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笑堪比春花,可陳機心頭卻是一陣發涼。他拿著杯子強笑道:“少俠莫要開玩笑。”


    可是他這話說完竟沒有等到任何的附和或反駁。阮寄真與方無應皆是老神在在,垂眸不言。再看那謝靈均波光無限的水潤眸子裏,此時仿佛淬了毒一般。


    陳機猛地站起來衝到外頭,狂嘔不止。


    嘔吐的聲音傳進來,惡心得眾人全都停下了筷子。他們麵上強裝鎮定,內心卻也忐忑哆嗦不止,完全不知道謝靈均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傅蛟維持著麵上神色,說道:“想不到謝少俠還有這樣一手功夫。”


    謝靈均笑而不語,仿佛是得了誇讚後的不好意思。他這幅天真模樣惹得周遭人愈發膽寒,恨不得離他再遠一些。瞧著那傅二公子的臉色變了又變,阮寄真才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不重不響地喊了一聲:“靈均……”


    “誒,師兄,”謝靈均乖巧順從地應話。


    阮寄真淡淡地道:“莫要胡鬧。”


    “是,師兄。”謝靈均站起來,舉著杯子對其他人道,“小子無狀,驚擾了各位雅興。不過是些玩笑之語,請各位不要當真,原諒則個。”


    “無妨無妨,小兄弟性情率直,不必如此客氣。”白玉京等人忙擺手示意不用,可杯子裏的酒水卻是不敢喝一口。


    說話間,陳機嘔得麵色發青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謝靈均舉著杯子又對他一笑,笑得這人腿一軟,摔坐在了椅子上,哆哆嗦嗦不敢多話。


    阮寄真也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賠禮:“師弟性子頑劣,還望各位莫要與之計較。”


    白玉京等人再三說了不敢之後,這不大不小,不真不假的所謂玩笑終於被揭了過去。桌上的菜肴依舊是美味無比,現場的氣氛也終於與之相稱起來。那種隱隱的試探、炫耀與鄙夷終於被小心翼翼地藏起來,能好好坐下來嚐一嚐這三京樓的好酒好菜。


    於傅蛟而言,今日與雲極一晤,乃是為了試探方無應的態度。果不出其所想,這方無應依舊是之前那一副傲慢無比的性子。連他帶著的兩個徒弟都沾染了此人的脾氣,頗有些任意妄為。但白玉京城主也不得不承認雲極弟子的厲害。


    再次見那阮寄真,傅蛟一眼便看出了此人的功力又上了一個台階。行走如風,目明如星。回想這多年所遇各門派裏的苗子,竟無一個比得過去。


    不是說為了救譚家人受了重傷麽?為何竟半點看不出不妥?甚至還因禍得福了?


    傅蛟心中的疑問是一個接著一個,每一個都叫他心亂如麻。莫非上蒼無比偏愛雲極山莊,竟叫所有的奇遇都被他們給遇上了。


    白玉京城主看了看自己的兒子與幕僚,又看了看對麵,心中感慨。雲極山莊不過三人而已,卻有著一股蓬勃向上的勁頭。甚至都無需多加捉摸,都能看到在他們身上無限潛力的未來。這樣盛景當前的模樣,曾經的白玉京也曾經曆過。


    可是現如今,尚不過三代而已,白玉京竟也陷入了權利與派係的鬥爭當中。傅蛟非是一般目光淺短之人,如何不知這般內耗下去半點好處也無。


    一番感念之下,他不由懷疑自己當初想先消磨了雲極山莊,再與血滴子慢慢周旋的想法是否是錯了


    然而這一派心思起伏,傅蛟是不會表露在臉上的。席麵上的話,不過是旁敲側擊。但捫心自我,若是他處於方無應的位置,必然也不會和血滴子妥協的。


    宴到席末,傅蛟溫聲道:“此次阮少俠來參加武林大會,實乃我南都之幸。上場的莫不是各門各派的拔尖弟子,天下武學之精妙皆匯聚於此,想來少俠是不會失望的。”


    “多謝傅城主,”阮寄真聞言亦是沉穩道謝。


    再多言二句,方無應便帶著弟子們告辭。行至樓下,方無應攔住白玉京等人,“到此便不必再送了,我們自己回去便罷。”


    “方兄實在是客氣了,不過是地主之誼。”


    “……地主之誼,”方無應念著這幾個字笑了笑,衝傅蛟拱了拱手,“但願傅城主能堅守這地主二字,莫要讓有心之人反客為主罷。”


    說完,他帶著兩個弟子揚長而去。


    “父親,這方無應是什麽意思!”傅停楓今日受了氣,不免氣憤不已。


    傅蛟看都不看他,冷然道:“閉嘴,方才丟的臉還不夠嗎。”


    這麽一說,傅停楓臉上一滯,看著後頭縮頭縮腦的陳機便不再多言。傅大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在心中冷笑。他這二弟這些日子猖狂得沒邊,到處作妖。今日若是在別人麵前丟了麵子也罷了,偏偏是雲極山莊。合該是要叫他知道,什麽是分寸才好。


    “雲極山莊是要和血滴子不死不休了,”傅蛟反背著手,忽然如此說道。


    眾人心中皆是一頓,傅得鬆上前一步,恭敬問道:“難道……他們沒有半點妥協之意?”


    “方無應行事可無妥協二字。當年為了鑄劍客的事情,他一劍削落白玉京的城門,砍了多少門派弟子。山東七殺最有本事的三個弟子直接死在了山門口。七殺因此一蹶不振,江湖地位直接掉到了末尾,現今才有些起色。”


    提起了舊事,傅蛟難得沒有露出之前的糟心,反倒是笑起來:“還有你看那謝靈均,不過受了一兩句激,便說要下毒殺人的。”


    陳機聽到這話,忍不住後退一步,傅停楓瞪了他一眼。其他的客卿麵麵相覷,無一不是在回想雲極山莊行事。每想一件,心中恐懼莫不多生一分。


    “還有阮寄真覆滅洞庭四江……嗬嗬,”傅蛟嘴角挑起一絲冷笑,“種種件件,皆都是幹淨殺絕之事。若不是他們做出的事情都站住了江湖的一個義字,早被人唾罵了。你還要問有沒有妥協的可能嗎?”


    “可是,可是,那血滴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輩……”


    “行走江湖誰不是心狠手辣,怕的就是不夠心狠手辣,”傅蛟轉頭看著兩個被繁華高位牽絆住了江湖人根骨,忘了俠義二字該怎麽寫,骨氣二字該怎麽念的兒子,“血滴子明裏暗裏動了這些手段都傷不了雲極山莊半分。退而求其次,便會拿那等黏黏糊糊也,一打就求饒的人開刀。方無應有句話倒是說對了,莫要讓有心人反客為主才好。”


    說完,他丟下一堆心膽俱顫的人,騎上馬也離開了。


    ·


    這方到了金陵城沒幾天,雲極山莊可是將該見的人都見到了。阮寄真問方無應有何布置,那正讀著話本子的雲極大莊主手一攤,心安理得地說:“誒?沒有呀。“


    阮寄真拿起守心轉身就走。


    ”哎呀哎呀,徒兒莫氣,徒兒莫氣,“方無應笑嘻嘻地攔住了大弟子,”開玩笑的,開玩笑的。為師正好有帖子想請你幫我送。”


    阮寄真動心忍性,盡量克製住了自己的脾氣,“送往何處?”


    “勞你送往歸雁盟的住處去,上回曾言有話要談,也該是等急了。”


    “的確是等急了,都著信來問了,”謝靈均從外頭跑進來,手裏舉著好多封書信。將大多交給了師伯後,拿出一封道:“譚二哥的信也來了,他說金陵城裏的賭坊已經架好局了。若我們無事可以前去下注了。不過,他說最好等師兄贏了第一場時再去下注,到時候才賺的多。”


    “這倒也是,”方無應點頭稱是,又向徒弟問:“你第一場的對手是誰?”


    “雙蛇鞭,蔡勤。”


    方無應嗬呀了一聲,略驚道:“竟是這麽個小子。”


    “師伯你認識他?”


    方無應搓了搓下巴,“也不算很熟,隻不過當初我為了老三的事兒被一夥人追殺。這小子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個頗有骨氣的人。他並無師門依持,這些年的名聲全是自己打拚出來的,實在是個漢子。”


    能得方無應這樣一句誇,想來這人的確是不差。雲極大莊主似是有個毛病,極度看不上與自己年歲差不多的英雄豪傑。比如傅蛟,比如賀飛白,他都嗤之以鼻。反倒是對年輕人多有讚賞,若遇見一兩個好的,必是要誇上一番的。


    “這機會正好,”他一闔掌,對著徒弟說,“想你出師以來,少與行鞭之人比試過,不妨趁現在領悟領悟。十八般武藝,十八般兵器,總有你不擅長的。我記得寧姑娘便是用鞭子的,你送了信回來,便去找寧姑娘討教一番吧。”


    幾句話之間,將阮寄真一天的行程全都給定下來了。阮寄真也沒有怨言,應了一聲好便提劍出去了。謝靈均看師兄走了,便有些無聊正想回房去,卻被方無應攔住了。


    “師侄來,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謝靈均真沒想到還有自己能幫上忙的事,忙表示盡管吩咐。


    方無應笑嗬嗬的,但問出的話卻很是驚人,“隻是想問你,可有什麽□□讓人吃了會昏迷不醒。若是強行施針喚醒,中毒者便會腹痛不已直至死去。”


    聞得這一番問,謝靈均也嚴肅下神情,“還請師伯將具體症狀再與我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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