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雲極山莊對這些惱人的蒼蠅就再沒那麽客氣了。分批關在了不同的牢房裏,後山四處漏風蚊蟲滿地爬的石隙一處,水潭邊青苔淤泥鋪滿的陰暗老洞中一處。也不管你是誰家誰的,混在一起全趕了進去。


    唯獨葛永望,賴語堂還有譚從三個人被單獨拎了出來。不為別的,正是要從此三人身上打探血滴子接下來的動作。


    譚從終究是老了,和年輕的侄子幹了一仗,元氣大傷。他知道就算自己求饒,將所知曉之事全都告訴雲極山莊,自己也換不回一條命。譚天權與譚搖光已然不認這個叔叔,清理門戶不過早晚。既然如此,還不如硬撐一番,不叫這些人稱心如意。


    於是他便按著自己的胸口,坐在角落裏,閉著眼睛,一副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清風亮節的模樣。不開口,不求饒,不合作。


    反觀賴語堂和葛永望的態度便不一樣許多。賴語堂一路都是提心吊膽的,那陣迷煙撲麵而來之時,他險些以為這是毒煙,以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醒來時,因為驚慌失措大喊大叫被譚從扇了一巴掌,他真的以為自己到了森羅地獄。


    他的反應倒是十分簡單,每天就坐在門口,盼望著雲極山莊來人把自己放出去。


    比之譚從的堅持不合作,賴語堂的求饒,葛永望則更加心情複雜。被關押在這裏的日子,比上一回還要難熬。溫宿三人死了,一劍穿心,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這叫他相信了阮寄真一定不會放過他的話。總是要死的,不如慷慨引戮,還能賺個忠心的名聲。可他又舍不得死,因為他若是死了,地家門就再沒有撐得起門麵的人了。


    一個門派想要長久,若沒有多年的累積那就隻能多招攬人才,廣闊清源。這樣才能傳承一代又一代,在這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少林武當,峨眉丐幫這樣的百年門派自不必多說。就算是現在的風頭沒有後來的門派強盛,不如說是愈見低調,拚的便是多年的積蘊。而如歸雁盟與白玉京這等借著風雲大勢立起來的門派,追隨者眾,可以說掌握了武林大半的資源。


    至於雲極山莊,那更加是人才匯聚之地。雖說現在名聲方起,日後震懾武林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然而這些都是需要機緣的,如地家門坤華門這樣的,一無曆史風雲聚勢,二無人才風頭無量,要想拚個出人頭地則更加艱難。


    在這江湖闖蕩,誰不求個名揚天下?跟對了人,選對的邊兒,還有便是承擔不起一點點損失。這一次葛永望要是栽倒在夕照峰上,地家門原是二流,便會馬上一蹶不振跌至不知哪個角落頭去。


    所以,葛永望做不到像譚從那樣“慷慨赴死”,又擔心自己如賴語堂一樣臨陣倒戈,日後血滴子來個清算,他也討不得好去。焦慮惱思之下,這心中一如燒了把火,將他的五髒六腑全都灼成了灰燼。


    陷入此等境地,想的越多便愈發折磨。不過短短幾日,葛永望整個人都憔悴了下來,看上去平白老了十幾歲。


    苦苦熬了多日,這陰寒的幽禁之地終於有活人靠近了。隻聽得外麵一陣鐵索碰撞聲,鎖著地牢大門的鐵鏈被卸下來。阮寄真,譚家兄弟帶人一齊走了進來。賴語堂立馬撲上去,用僅剩的力氣呼喊求饒。葛永望眼神複雜,而譚從閉目養神卻是看都不看一眼。


    阮寄真把撲在自己腳邊的賴語堂踹開,掃視在場三人一眼,將他們的反應都看在眼裏。


    “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譚從裝了一會兒,沒裝住,還是忍不住開口哼了一句。


    賴語堂此時也顧不得了,爬起來衝著譚從又急又怒地說:“譚莊主,您是個有骨氣的,有膽識的,啥都敢做。但別把其他人帶進去。說白了,這次來就是為了您的家務事,我們可不想為了你刀嶺的事兒送命。”


    葛永望雖不說話,但心裏也有點這個意思。


    “你!”譚從怒瞪著賴語堂,罵道,“你這個貪生怕死之輩!有何等麵目來教訓我!”


    “你不怕死,你不怕死,老子還沒活夠呢,”賴語堂嘟囔了兩句,又不屑了兩句,“不過是個西貝貨,剛威風了兩天就把自己當回事了。以前誰曉得你譚從啊。”


    這可真是戳中了譚從的心病了,猛地撲過來,大有要動手的意思。阮寄真原本在看著,此時一腳踹過去,將這位被奚落了滿臉的刀嶺新莊主踹到了一邊。


    他對譚家兄弟點點頭,示意道:“你們自便。”


    然後就帶著賴語堂和葛永望出去了。


    ·


    雲極弟子沒把兩個俘虜帶到多遠的地方,就在旁邊新搭起來的一個茅草屋內。一走進去,就看到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另一邊有一張長桌,上頭擺滿了瓶瓶罐罐,還有粗細不一,大約上百根銀針鋪成一片。而那位據說是藥門弟子的謝靈均正站在桌子上,舉著一根極長極粗的針迎著光看著。


    一點寒芒未閃,閃得賴語堂兩腳一軟,跪在地上。


    阮寄真指著裏頭,聲音平淡無波:“一邊是剛研製出來的刑具,一邊則是剛出爐的各類新藥。你們若是不說實話,便從其中選一種試試吧。還是說,幹脆跳過前麵的問話部分,直接開始嚴刑逼供?”


    “……”謝靈均頗是無言地看了師兄一眼,得到師兄一個“我不想廢話,快點開始快點結束吧”的耿直的眼神。如此這般,他隻好將手中的針放到了旁邊的磨刀石上又磨了一磨。


    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上來就是這麽一遭,賴語堂和葛永望是完全被嚇懵了。更何況,葛永望當初是見識過雲極山莊藥門那些連名字都說不上來的藥方的。看著阮寄真一臉認真,謝靈均已經在磨第二個根針了,他的臉色徹底變成了灰白色。


    “我說我說!少俠你想知道什麽!我什麽都說!”


    賴語堂的一陣哀嚎徹底驚醒了葛永望,原本所有的猶豫全都被他拋到了腦後,萬事還是先活下來比較重要。


    阮寄真沒有應答,很平淡地看向葛永望。相比較之下,他覺得葛永望給出的信息會更完善一些。隻見這位地家門弟子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委頓地點頭屈服。


    少了一番讓自己嚴刑逼供的力氣,阮寄真心情不錯,朝師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不用麻煩了。謝靈均忍住了朝天翻白眼的衝動,取出了紙筆放到二人麵前。


    “將已經投靠血滴子的門派都錄在紙上。”


    這要求簡單但直重要害。葛永望心中掙紮起來,隻要他落筆下去,就等於是背叛了血滴子。日後如果被追殺,這雲極山莊也不會為自己出頭。看出了他的猶豫,阮寄真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就算是不寫也沒有用。血滴子不會為地家門出頭,而且你們已經在夕照峰上待太久了。以後都不會得到重用的。”


    這話直接明了,將殘忍直白的事實撕擄開。正如麵前的白紙,直白地擺在了葛永望麵前。他終於萬念俱灰,同旁邊的賴語堂一樣,趴在地上書寫起來。


    寫了大約半刻鍾,師兄弟兩個將名錄收起來。對比了一番,恰有幾個是不一樣的。但沒有當場詢問,隻是記在心裏。


    “大多是北盟的人?”阮寄真問。


    葛永望縮著背脊,點點頭。


    阮寄真把兩張紙收起來,又問:“血滴子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他們……”葛永望猶豫了一下,繼續道:“他們打算取締北盟南都,重新建一個武林盟。”


    “武林盟?”


    “是,每三年更換一位盟主,說是為更好地解決武林爭端。”


    “許了你們什麽好處?”


    葛永望苦笑了一下,“若此事成,地家門便是副盟主,三年後的盟主。”


    阮寄真看向賴語堂,他哆嗦了一下,立馬回答:“坤華,坤華門可掌東南,聽,聽說是這樣。”


    “可掌東南?”阮寄真冷笑了一下,“可見廣城威武已經不在你們考慮範圍之中了。”


    二人不說話,隻原地冒冷汗。


    能許現在的地家門掌權,還將東南大方地給了坤華。可見原本的武林大門派在血滴子的計劃裏全都是該消失了。現在他們差不多掌握了大半個北盟,賀家大概已經是被架空了。至於南都這邊大約是因為得到消息夠快,而血滴子的核心人手不夠多,暫時不能把手伸到南方來。


    若是當初洪江十二道水寇沒有被剿,整個洪江都掌控在了血滴子的手裏。這南都也撐不到這個時候,也會與北盟一樣分裂,被吞吃瓜分。


    “他們接下來計劃作何?”阮寄真冷聲問。


    “這……”葛永望賴語堂對視一眼,搖頭做不知。


    謝靈均聽了半天,此時忍不住皺眉問道:“當初血滴子命令你們,預備如何對我雲極?”


    賴語堂低頭不敢說話,葛永望咽了口唾沫,顫聲道:“除方無應外格殺勿論,雲極山莊所有東西都送到禦京去。”


    “果然是一群土匪!”


    不過叫血滴子沒想到的是,這麽多人一起過來,對著雲極山莊還是毫無辦法。這叫阮寄真不得不以為,其實這一群人不過是送上來的炮灰。不過一點點磨去雲極的積累,待雲極山莊無力再應付的時候,血滴子才會給出最後一擊。


    憑血滴子那斬草除根的行事方式,他有理由相信那什麽武林盟不過是個誑人的大餅。借著雲極山莊除掉各江湖門派,然後他們再漁翁得利,或許還更符合這群人的作風。


    接下來,二人又再問了一些。可是葛永望與賴語堂卻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這叫阮寄真更加確信了之前的想法。但他沒有表露出來,隻最後問道:“他們預備如何對付南都?”


    “這……我們不清楚。但是,但是……聽他們的意思,仿佛與下一屆武林大會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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