白子嶽的聲音透著一股清冷,臉色在雨中顯得越發的蒼白。


    白子嶽的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山林中就升起了一陣黃色的煙霧,並伴有刺耳的響笛聲。這是梁*隊中特有的一種響箭信號,一旦發出,必然是有重大的事情。


    “找到了!四皇子就在西北方向!離這裏不到一刻鍾的路程!”合罕心中的大石落地,不禁在心中感謝四方神明的保佑。


    白子嶽愣了愣,身子竟然在戰馬背上晃了晃,差點跌下馬去。但是還未等合罕反應過來,白子嶽就高聲說了一句,“傳令下去,立刻向信號的方向前進!”,然後就雙腿一夾馬腹,從高地上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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