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海,成名靠得是手中的三尺青鋒。問他是哪裏人,何處學得劍法,都不曉得。隻曉得他成名並被叫做天下第一劍客的時候還很年輕,當真是橫空出世。而成名的方式也很粗暴,背著劍上各大門派單挑。不講場麵,更無情麵之分。把人徹底打敗了為止,絲毫沒有那時候講得謙讓三分的意思。可是卻不傷人,讓人輸得心服口服。


    沒有所謂何等英雄事跡,不曾殺了哪個江洋大盜,也不曾除了什麽陰險禍害。純靠一身劍法揚名。所以,江湖人稱他為劍客,而非大俠。


    姬雲海與方乾如何相識的,也不清楚。無人曉得當年惠帝召方乾回京時,是姬雲海在半路攔住了他,並把方乾勸了回去。而當悍騎元帥被圍困在哭狼崖,亦是姬雲海於千軍萬馬之中,救下了方家雙子,為好友留下一點血脈。


    此時江湖動蕩,也沒有哪個門派是姬雲海沒上門挑過劍的。所以幹脆就把方家雙子收做了徒弟,在七劍山上定居下來。


    據方無應回憶,姬雲海這個人性情無比直接,於劍道稱得上是一個癡字。此生追求無非是那巔峰造極的劍道,並且能將之流傳下去。在這七劍山上,他不給徒弟講什麽家國大義,不講江湖紛爭。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練劍,悟劍,然後盯著徒弟練劍。一概衣食住行都能湊活,獨在劍道一途,絕不允許弟子有半點敷衍。


    方無應被姬雲海帶回師門才不過十歲大。大概也就是出師前的時光太憋悶,才養成了這樣一個鬧騰的性子。與兄長閑聊時,還專門探討過,說師父這樣一個劍癡當時怎麽會跑去攔住爹並把他勸回去呢。他推測,說不準那個時候姬雲海根本是去找方乾比武的。愣生生把方乾趕回去的時間給拖住了。方乾被纏住了沒辦法,隻能半途回昆侖關。


    方晏的性格比弟弟靠譜太多。可正直如他,都覺得弟弟說的可能性實在太高了。


    姬雲海為人耿直,不瞞弟子什麽,一身劍法傾囊教授。待弟子懂事之際,便將方乾留下的關於方家寶藏的事情悉數告訴了弟子。方家兄弟聽得發懵,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師父帶到了埋東西的地方,隨手往地上一丟。任由兩個弟子對著一片荒山發呆。


    可憐了方晏方清兩兄弟,原本還興衝衝地想著出師之後遊曆江湖,劍挑威名,與師父一樣闖出一個名堂來。結果山門還沒踏出去半步,就要率先考慮怎麽處理好先人們留下的一堆……破爛玩意兒。


    方家兄弟有點不開心。


    最後方無應指著師徒三人住的夏天漏雨,冬天漏風的破茅草屋說:“哥,師父,要不咱們用這些財寶建座山莊吧。以後我們就這山莊裏,收弟子,教劍法!把我們雲蹤劍法的威名傳遍整個江湖去!”


    方晏連說這個主意好。連姬雲海這個劍癡也難得露出了一絲笑,然後把山莊的規劃一溜手全丟給了兩個徒弟,讓他們二人為難去了。


    然而,還未等兩個弟子把山莊大門的門給畫出來。姬雲海就已走火入魔,在一個夜裏狂嘯著衝下七劍山,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了。


    雲極山莊的孩子們托著腮幫子聽師父將祖師爺的故事。聽到這裏,兩個小的忍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啊……”顯然是沒想到,故事會到這裏戛然而止。那等傳奇的人會這樣沒頭沒尾地就消失在了大眾視野中。


    花辭樹是極向往這樣的劍客的。此時不甘心,抓了抓臉,忍不住問了一句:“師父,為什麽祖師爺會走火入魔啊。”


    方無應牽了牽嘴角,說了聲:“為師也不知道。”


    當時,姬雲海的名聲遍傳宇內,所居之地也並無隱瞞。天下好武好劍之人紛紛上門挑戰。有的人為名,想若能在姬雲海手底下過上兩招,就算不曾贏,拿出去也是談資。有的人為劍術,是真心想要來討教切磋的。


    七劍山下竟因此圍攏了一幫江湖俠客。但凡是現如今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人物,那時候的方家兄弟竟都在無意之中早早就見過了。


    這群挑戰的人當中有一熟客。乃是歸雁盟的前盟主,賀飛白的父親賀潮盛。這人也是個武癡,時常來找姬雲海切磋。一時開心竟拋下了歸雁盟的事務,跑到七劍山下定居起來。兩個人經常一打便是好多天,能在堅硬的山壁上留下無數道抹不去的劍痕。


    而那晚,就是在與賀朝盛切磋比劍時,姬雲海走火入魔了。江湖上紛紛傳言,莫非這姬雲海正是被賀老盟主所害?


    但就算是身為姬雲海的徒弟,方晏方清也不知其中真相。師父比劍時,他們並不在場,當年的是何種情形也隻有賀潮盛知道。可是在之後賀潮盛也隱居起來,不再見人。


    “賀潮盛那老頭子不知道龜縮在什麽地方,我和大哥找不見他,就隻能自己找師父了。”方無應不屑地哼起來,對這老頭子躲避的行為很看不上,“那時候大哥給我寫信,說在草原上看到過師父的蹤跡,我就找過去了。順便把老三帶回來,收做了弟子。”


    花辭樹想到自己與這位傳奇人物可能待過一個地方,莫名覺得有些小驕傲。看其他人都在看他,自豪地挺起了胸膛。這動作成功逗笑了其他師兄弟,幾個人又打鬧在了一起。


    阮寄真問:“那師父還要繼續找祖師爺麽?”


    方無應傷感地歎了口氣,環視著周圍擺設建築,又看了看自己幾個弟子,說道:“自然是要找的。那些黃金我和大哥都給刨出來了,這山莊都給他建好了,徒子徒孫也給他收了,劍法也一個個教過去了。若師父他老人家不回來看看……未免也太可惜了。”


    “嘿嘿,師父不要難過,”段北秋撲到方無應的腿上,“等我們出師了,也幫著師父一起找,總能找到的嘛。”


    “哦,那你們那天在路上碰到一個背著劍板著張臉的老頭子一定要回來告訴師父。說不準那就是你們祖師爺呢。”


    “背著劍板著臉?”段北秋驚圓了眼睛,指著阮寄真說:“那不就是大師兄嗎?”


    “……”


    “哈哈哈哈,對對對,你們大師兄還真挺有幾分神似的!”方無應拍著大徒弟的肩膀,指著人笑個不停。


    阮寄真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巴掌輕輕扇在師弟的後腦勺上,說了聲:“不要胡鬧!”


    花辭樹從另一邊探出個黑腦袋,無比誠懇地認同說:“其實我覺得小球說得對。”


    為了回報段北秋給自己取外號叫小花,花辭樹毫不客氣地根據二師兄的體型給丫取了個新名叫小球。此名暗含雙意,雲極山莊上下都覺得取得很有水平,就這麽叫開了。而因為花辭樹進莊時被阮寄真收拾過,現如今是折服於大師兄的威嚴之下,從來不敢造次。但今天竟也難得地,勇敢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段北秋聽到這句話,利落地飛給師弟兩個眼刀。嗷一聲撲過去,兩個人又打在一塊兒。


    看著弟子這樣打打鬧鬧,方無應的臉上展現出一種頗為懷念又甚是憂傷的神情。最後他難得正經地摸了摸二徒弟的頭,對他們說:“你們都是好孩子……好了,去練劍吧。”


    師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收起胡鬧的爪子,站到了師兄身後,朝著師父一拱手順從地退下了。


    “是,師父!”


    自方無應的身份被人翻出了來曆,在江湖上掀起的風浪可比所有人都想象得大。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推波助瀾,尚不得而知,隻曉得大周之內所有叫夕照峰的地方都被人翻了個遍。


    煙雨樓每年會出兩本冊子,一則為江湖風雲錄,一則為英雄錄。分別用作記載此年發生的大事與出名的人物,年年都不曾錯過,深受江湖人追捧。它的消息素來是準的,既然煙雨樓說在夕照峰,那這雲極山莊的位置自然是沒跑的。


    仿佛就在一夜之間,牛耳鎮上就聚集了許多凶神惡煞的江湖人士。把淳樸善良的老百姓們嚇得夠嗆。而這風暴中心方無應則抱著從徒弟那裏搶來的兔子,坐在搖椅上,看著下麵報上來的消息。笑眯眯,慢悠悠地說:“哦喲,我好慌……”


    在澆花的阮寄真聽到這句話,拿著水壺的手一抖,那盆閃著金光的山茶就多喝了幾澆子水。


    江湖上那股浮躁的風也吹到了山莊裏頭,幾個弟子坐不住想要下山打探一下消息。聽到徒弟這樣的想法,方無應並不阻攔,笑道:“這也好,就當是提前曆練了。”然後十分幹脆地允了四個人下山的請求。


    下山之後,果然便見江湖打扮的人比平日裏多了許多。叫得上名號的門派有些要臉麵,並不穿著本派的衣裳,而是喬裝打扮一番跑來打探消息。但張揚一些的就沒有這個顧忌,打著仰慕敬重姬雲海的名號,特意跑過來找人。恰如現在,牛耳鎮的鎮長點頭哈腰地把兩個人小心翼翼地送出門外,又是告禮又是拱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阮寄真同師弟站在對街的暗影裏,看到那二人隨口寒暄了幾句,從不同方向離開。身子一轉,雲極首徒將三個師弟擋在麵前。


    “師兄!”段北秋急急叫了一聲,踮起腳想往外麵看,“怎麽樣!”


    阮寄真偏頭看了一眼,口中道:“是幻月宮和坤華派的人……”


    花辭樹皺著眉頭問:“他們去鎮長家做什麽?”


    “牛耳鎮方圓內有哪些人自然是鎮長最是知曉,”謝靈均攏了攏頭上的遮簾,輕聲道:“我聽師父說過,當年山莊建起時是從不同的地方運送的土木。且段師叔完善雲極山莊機關時動靜也不下,許多鎮民曾被請來幫忙。這山上有座山莊的事,並瞞不住他們。”


    “師父也沒有打算瞞,否則那個什麽煙雨樓如何知道師父在夕照峰。”阮寄真接上一句,語氣有些硬。


    段北秋立馬不滿道:“不打算瞞也沒打算說啊,那個什麽煙雨樓真討厭,怎麽隨便就把別人的家寫出去。”


    阮寄真拍了拍師弟的肩膀,對他的評價表示了讚同。再往外麵看了兩眼,他對師弟們說:“北秋,小樹,你們護著靈均先回山上。路上小心些,不要被跟著,換另一條路上山。”


    “師兄!那你去哪兒!”


    “我要跟著坤華派的人,”阮寄真安撫地看了謝靈均一眼,解釋道:“幻月宮行事招搖,這次來泰半是為了耍一耍威風。但坤華派卻是喬裝打扮,一點消息都不走漏。幻月宮無需防範,但坤華就難說了,我要跟上去看看。”


    大師兄難得說了這樣多的話,又是正事,幾個師弟不好阻攔。段北秋和花辭樹互看一眼,咬牙道:“師兄你放心,我們會保護好謝師兄的!”


    阮寄真一笑,拍拍兩個師弟的腦袋:“還沒有這樣危險,隻不過要小心些,多注意身後是不是有人跟著。”


    謝靈均本不願就這樣離去,但也知道自己現在幫不上忙,便也不再多說。隻應聲說:“知道了,師兄。”


    見此,阮寄真點點頭,左右看了一番。一揮衣擺朝著坤華派門人離開的方向,小心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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