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均的發色能改,但是眼睛卻是沒有辦法。幸好這立秋過了,仍是老大的太陽,帶上烏紗鬥笠也看不出什麽。


    遲九素言與弟子明,這顏色可以維持半個月光景,水衝不掉。若是發現有褪,隻要描補上就好。這本來是宮裏的娘娘公主們做打扮用的,許久不曾拿出來,他也沒想到這個時候用得上。


    藥門弟子很喜歡這一頭黑發,覺得與師兄的一樣,路上忍不住總去摸一摸,扯一扯。騎馬又顛簸,等到下了馬,謝靈均已經是一頭亂發。阮寄真隻好親自上手給師弟梳頭。綢緞似的長發一捧握在手裏,木梳一梳到底。尾端微微翹著,露出頸後一捧雪。


    路上趕路雖然是要苦一些,到了懷秀時間還有餘裕。正巧趕上白盞節,縱然阮寄真心中還是有些不讚同師弟跟來,可到了地方,還是帶著師弟在這裏逛上一圈。


    早上趕路趕得急,便沒用早點。二人坐在餛飩攤子上叫了兩碗餛飩來吃。謝靈均餓得極了,狼吞虎咽兩碗就下了肚。看著師弟吃得這般滿足,眼角全是歡喜,阮寄真此時也算是認了命。


    待師弟吃飽,阮寄真前去付了錢,背起佩劍示意師弟跟上。旁邊的人等了許久,隻見這少年根本沒有取桌上的那支花,不免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謝靈均見此不由一笑,轉身將那花枝抓在手裏。


    “你拿這個作甚?”阮寄真不解。這花枝是方才來時被一個小販強行塞到手裏的。他原就覺得累贅,想順便就丟了,不想謝靈均又給拿起來了。


    謝靈均搖了搖花枝,見那小小花苞無比可愛,心生喜愛。將之斜插到自己的包裹上,對師兄狡黠一笑,說:“你這人啊,不解風情。”


    方才還一副委屈的模樣,現在陰雨轉晴連個招呼都不打。阮寄真隻覺得自己是越來越摸不透這個師弟了,隻好歎了聲氣,在後頭跟上他。


    阮謝二人走走逛逛,走累了就打算到旁邊一個茶樓裏歇腳。剛一走進去,就感覺大堂裏的人齊刷刷全盯著二人看。阮寄真手一緊,背上的劍險些就要出鞘。店小二忙急吼吼地迎上來,滿臉尷尬,一頭虛汗,嘴裏道:“少俠莫驚慌,莫驚慌……那個兩位少俠,是要喝茶麽?”


    一看裏頭的人,最先入眼的就是幻月宮那能把人晃瞎眼的雲紋月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節的緣故,這紋路越發華麗了。而另一邊坐著的則是製式顏色更為鮮豔的一眾人,應是落霞莊的無疑。


    這一派的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看得人直犯暈。若不是其他地方都坐滿了,阮寄真和謝靈均是真不想進去。


    謝靈均的感官比別人更加敏銳,這裏頭不管是顏色還是氣氛都太過濃烈,讓人不適。他可憐巴巴地扯扯師兄的袖子,“師兄,我頭暈……”


    阮寄真忙問小兒:“可有清淨一些的包間?”


    小二有些為難,正巧樓上有兩個人不知是挨不住這裏頭可怕的氣氛,抖著手腳從二樓滾了下來。小二大喜,指著樓上的一個位置道:“正巧有一個,二位?”


    阮寄真抬頭看了看,覺得尚可,便示意小二帶路。他邊走邊回頭看顧著謝靈均,三人往樓上走去。


    眼隨人動,穿過那兩撥水火不容的區域,謝靈均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案板上的肉,雞皮疙瘩都要跳起來了。見師兄一派鎮靜,便湊了上去,“這群人作甚盯著我?”


    拿俊目四下一掃,阮寄真掉頭對師弟說:“是在看你包袱上的花枝……”


    “啊?”謝靈均一呆,取出包袱上的花枝左右移動了兩下,果然見這些人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好好動了一番。他被逗得一笑,“真是的,可真有意思。他們想要這個麽?自己去外頭摘一枝不就好了。”


    “哎喲客官,可不是這樣說的。”小二把二人引進了座位,順手抹了抹桌子,“您二位是剛來懷秀吧。這奉花可不能自己摘的,若是姑娘自己摘了奉花,是要被笑的,來年姻緣都會不好的。”


    “原來這是奉花啊,”謝靈均看了師兄一眼,撐著下巴笑道:“你怎麽不說?我還以為你隨手摘的呢。”


    阮寄真低頭含糊了兩聲,隨意應付了過去。


    謝靈均興致勃勃地繼續問小二:“所以這兩撥人盯上了我手裏的奉花?這是為何?”


    小二也是個愛念的,眉飛色舞地就給雲極弟子解起惑來。


    懷秀這麽一個地方,叫得出名號的江湖門派有兩個。一個是幻月宮,一個就是落霞莊。兩個門派的關係不算特別好。一個地方待久了,總是會有些磕磕碰碰。搶弟子搶名聲,能爭的都能爭得起來。尤其是幻月宮上官瓏和落霞第一千金寧霞姝爭“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的事情,至今被人津津樂道。


    本來以二人的身份是看不上勞什子的美人稱號的。隻覺被人點出來評頭論足乃是一種羞辱,很是上不得台麵。


    可偏偏做這《十美人集》的人很不一般。


    此人乃是白衣卿相,文采連城,連中三元,風頭大盛。瓊林宴上大醉一場,嚷著此生俗物已閉,當問情山水而去。說完大笑三聲,一拍案,就從這瓊林宴上跑了。等人追出去時,發現人早已不見了,隻留下一首詩:


    一朝酒盡惹浮名,長安花碎在馬蹄;


    零落成泥香難故,當追春風複還蘇。


    太丨宗閱罷,又是驚又是歎,又是笑又是惱。評價此人乃是“春風柳七”。正如那柳景莊將浮名還了淺斟低唱,卻又比之更加瀟灑不羈。偏這人剛好又姓柳,這柳春風的名號便叫傳開來。漸漸地,大家就忘了他本名叫什麽,全叫他柳春風。


    柳春風的名號傳出了大江南北,一詞一詩奉上萬金也求不來。就在這風頭大盛的當口,他突然興起做了本《十美人集》。


    這本冊子做得極是精美,不僅是有畫像,更有柳春風為這十個美人寫的詞,寫的詩。


    隻不過一夜之間,這《十美人集》幾乎就是人手一本了。此中有個叫秀藻的姑娘,不過是小戶之女。隻因在一次花燈節上偶遇了柳春風,叫他見識了何為“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被排到了十美人的第七名。然後被那極好辛幼安的道王李慶元,當時的十三皇子直接聘做了正妃娘娘。


    這種事情簡直是聞所未聞,但是若是搭上了柳春風,又好似什麽都講得通。所以這《十美人集》雖然是好事之作,但其搶手程度並不比煙雨樓的《江湖風雲錄》低。且這柳春風眼高於頂,頗有個性,若是別人捧了金銀來求,說不得討一頓罵,就算真美人也成了假美人。


    上官瓏和寧霞殊在有一年的《十美人集》上並列第一,甚至連詩作都化作了一首。一個是當時幻月宮的首席大弟子,一個是落霞莊的獨女千金,又都在懷秀地界。這一番戲出來,可真是精彩無比。就算是二人不爭,那也少不得被人拿來比較。


    而二人都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裏忍得了和平時就看不順眼的人是並列第一。一個婀娜愁情,恰比芍藥融露;一個豔絕多麗,如似牡丹捧珠。爭到後麵就成了兩個門派在爭了。雖然快二十年過去了,一個成了幻月宮宮主整日沉溺於男寵獻媚,一個嫁入門當戶對的劍域山莊,漸漸遲暮衰老。


    但是這兩個人當年爭風的事兒,總會在白盞節這一天拿出來說事兒。


    白盞節可是懷秀美人兒最多的一天了,誰知道這柳春風會不會就混在其中,暗中記下了某個姑娘的名字呢。所以凡是人多的地方這裏有一股濃濃的火藥味,暗中狠狠較勁。尤其是當幻月宮撞上落霞莊,那簡直就是一場天大的好戲。


    不過,這場好戲往往殃及池魚,讓旁邊的人叫苦不迭。


    聽了這來龍去脈,阮謝二人也是驚歎。小二很滿意自己的講解效果,就示意二人往樓下看去。指著兩邊的人開始說起當前的比試情況。


    幻月宮這邊坐著的乃是一個十六七的小姑娘,相貌當然是上乘的,特別是一低頭的風情,風露清愁。雖然年歲尚小,但是坐在一眾相貌出眾的師兄師姐裏,那也是上上等的。而落霞這一邊年歲則大一些,容貌不及幻月宮那邊精致,但是身材玲瓏,當有一番別樣風味。


    聽小二言,幻月宮這邊的姑娘叫鹿幺兒,已經是定親了。未婚夫便是與她坐在一處的同門師兄,叫柴康讓。二人是上官瓏的弟子,特別是柴康讓,在不久前的武林大會上小出了把風頭,還有些名聲。落霞這邊則是現落霞莊莊主寧遠的女兒寧妃絮,一手鞭子耍得是極有看頭。


    兩邊人可說正麵相逢,誰都不讓著誰。從狀況來看,落霞這邊的籃子裏奉花好像多一些。從神情上看,也很不把幻月放在眼裏。幻月那邊仿佛是不急,小姑娘低著頭一派嫻靜。


    謝靈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撅著嘴比較了一番。翻過身來坐好,對師兄說:“我覺得還是小幼棠更好看一點。”


    阮寄真捧著茶就笑了,這小師妹才多大,牙都沒長齊全呢。他拍了拍師弟的背,讓他別胡鬧。


    “那你說下麵兩個誰好看?”


    謝靈均頗有興趣地問,倒是很想知道阮寄真是怎麽想的。可惜阮寄真不解風情到了極致,隨意瞥了兩眼,回答了一句都一樣。


    聞言謝靈均頻頻搖頭,指著師兄恨鐵不成鋼,“眾生百態,哭樂嗔癡,最是扭曲。天然美人之貌最是世間難得,你竟然覺得都一樣?”


    阮寄真涼涼回了師弟一句:“你這話跟師父學的?”


    一聽就像是方大莊主的調調,絕對不是遲大夫會教給徒弟的。


    “哎呀,你管我和誰學的!你就說這話對不對!”謝靈均搖了師兄的胳膊一下,逼著他快點表態。雲極首徒被師弟晃得拿不住茶杯。轉過座位,很正直地用眼睛上下掃了師弟清清秀秀的容貌一番,點著頭道:“對,你說的對。”


    “……”


    二人旁若無人地說著話,都是些你來我往的抬杠拌嘴。自己樂在其中倒也有趣。可惜樓下坐著的人卻是等不住了。一名幻月宮的弟子按捺不住地站起來,朝著周圍的人一拱手,嘴中客客氣氣地道:“諸位,不知諸位可否為吾等做個評判?”


    話音剛落,落霞莊這邊立時發出一陣噓聲,嘲笑起來:“這是覺得自個兒快輸了,便求起人來了麽?”


    柴康讓站起來,朝著寧妃絮拱手道:“寧姑娘,你方才將我們攔下來,非要比奉花的多少。這麽長時間了也沒有個結果,不如請這茶樓裏的人為我們做個見證,快快地比一場。莫擾了眾位遊玩的興致,各位意下如何?”


    聞言,寧妃絮眼中閃過急怒,咬著唇涼涼笑起來,“是我要比的麽?方才在這茶樓裏陰陽怪氣的人是誰?我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拿這奉花討討喜氣,求個不負心的如意郎君。這已有了婚約的,跑出來作甚?”


    眾人聽寧妃絮把不負心三個字咬得極重,又觀柴康讓瞬間紅白交加的臉,立時就知道裏麵有玄妙,愈發興致勃勃地開始圍觀。


    幻月宮弟子嚷起來:“難道你們是怕了!不敢比!”


    “怕什麽!”落霞這邊也毫不相讓,“也不看看誰籃子裏的奉花多!”


    寧妃絮抬了抬手,示意身後的人莫要叫喊。嘲意滿滿地看著鹿幺兒低得越發低的頭,又冷笑了一聲。


    “說吧,你想怎麽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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