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這個春天的風似乎總裹藏著些許血腥氣,遠遠撲麵是一股奇異的甜,待近處來便叫人鬱鬱犯嘔。


    雲極山莊的暗信往所有據點發出去,然後陸陸續續地收到了回信——果然不止是雲極山莊一家遇到血滴子們。


    因為是剛開春開年,辭舊的忙碌剛告一段落,各門派氣氛都還鬆散著,甚至還有許多親友互相做客。血滴子忽然上門,確實打了個措手不及。


    武林與朝廷的關係微妙,除了雲極山莊外,其他人上門皆是先禮後兵。開口客客氣氣,若是遭到拒絕,就是威逼利誘。像幸成仁這樣直接動手的,卻是不曾。


    想來這血滴子統領是看雲極山莊不順眼許久,連表麵功夫都不願維持一會兒。


    若說他們上門的目的,倒是說的明明白白。依舊是老話,招賢罷了。要這江湖門派乖乖歸順於朝廷,任由朝廷驅策。自然是有答應的,但大多數門派都還以為是像之前一樣,不過是麵子上說說,言辭倒是毫不客氣,拒絕得幹脆倒也罷。


    自然也有人察覺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周旋著,把這些煞神給小心送出門去的。當然也還有人當著眾人的麵,將血滴子罵了狗血淋頭,說是朝廷走狗雲雲。這麽說的人,自不止是看朝廷不順眼的,大部分都還是已經投靠到了荊王座下。


    不管怎麽樣,在天氣徹底暖起來之前,凡是叫得上名號的武林門派,血滴子都前前後後皆已經上門拜訪過了。


    各路消息真真假假地飛起來,隨著春天的風沙吹得歡暢。


    方無應看著從各地送來的消息,皺眉不止,“這江湖又要亂了,說不得又是一場絞逆……”


    他將手上的紙條放下,取過桌上的毛筆急急手書了一封,交給了大弟子。


    “你帶著這封信,立刻去一趟歸雁盟去見賀飛白,將所知之事悉數告之。他這些年在朝廷與武林之間來回奔波,好不容易換得些許太平。若是這江湖紛爭又起,一切皆是白費了。”


    “你問一問賀飛白可有阻止之法,絕不可讓血滴子先下一手。”交待完事情,方無應來回踱了幾步,又覺得不放心。直起身道:“不行,我得去趟白玉京。”


    阮寄真接過師父的信,鄭重放入懷中說:“事不宜遲,徒兒今夜就下山去。”


    看著徒弟沉穩的臉龐,方無應有些內疚。這孩子從風雨裏回來還沒有多久,就又要再次去曆經世辛。這叫他這個做師父的很是不忍。


    他伸出手,在徒弟的肩膀上拍了拍,卻又不知說什麽。喉頭滾動了一番,才道:“消息帶到後,最遲一個月,不管有沒有回複必須回來。”


    他與方無應同時離開,這山莊便暴露在了危險之中。若是心懷不軌之人再次來犯,這裏不知能抵擋多久。


    阮寄真捏了捏拳頭,應了一聲是。


    一個月已經是極限,無論如何都不能叫雲極山莊陷入危險的境地。


    又再核對了一些消息,阮寄真回到房中簡單拿了些行禮。猶豫了一番,他還是往若有樓走去。


    這一回,謝靈均並沒有像上次一樣提前得到師兄要下山的消息,正在院子裏替遲九素煎藥。看到師兄一副出門打扮,慌得他險些踢翻爐子。阮寄真先一步上前將師弟從那晃得東倒西歪的火爐邊拉開,一臉不讚同地看著他。


    謝靈均管不得這麽多,一把抓住了阮寄真的手,“又要下山去了?”


    在若有樓裏,阮寄真從來都是克製的。但這次卻也沒管那麽多,直接反握回去,點點頭說:“這一次……不能帶你去。”


    “我知道,”謝靈均的聲音低落下來。忽又想到什麽,貼近過去急急地問:“師父給你的九命丹,你帶上了麽?”


    還不等阮寄真回答,他又匆匆將人拉到了藥房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常備之用的藥物自不多說,保命的神藥不要命地往師兄懷裏的塞。


    阮寄真無奈地將懷裏的東西放到一旁的櫃台上,將謝靈均拉到自己麵前,捧起師弟的頭。果不其然,他的眼睛已經紅成一片了。那紅色蔓延至眼角,塗抹得十分委屈與憂慮。


    “我就知道……”雲極首徒歎了一聲,將師弟摟進懷裏安撫,“師父擔心武林有變,著我去歸雁盟尋賀盟主,一月內必歸。我和師父不在,你需得照顧好北秋辭樹他們……不要擔心我。”


    謝靈均在師兄懷裏靠了一會兒,抬起頭,“一個月你真的趕得回來?”


    那雙灰色的眼睛裏滿是尋求一個肯定答案的渴望,阮寄真摸了摸他的眼睛,點點頭。


    “你不要想太多了,”他把旁邊的瓶瓶罐罐推過來,“藥我自然帶著,但不要這麽多,與我幾樣常用的便好。”


    縱然還是不甘心,謝靈均也隻好一邊撿著藥瓶一邊嘟囔:“若是我當初也學武就好了。”


    “你若是學武現在更不會讓你去,當是留在莊裏保護好大家。”阮寄真把藥瓶子收到包裹中,叫師弟不要太過思慮,“還有,你真的別想太多,其實隻是送個信而已……”


    說到如此地步,謝靈均心中縱然再多不安此時也隻能收了起來。千言萬語也隻能化作一句——“萬事小心,早去早回。”


    此時正是征和十二年春,十幾年後再次從朝堂裏翻滾下來的一場武林浩劫剛剛露出了它一點恐怖麵容。謝靈均憂心忡忡地替師兄收拾所需的藥物,然後開始了難熬的等待。阮寄真連夜下山,日夜兼程趕到津衛時,這裏正響起第一聲春雷。


    時歸雁盟盟主賀飛白之子賀弘始終記得,那一位後來被武林稱作了“孤雲劍”的雲極首徒劍裂雲霄時的風采。


    何為劍膽琴心,何為風華磊落。


    如果說劍平洞庭是他這一生傳奇的開始。那在這一場叫人措手不及的武林浩劫裏,他展現出來的俠之鋼骨,便是日後每一個人提起他都帶著敬畏帶著仰慕的原因。


    但現在他帶來的並不是一個讓人開心的消息。本來在一根蜘蛛絲上搖搖晃晃的安平,很快就會四分五裂。賀弘也不會想到,北盟南都的赫赫威名在這一場災難裏,會消亡得那麽快——恰似大廈傾頹,倒若廢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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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雷響起,帶來一場潤如酥的雨。賀弘的練劍被打斷,隻得走到廊下去躲著。他有點著急,祖父賀潮盛過一會兒會過來考校他的武功,若是不能讓祖父滿意,怕又是少不得一場訓斥的。


    賀潮盛忽然對孫子這麽嚴厲,與那阮寄真倒也有些關係。實是雲極大弟子的名聲太盛,叫這較勁了一輩子的老人家很不甘心。


    自己比不過姬雲海,兒子又比不過方無應,那孫子總得比過阮寄真吧?


    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可憐了賀弘都快娶親了還要被祖父一天到晚拎著耳朵罵。


    賀弘拿著手裏那柄據說是當年與姬雲海對戰過的絕世神兵,歎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口氣。


    就隨著他的歎氣,麵前的雨也越來越大。賀飛白去外頭宴友了,一時也回不來。祖父訓的那些話,他都快背下來了,屆時忍一忍也就算了。他實在沒有什麽心情繼續練劍,便想著借著這個由頭躲到書房裏去,看看書也好。


    這般想著,他打了一個哈欠,慢悠悠地轉身。便見自家的一位客卿穿過了遊廊,頂著一頭雨水狼狽地來稟告。


    “大公子!雲極山莊的人來了,求見盟主!”


    賀弘的瞌睡蟲瞬間就沒了,瞪著眼睛問:“你說誰?”


    “阮寄真,雲極山莊的阮寄真!”


    “你確定沒有看錯?”賀弘還是不相信。


    那客卿急了,他是跟隨賀家父子去過白玉京,見過阮寄真的。怎麽可能會看錯?拍著大腿急切地回話:“大公子,真沒看錯!他現在正在前廳,盟主不在,您去見一見吧。”


    賀弘有點慌,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按說他比阮寄真大了幾歲,不該是這般木訥模樣。賀飛白不在,理應是他出門待客的。


    於是,他匆匆去房裏換了身見客的衣裳出來,趕去了前廳。


    歸雁盟的少盟主趕到前廳時,阮寄真身上的雨水還不曾全幹,難免有些狼狽。如此怠慢,不是他歸雁盟的待客之道。原本有些緊張的賀弘此時也來不及說什麽客氣話,叫下人趕快備熱水過來。


    “不必,”阮寄真示意不用麻煩,對賀弘抱拳道,“冒昧上門確有要事,敢問賀公子,賀盟主何在?”


    “父親出門宴友尚未歸來,阮少俠若有要事,可與在下說。”


    按說賀弘本乃歸雁盟少主,告訴他自然是可以的。但阮寄真倍感此事嚴重,還是覺得當麵告訴賀飛白比較安穩。他眉頭略一皺,又道:“此事事關重大,乃與朝廷血滴子有關,還請賀公子無比將賀盟主叫回。”


    血滴子一出,賀弘立馬知曉事情的嚴重性,神情鄭重起來,“請少俠寬坐,在下立馬叫父親回來……”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外便傳來一聲十分洪亮,卻又帶著幾分奇怪不滿的聲音——


    “怎麽!難道你覺得我孫兒不配和你雲極山莊的人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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