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午夜夢回八


    這一夜,乞顏昊儀在嶽堂書房中的床榻上輾轉難眠。他心中惦記著白嶽澤的身體,幾次想過去照看,但是晚膳後自己才信誓旦旦的承諾不再隨意去叨擾他修養,此時若再去中苑,無異於言而無信。乞顏昊儀心中鬱悶的難耐,好不容易挨過一陣更鼓,才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恍惚間,乞顏昊儀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離開了嶽堂,來到了一處他極為熟悉的地方。他定睛一看,自己竟然是眨眼間從嶽堂來到了白子嶽的陵墓內。乞顏昊儀正在詫異,忽然就見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白子嶽的墓碑前。白影背手而立,似乎在沉思。


    “子、子嶽……?”乞顏昊儀驚訝的渾身止不住渾身顫抖,他想走上前去看個究竟,但是又怕驚動了眼前的人。


    白衣人聽見身後的動靜,緩緩的轉過了身。


    一瞬間,乞顏昊儀看清了白衣人的麵容。他隻覺恰似九天雷光劈下,腦中一片空白。


    白子嶽轉身慢慢的向乞顏昊儀走來,他每走一步,身後霞光萬丈,素白衣襟無風自飄,臉上的麵容也隨之出現輕微的變化。最後,他在乞顏昊儀麵前站定,麵容赫然由白子嶽變為了白嶽澤的模樣。乞顏昊儀詫異的幾乎驚叫出聲。


    “不認識了?還是喝酒喝傻了?”


    白嶽澤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乞顏昊儀怔住了。但是下一刻,他聽見自己驚喜道,“子、子嶽,你終於肯回來和我見一麵了……”


    白衣人嘴角微彎,說起話來卻帶著怒意,“我本也不想來,但是你都打算不顧江山社稷、不顧家中幼子把自己喝死下去陪我了,我能不來給你送送行嗎?”


    “我不是……”乞顏昊儀趕忙否認,但是恍惚中這場景似曾相識,乞顏昊儀卻想不起在是何時何處發生的。


    白衣人不依不饒,一步步上前緊逼。乞顏昊儀一陣心虛,不禁慢慢後退。


    “哦?你不是打算下去陪我?”白衣人笑著,將手中白玉扇挽了個劍花,抵在了乞顏昊儀的心口的噬月紋上,“那……我上來陪你如何?”


    “子嶽,你當真?!”乞顏昊儀心中一陣狂喜,他也顧不得考慮許多,一把就抓住了白衣人的手腕,用力把他拉進來自己的懷中。


    但是乞顏昊儀剛剛把白衣人抱住,懷中的人卻捂著腹部如篩糠般的顫抖起來,緊接著就是一口鮮血噴出。乞顏昊儀大驚,看得心痛如刀攪。


    “……可惜你依舊疑心我,我再來陪你,也是無可奈何……還連累了我們無辜的孩兒……”白衣人嘴角掛著一絲鮮紅,喃喃道,“……朽木,不可雕……我怎就還是如此的犯傻……”


    白衣人聲音越來越低,脈息越來越弱,乞顏昊儀抱著他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想大聲呼救,偏偏手腳僵硬,竟是無法挪動半分。


    “可歎淩雲誌,一朝散,可笑竟不悔不怨,乞顏昊儀,你我本不應再相見……”白衣人說著,身體越來越輕,最後驟然化作點點白光,向四周緩緩飄散開去。


    “子嶽,別走!求你別走!”乞顏昊儀看的呲目欲裂,痛徹心扉,他拚命的向那些白色的光點奔去,最後不禁大聲喊道,“……嶽澤,你別走!我信你,我早已信你,求你別走!……”


    “嶽澤,你別走!!!”乞顏昊儀大喊一聲,猛的從床榻上坐起。


    乞顏昊儀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外麵又是一陣更鼓,已經三更天了。


    原來,是夢……


    乞顏昊儀摸了摸眼角,一片水痕,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


    書房中靜得讓人心寒,隻有書桌上水鍾滴滴的水聲,夜早已深……


    剛剛夢境乞顏昊儀似曾相識,七分古怪卻又透著三分真實,壓抑的乞顏昊儀喘不過氣來。


    白嶽澤,白子嶽……白子嶽,白嶽澤……


    乞顏昊儀隱隱的有些猜測,但他此時心神不寧,一切的猜測看似亦真亦假,讓他無從決斷。


    一場詭異的夢境下來,乞顏昊儀再也無法入睡。他起身見窗外月色明朗,院中四周靜謐怡人,幹脆披上外袍,在月色中隨意走走打發漫漫長夜的時間。


    梁國秋季的深夜已經異常寒冷。乞顏昊儀心中有事,隻披了一件外袍竟然也不覺得冷。


    子嶽已經離去了五載。悠悠五載,雖不是滄海桑田,卻也是物是人非。乞顏昊儀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一陣苦澀。想自己也是梁國堂堂的平西將軍,當年長槍、彎刀一指,在戰場上也是所向披靡,令西夏人聞風喪膽。但是到了這情場上,自己怎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當年年少輕狂不知珍惜,與白子嶽天人永隔,隻能抱憾終身。今日被逼再娶,本想著大仇得報便與心愛之人共葬一處,卻沒想到所娶之人竟能幾次三番讓自己心動。他在校場上技壓群雄的風姿讓乞顏昊儀無法不欽佩,他在戰場上以命換命的的情意讓乞顏昊儀無法不動容,他以男子之身為自己孕育子嗣受的萬般苦楚讓乞顏昊儀無法不心疼……


    一件件,一幕幕,乞顏昊儀也詫異自己竟能記得如此清楚。那個一身白衣的人有時雖張狂,骨子裏卻與子嶽極為相似。他武藝超群,他才智過人,他重情重義卻又隱忍不願多言,就連自己的兒子也與他分外親近……


    可如今,自己又對他做了什麽?


    這變幻紛雜的梁國朝堂早已讓乞顏昊儀變的謹慎而多疑,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不渴望能再有一個如白子嶽那樣的人,與他心意相通,與他並肩馳騁疆場……可是這樣又置自己先前對子嶽的情意於何地?


    一切的問題仿若又回到了原點,讓乞顏昊儀心亂不已,頭疼不已。


    若白嶽澤真的與白子嶽是同一人該多好……


    乞顏昊儀歎了口氣,自嘲的笑笑,看來自己真的是魔障了……


    乞顏昊儀穿過府中的庭院,穿過府中回廊,在秋風瑟瑟的月色下一路漫無目的走著。


    此時王府中的眾人早已入睡,乞顏昊儀不願驚動府中的侍衛,走的盡是些偏僻的小路。待乞顏昊儀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中苑的回廊外。


    乞顏昊儀看著中苑的大門發呆。此時院中睡著他最牽掛的人,他卻無法隨心所欲去見他。乞顏昊儀隻想苦笑。


    乞顏昊儀在大門前站立了片刻,正準備離去,前方的回廊拐角處卻出現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那一刹那,乞顏昊儀聽見了自己胸膛中心髒跳動的聲音,正如那日在梁西軍營的夜晚,那抹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飄過,便永遠在他的心間烙下了痕跡……


    乞顏昊儀想靠近,卻又怕驚動了正在月色下出神的人。但是如果不過去,那人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袍,怎能抵得住梁都秋夜的瑟瑟寒風?


    靠近還是不靠近?乞顏昊儀緊張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就在他的意識做出抉擇之前,他的雙腳已經不自覺的邁了出去。


    白嶽澤一身素白錦袍,瀑布似的黑發未束發帶,散亂的垂在腰間。他站在回廊的拐角處,望著夜空中的月亮若有所思。


    白嶽澤睡了十幾日,今日雖連番被婀酈折騰,到了深夜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到了三更,屋中的人都已睡熟,白嶽澤輕手輕腳,便未驚動任何人的出了臥房來院中散心。


    白嶽澤的腹中還是隱隱作痛,他一手扶著回廊的木柱,一手捂著腹部,雙眸低垂。


    幾日前,那個孩子還在自己腹中,但是……自己怎會就毫無覺察?若不是自己一心想著在乞顏昊儀麵前爭強好勝,若不是自己一心想著與前世的白子嶽一爭高下,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診斷的時機。如果當初能稍稍留意,哪怕就是片刻的留意,怎會犯下如此大錯……


    白嶽澤扶著腹部,表情平靜而哀傷,愣愣的獨自出神,絲毫沒有覺察到站在不遠處的乞顏昊儀。


    乞顏昊儀看著自己心心掛念的人,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一擊。乞顏昊儀忽然就明白了,為何白嶽澤有時像極了子嶽,有時又完全不像……


    因為自從白子嶽來到梁國之後,自己和子嶽之間,從來就是隔著猜忌與無奈,他不知道白子嶽敞開心扉的模樣,也從未見過白子嶽隨意笑過的樣子……


    不對,子嶽對自己笑過,就在他剛剛得知自己懷了霄兒的時候……


    乞顏昊儀心中苦澀的難以名狀。他輕輕走上前,從身後抱住了正在出神的人。


    白嶽澤渾身一顫,乞顏昊儀馬上用更大力抱住了他,將他緊緊摟在懷中。


    “為何這麽晚也不睡?白日裏氣息亂的那麽厲害,現在可好些了?”


    乞顏昊儀低沉的聲音略帶顫抖,貼著白嶽澤的耳畔響起。白嶽澤聽著,一時失神,竟也任由他抱著。


    乞顏昊儀雙手交叉,放在了白嶽澤的腹部上,他又用臉貼了一下白嶽澤的臉,“怎會如此的涼……”


    突然來的感觸讓白嶽澤下意識的反擊。他掙紮了一下,氣力不繼,隻得慍聲道,“放開!”


    “不放……”


    乞顏昊儀腦中已無其他的想法,他隻知道,此時此刻他不想放開懷中的人。任性也好,沒有擔當也罷,他隻想就這靜靜的抱著他。秋夜的月色已讓乞顏昊儀徹底醉了,醉的隻想就這樣和懷中的人地老天荒、天荒地老的過下去……


    “你快鬆手……”白嶽澤說著,又要動真怒。


    乞顏昊儀心中一慌,生怕懷中的人真氣再次紊亂,於是趕緊將白嶽澤扶到一旁回廊的長木椅上坐下,自己則跪在一旁為他順氣。


    白嶽澤抬起一雙秋水般的眼眸看著乞顏昊儀,乞顏昊儀則是分外擔心地回望著他。


    兩人一坐一跪,月下回廊,四目相對,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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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在伊水東,君在伊水北。日日見君仍念君,君知吾是誰……


    伊水幾時休,情緣幾世誄。隻願君心似吾心,今生共不悔……


    君在伊水東,吾在伊水北。日日見君仍念君,君知吾心悔……


    伊水幾時休,吾心幾世累。隻願君心似吾心,今生情不菲……


    ----------------------午夜夢回完(改寫自卜算子?李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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