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阮寄真所說,師門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到底多少人是跟在血滴子後麵,借著荊王遇害的由頭,找師門麻煩,雲極山莊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血滴子大概是吃過虧,沒有現身上門。帶著所謂的聖旨到夕照峰下宣令的不是別人,正是譚家兄弟的叔父,譚從。


    作為第一個投誠的江湖大門,刀嶺山莊的舉動還是很受人矚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刀嶺內部起了分歧,老莊主被囚,其弟趁機攔權,趕走了兩個侄子還任由他們被追殺。同情唏噓之餘,又開始嘲笑譚家子嗣的無能。


    想拿譚天權素有“鳳凰刀”之名,繼承鳴鴻刀的盛大場景還在眼前。結果連自己的掌門人之位都沒有保住。至於那譚二公子更是無甚可取之處。武功平平也就算了,竟然還跑去從商。惹得好好的五大山莊之名因為這沒出息的兒子沾染了些許銅臭味兒。


    曾有好事之人說刀嶺山莊的名刀都是用銅錢打造的,物盡其用,真是劃算。


    然而這都是江湖上不必在意的流言蜚語。譚從剛得了掌門之位,急需做點什麽來證明自己。若是得了認同,一點兒汙名實在算不得什麽。而且,還有一些不曾回複血滴子的大派正在觀望當前形勢。若是譚從真能拿下雲極山莊,就為動搖武林抗爭力量添了一分助力。


    也因為譚從得知自己兩個侄兒被兩個神秘人救走,從得到的消息來說,絕對是雲極山莊無疑。趁此時斬草除根,才是他的最主要目的。


    聽聞自己叔父放下傲骨,甘願當走狗炮灰馬前卒,譚家兄弟氣得不行。刀嶺所有的英名毀於一旦,若是不將朝廷勢力趕出武林,譚家二人著實愧對列祖列宗。


    “譚從未免有些心急啊,”方無應用手指點了點椅子扶手如此道,“難不成刀嶺此時已經全由他掌控了?”


    譚搖光收攏起滿臉頹敗,認真道:“叔父是突然發難,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匆匆出逃。離開時情況並不明朗。此時隻知道有一位十分忠心父親的堂主已經遇害,一位投誠。另三位卻是不知所蹤。”


    “他能用如此自信,看來是收複得差不多了。”方晏一句話顯然是打破了譚家兄弟二人的僥幸想法。二人再一次深刻意識到當前事情的棘手。


    說話之間,阮寄真被謝靈均扶著走了進來,聞言提議道:“弟子認為,此時不如聲東擊西。趁他們圍攏雲極之際,去救出譚老莊主。”


    “我不同意!”謝靈均立馬反駁,“你若此時身上無傷,此計或有可行之處。但是現在,難道叫你背著開裂的背去救人?”


    身為大夫最討厭不遵醫囑的傷患了。病愈之前,任何大義在遲九素與謝靈均這對師徒麵前一律免談。


    “正是如此,”譚搖光認同謝靈均的話,感歎道,“寄真,你為我刀嶺已經做得夠多了。若是我與兄長連奪回刀嶺都做不到,還要連累他人。我們還有什麽臉回去見父親。”


    譚天權站起來朝著阮寄真行了一禮,認真且嚴肅地說:“阮少俠大義,吾等銘感五內。正如搖光所言,此乃我刀嶺之禍,無論如何都應該是我兄弟親手解決。”


    這一番話在情在理,雲極首徒自然沒有反駁的理由。由師弟扶著坐到了一旁。一番動作之下,他感覺到背上的傷口又開始發疼。心道自己果然是魯莽了。此等情況,想做些什麽都難。


    方無應在一旁觀察著徒弟的神態,與方晏對視了一眼,皆是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擔憂。他心中略有思量,此時自是按下不提。


    ·


    到了晚間時分,謝靈均端了藥過來給師兄調理,神色之間頗有些鬱鬱。阮寄真猜測他是因為白天的事情還在介意,盯著手裏的藥碗,開始找話。


    “這藥……”


    “是師父開的,你內外皆有傷,我沒有把握。”


    雖說阮寄真體內內力已經被方無應與方晏聯手打碎了大半,但仍有一部分殘留。且越藏越深,越來越不好對付。同時這股內力還影響了他背上傷口的愈合。出血的速度與頻率,顯然是超出了一般人。


    便是遲九素麵對這種情況也覺得棘手。藥門師徒二人都覺得應該緩緩圖之,不敢下重藥猛藥。也因此,阮寄真恢複的速度大大減慢。


    看到師兄一副話頭被截住的模樣,謝靈均將他手中的藥碗取過來,解釋道:“我沒有因為白天的事情和你生悶氣。隻不過是在思慮你的病情罷了。”


    阮寄真聞言一愣。


    謝靈均一歎:“我在你眼裏就是怎麽無理取鬧的人嗎?”


    “沒有!”阮寄真立馬否認,“怎麽會!”


    伴隨著聲音的提高,帶給阮寄真的便是一陣咳嗽。他隱忍著不敢大幅動作,深怕剛愈合了一些的傷口又裂開了。謝靈均跪在床板邊,很熟練地查看師兄的傷勢。


    “沒有裂開,”他仔細看了一番,收回腦袋。手在師兄的胸口撫著,替他順氣。直到阮寄真的咳嗽漸漸平複下來,他才繼續開口道,“我知道你最近擔心山莊安危。但是憂思過甚則無任何好處。”


    謝靈均抬頭看了阮寄真一眼,“師兄,你有些過於焦慮了……”


    阮寄真靜默不言。緩了有一會兒,才有些苦笑,“……有這麽明顯麽?”


    謝靈均沒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莫名的,被如此點穿之後,阮寄真感覺一直壓在胸口上的重負忽然有了宣泄的方向。那憋悶的感覺竟是好了一些。


    他的確是過於焦慮了。焦躁之下,做出的事情便有些衝動。好比自己的傷沒好就匆匆趕路。若非是運氣足夠好,隻怕他現在已經被血滴子俘虜了。


    阮寄真太想做些什麽來阻止這一場武林浩劫。但是在轟隆的洶洶大勢麵前,他個人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感覺到了這種無能為力,無意識的挫敗在雲極弟子的心中成形,深深困擾著他。


    看到師兄終於鬆下氣息,露出了先前絲毫不敢露出的疲憊神色。謝靈均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溫言細語地勸著,“你也隻有兩個肩膀而已,不用扛那麽多東西。”


    順手撫上師弟的臉頰,阮寄真忽覺心中一陣酸軟,不知說什麽好。仿佛隻要一開口,埋藏在心底的脆弱便會衝出來。隻能小小地點了點頭。


    謝靈均望著阮寄真,胸口盤桓著的疼惜如海潮一般湧了上來。他太想安慰麵前這個人了,但覺任何語言都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唯有小心翼翼地湊近去,強忍著麵上的羞意,輕輕吻在師兄的唇上。


    像是一隻棲花的蝴蝶。


    阮寄真在他湊上來的瞬間,就順勢摟住了他,不願放過。但他的溫柔不允許自己將這隻柔弱的蝴蝶嚇走。隻是圈著謝靈均,讓他在一個足夠安心的地方,默默訴說著自己的情意。謝靈均從來不曾這麽主動過,微微顫抖著的睫毛,讓他看上去無比的惹人憐惜。


    因不願錯過師弟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阮寄真沒有閉上眼睛。斂住的眼簾睜開一絲縫隙,將懷中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這一個吻帶來的是足夠的安慰,或者說謝靈均便是阮寄真最好的慰藉。他緩緩退出時,帶著水色的雙眸欲說還休,盛了滿滿一湖的月光捧在師兄麵前。直直傾倒在阮寄真的心裏,抵達到最深處。


    難得一次,阮寄真開口說:“……今晚,你要不要留在這裏?”


    雖然曉得並不會發生什麽,但謝靈均在聽到這話後還是臉紅紅的。他挪開眼睛,聲音都輕了幾分,“可以啊,不,不過……我還是睡榻上吧。”


    “哦,好吧……”


    收起腦中綺念,阮寄真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遺憾。隻是那等可惜的神色實在太明顯了,惹得謝靈均受不住,一咕嚕溜下床去,端著喝空的藥碗不知道該幹嘛好。


    幸好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沉默。謝靈均摸了摸臉,確認不熱了,忙去開了門。站在門外的不是別人,乃是方晏。


    謝靈均喊了一聲:“大師伯。”


    “靈均,”方晏同他打招呼,看到桌子上的藥碗,溫和問道:“藥已經吃過了麽?”


    “是,”謝靈均點了點頭,“隻不過,若是師兄體內鬱滯的氣息不除,起到的效果便不大。”


    方晏點點頭,對著雲極弟子道:“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之前不是說,要用內力慢慢打散麽?”


    “確實如此,”迎著阮謝二人不解的目光,方晏說,“但是時間不等人。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隻好試一試了。”


    “還請師伯賜教。”


    “我雲蹤劍法在意不在形,最終之態因人而異。呈現出來的劍意也是不同。”方晏緩緩解釋道,“這劍意便與人的經曆有關。寄真你師承無應,得其真傳,走的乃是大開大合的路子。這也與你正直不屈的個性有關。”


    阮寄真點了點頭,自是認同。他的劍路劍意幾乎是繼承了方無應,甚為剛烈。


    “但你體內的這股內力亦是霸道無比,與你本身互不相讓。二者爭搶對撞,勢不及之時,它便隱匿起來,時不時出來搗亂一番,惹出叫人頭疼的麻煩。”


    “大師伯可有解之法?若是能將這股力量化去,我與師父用藥便可更直觀有效些。”


    方晏笑了笑,道:“我多年在草原居行,得出的劍路自然與無應不同。此間倒是有一口訣可傳授給你。若你能領悟,或許有大用處。但若不行,則隻能繼續之前的方法了。”


    此法實在考驗悟性,雖有方晏在一旁護持,不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但是受一番罪,卻是少不了的。但是阮寄真已經不想再等了,當下便說要試一試。他想起來雲極之前,臨江觀主曾與自己說過的話。說日後自己會有無數機緣,要看他自己握不握得住。


    那就瞧一瞧,自己在雲蹤劍法上的悟性能有幾分吧。


    “好好好,”方晏撫掌笑道,“此間可有空曠之處?”


    “山頂上有劍台。”阮寄真答道。


    “甚好,靈均,你扶著寄真。我們現在就去劍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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