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殿。\\


    這是專職上朝的地方。


    朝下,黑壓壓地跪滿了文武大臣。這是第一次,芳菲見到北國的全體大臣。乙渾,元賀,陸泰,任城王等等……


    所有人的不滿全部咽在腹中,不得不參拜:


    “陛下萬歲!”


    “娘娘千歲!”


    所有人的焦點,都在皇後身上——後宮半壁江山,北國從此有了皇後,這意味著什麽?對於北國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更詭異的是,陛下回宮後,不是讓她首先回後宮,而是讓她和他自己一起接受朝臣的敬拜,這意味著什麽?


    就算是皇後,也不能無緣無故就帶上朝堂吧?


    太子跪在最前麵,看著正殿上和父皇並坐的女子,大紅的喜服,鳳冠霞帔,臉色豔紅,就如新出嫁的喜娘!


    而父皇,也是一身嶄新的袍服,滿麵春光,從未有過的精神抖擻,就如那些意氣風發的剛成親的新郎。這樣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


    心裏,百般滋味,簡直翻江倒海。


    “參見父皇,參見皇後娘娘……”


    芳菲竟然老大不自在。她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端坐高台,接受太子的朝拜——不,這想起來都是那麽虛幻的事情。


    太子,他曾經高高在上——在自己的心目中,是高不可攀的,無法抵達的溫柔的彼岸,而不是這樣跪在下麵,朝拜自己。


    她心慌意亂,外表卻平靜無波。


    皇後,這是皇後的義務!


    她聽得羅迦愉悅的聲音,滿是自豪和誇獎:“皇兒,你做得很好!朕不在的這些日子,你處理的事情,都很好,很合朕意。”


    “多謝父皇誇獎!”


    “好,大家都辛苦了。朕離宮日久,今晚賜宴,大家去禦膳房就坐。”


    “謝陛下。”


    禦膳房的外麵,一片非常廣闊的禦膳堂,早已擺滿了各種佳肴,空氣裏都飄蕩著濃鬱的香味。


    朝臣們按著官位和等級入座。


    但是,他們很快發現,滿桌的佳肴,卻沒有酒。桌上都放著湯,一罐一罐的湯。眾人都很意外,難道是禦廚忘了上酒?可是,每一桌都沒有酒。北國這樣的大宴,每年都會舉行一兩次。哪一次不是觥籌交錯,琥珀美酒?


    無酒不成宴。


    乙渾皺眉:“禦膳房的人是怎麽搞的?酒呢?”


    任城王也大聲道:“酒呢?”


    太子都很意外,抬頭,隻見父皇已經攜著芳菲入座,他二人共用一個案幾,也沒有酒。


    他正要責問禦廚,怎會如此失禮,卻聽得父皇朗聲道:“各位愛卿,今日朕宴請你們,換點花樣,不飲酒,喝湯……”


    他率先端起一隻玉碗,裏麵是鮮美的熱湯。


    眾臣嘩然。


    陛下這是哪門子的心血**?怎麽不喝酒了?


    “各位愛卿,朕此次禦駕親征,親自體驗民間疾苦,朝廷100萬大軍的奉養,讓北國人民賦稅沉重。就拿南朝前線的三十萬人來說,就要耗掉我們長城內側三十萬戶籍勞動力一整年的賦稅。這些,還不包括宮廷的修建,其他的勞役。一遇到天災,北國就府無存糧,民不聊生,年老的大臣,想必還記得幾十年前的那場大災,北國的人民幾乎一半逃亡去了南朝,後來,多虧了北武當的金蘋果救急,才渡過難關。現在,大家榮華富貴不提,但是,你們可知道,釀酒要耗費多少糧食?大家吃喝玩樂的時候,國庫又會被損耗多少?有鑒於此,朕下令,今日始,全國大範圍內戒酒,廢掉一些釀酒的作坊,節約糧食,充作前線。隻留原來釀酒規模的1/3;除了祭祀,盛宴,不得飲酒;朝中大臣,也不得肆意爛醉如酒;尤其是皇子皇孫,更應戒酒,以做國家表率;如有違逆,輕則罰一年俸祿;如屢教不改,就廢黜爵位和封地……”


    眾人大吃一驚。陛下為了軍隊籌集糧草,提倡節儉,無可厚非;可是,卻下了這麽嚴格的禁酒令,而且,主要是針對皇室。


    說穿了,就是不許皇室成員酗酒,尤其是不許王子王孫們酗酒。


    太子也十分驚訝,父皇這是在幹什麽?為什麽會立下這麽一條古怪的規矩,而且還告知天下?


    羅迦端起湯碗,大聲道:“如今,北國勢力日益強大,但是,我們還遠不是中原之主,各位愛卿,都應該克勤克儉,從國家利益出發,等消滅南朝,一統天下,朕再和各位愛卿痛飲!”


    他言畢,端起碗,一飲而盡。


    眾臣便也端了碗一飲而盡。


    芳菲也喝了自己碗裏的湯,抬起頭,對上陛下眼裏的笑意。她悄然眨了眨眼睛,這個陛下,禁酒令也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的,真是有他的。


    目光往下,不經意地,又看到太子,卻見他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而且,整個臉色,都顯得相當的憔悴。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回來後,太子自始至終都在躲避著自己的目光,盡管他表現得那麽從容,但是,唯她才看出,他那樣深深的不自在。


    忽然想起自己被攆出宮,他追到城門外,拿了盒子:“芳菲……這是你的診金……”


    那個時候,她以為,已經和太子徹底消除了一切的芥蒂,有了真正的內心交流,原來,不是麽?


    她暗暗地歎息,皇宮,莫非真的不是一個適應用心去感受的地方?


    太子不經意地看馮皇後,但見她坐在父皇身邊,舉手投足,都那麽合乎規範,隱隱地,真有幾分母儀天下的架勢了。


    隻是,為何她的眼神,始終從來不向自己這邊瞄一眼?


    那麽深的傷害,難道真的如此就撫平了?


    自始至終,他再也沒有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的回宮,對她,對自己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


    午膳後,羅迦立即上朝,處理緊急的公事。


    芳菲這才先獨自回到立正殿。


    此時,已經快到傍晚了,夕陽早就下沉了,她看著身邊跟著的八名宮女,這才隱約地:自己,真的是皇後了!


    成了皇後,第一步該做些什麽?


    立正殿。


    芳菲站在門口,竟然恍若隔世。


    彩旗招展,故人依舊。


    紅雲和紅霞二人一路簡直眉飛色舞。娘娘回來,重掌六宮,她們當然與有榮焉。立政殿其他都沒有變,隻添加了一些花草,算作喜慶。


    宮人們還都是那些,一個個喜笑顏開地跪著:“參見娘娘,參見娘娘……”


    “快起來,大家免禮。”


    芳菲打量這久違之地,心裏掠過一絲惶恐。


    宮女在外通報:“太子妃的宮女如意求見。”


    “進來。”


    她微微地意外,太子妃怎會派人來見自己?


    如意,她是見過的,而且也很熟悉,以前是跟悅榕一起伺候自己的。


    如意跪下,滿臉喜色:“奴婢參見娘娘。太子妃令如意給娘娘送來一點補品。”


    紅雲把盒子遞上來,芳菲打開,裏麵除了一些滋補的山參之類的,下麵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上麵,隻畫了一個圈圈。


    她心裏一震,她是認得的,這個圈圈,是自己在太子府時,跟他一起的日子,朝夕相處,畫畫寫字時,他最喜歡用的記號。


    她強忍住那心驚動魄,微笑道:“太子妃還真是一片熱心。如意,你回去吧,就說我知道了。”


    “是,娘娘。”


    如意退下,芳菲屏退左右。薄薄的幾冊紙,簡而言之,便是太子府的謀士歸納的一本《皇後冊》,一招一式,簡直是一本如何教她做皇後的初學寶典。


    她合上冊子,眼眶濡濕。


    曾以為太子變了,太子那麽冷淡。原來,他是早已做好了準備,他肯定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生怕自己再猛衝猛打,竟然提前準備了這樣的東西。他一直在擔心自己,怕自己要不了幾天,又被趕出去。


    她悄然擦掉眼淚,不敢讓任何人看見。然後,撕掉了那個畫著圈的扉頁,隻留下了那本薄薄的冊子,習慣性地來到梳妝屋。


    屋子裏纖塵不染,那是她的私房錢存放的地方,甚至好幾個櫃子依舊鎖著,那是她存放秘密東西的地方,就連陛下也不許打開。


    鑰匙就放在一個抽屜裏。她當時是全部留下了的。


    伸手,那鑰匙果然在裏麵,紋絲不動。顯然陛下從未打開過那幾個抽屜。


    她拿了鑰匙,打開,將這本小冊子放在書櫃的最底層。


    再環顧四周,那些標注了標簽的珠寶,原封不動地躺在裏麵;其實,她平素很少賞玩珠寶,也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件。多了少了,完全沒有任何的印象。


    門外,紅雲悄悄地:“娘娘,她們來了……”


    “誰來了?”


    “後宮的嬪妃……還有張婕妤她們……”


    “知道了。紅雲,你進來。”


    “是,娘娘。”


    芳菲環顧四周,紅雲心裏一驚,難道娘娘發現少了那些零散的珠寶?陛下命令了,誰也不許告訴娘娘的,自己和紅霞都沒說過啊。


    “紅雲,你把這些珠寶收拾一下。對了,一共來了幾位娘娘?”


    “來了十八位。”


    這是陛下的全部後宮了。此外,還有七八個被打發到封地的妃嬪,都是有兒子的,基本不再可能回宮了;剩下的,要麽是生了女兒的;要麽是左淑妃張婕妤之類年輕漂亮的。


    “好,你把零散的珠寶分一下,每個盒子裝一份。”


    紅雲好奇地問:“娘娘,我們回來的時候,陛下不是給你準備了禮物麽?”


    “那份要,這份也要。”


    “是。”


    紅霞也進來幫忙,二人非常麻利地就準備好了。


    “娘娘,這是給她們的禮物?”


    “嗯。”


    紅雲吐吐舌頭,“娘娘,難道張婕妤也給麽?你可以好好教訓一下那個張婕妤,以前她那麽囂張。”


    她輕斥:“不得胡言亂語。”


    紅雲不敢再說什麽了。


    “娘娘,現在就出去見她們麽?”


    當然!本來,依照她的性子,是不會見的,但是,看了太子送來的“寶典”,知道他良苦用心,就決定見了。她在心底自言自語,難道,所有人都認為自己回宮後,不到三五個月,又會被趕走麽?


    主要是,張婕妤,她是否也是這樣認為?


    紅雲和紅霞喜滋滋地在前麵開路,後麵,八名宮女跟著,旁邊,還各自兩名宮女拿著法架。


    “皇後駕到!”


    外麵,立刻一片跪倒之聲。


    “參見皇後娘娘……”


    “參見皇後……”


    跪下去的,不僅僅是宮女。黑壓壓的一片,全是後宮女眷。陛下的三宮六院,全在這裏了。一二十名妃嬪按照地位的高低跪在前麵,環肥燕瘦,老少不等。


    芳菲曾參加過陛下的家宴,但隻有一次,那一次,心慌意亂,不如這一次看得清楚。而且心情也是不一樣的。


    這一次,是以主人的身份!


    陛下甚至沒有跟她一起,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一路上對她灌輸的都是:“皇後,你是後宮之主,以後,後宮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後宮半壁江山,你可萬萬不能疏忽大意!”


    這半壁江山是什麽意思呢?


    她的目光,好奇地掃過這一群跟自己“共夫”的女人。


    這些妃嬪,也悄然打量著她。


    馮昭儀的第一次出場,就是金寶金冊,那時,已經隱隱幾分皇後的架勢了;但是,這一次,卻是名正言順的皇後:金寶金冊,加上皇後的敕封冊子,皇後的佩緞,鳳印,都擺在麵前。


    她一身正式的大紅禮服,十二道鳳紋,繁複而堂皇的手工,絢爛而綺麗的鳳冠,甚至她手上的戒指,熠熠生輝的紅寶石。


    張婕妤最是清楚,當日趙立和乙辛送回這顆戒指,陛下是如何地雷霆大怒,痛心疾首;就是那時開始,她便清楚,自己和那個小肥球,在陛下心底,是完全無法比擬的!


    這是所有妃嬪第一次看到陛下的皇後——盡管陛下已經年過不惑,兒女成群,但是,他從未立後,從法律上來說,他就還是個鑽石王老五——現在,才是新婚!


    芳菲忽然覺得很搞笑。


    當你想想看,一個男人有了許多女人,許多兒女的時候——他竟然還是真正名正言順地鑽石王老五,你想,這是何等滑稽?


    但是,芳菲當然沒有笑出來!而是一種無形的悲哀。


    她覺得壓抑,看著這麽一大群的女人——跟自己一起虎視眈眈地盯著一個男人——很難說,究竟是自己對不起她們,還是她們對不起自己!


    雖然,現在,自己總算是陛下法定上,真的嫡妻了!


    也就是說,自己終結了陛下寶貴的“鑽石王老五”生涯。


    那些,都是陛下的小妾——而已!


    她甚至並未怎麽打量張婕妤等;而是看著後麵那一排名分低下的中年婦人,她們三四十歲了,是陛下真正意義上的同齡人,當初也曾花樣年華,但是,時光流逝,忽忽之間,她們為陛下生的女兒都嫁人生子了。


    所以,她們自然就是明日黃花了。


    而且都是北國的女子,年輕時的風韻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她們現在,高大,粗糙,當然引不起陛下任何ooxx的興趣。


    這些,都可以是自己的母親倍的女人了,進宮也很早,現在,卻隻能跪在一個年輕女人的腳下,俯首聽命。


    那種壓抑的感覺就更是強烈:如果可以選擇!自己,絕不會和這一群女人,如此地爭搶一個男人!


    絕不!


    可是,一切,又怎麽由得自己呢!


    時間,其實隻過了彼此打量的一刻,並不久。隻是,沉悶的壓抑,就讓人覺得一分一秒都很煎熬。


    張婕妤和左淑妃跪在最前麵。


    二人都低著頭,左淑妃明顯地非常不安,但是張婕妤卻非常鎮定,十分恭敬,這個時候,不伏低做小,是不行的。


    芳菲看著這兩個女人,尤其是張婕妤。


    她的語氣也是淡淡的:“你們都起來吧。”


    “謝娘娘。”


    妃嬪們站起來。


    張婕妤卻跪在地上,紋絲不動,頭也叩下去。左淑妃本是已經悄然要起來了,但見張婕妤跪著,自己也隻好又跪下去。


    芳菲淡淡道:“你二人何故長跪不起?”


    張婕妤哭起來:“奴家求娘娘恕罪……”


    左淑妃卻說不出什麽恕罪的話,隻是跪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自己犯了什麽錯?有什麽值得要被饒恕的?


    她忿忿地,抬頭,卻見皇後隻是看著張婕妤:“哦?張婕妤,你有何罪?左淑妃,你先平身。”


    左淑妃硬著頭皮起身,“多謝娘娘。”又鬆一口氣。她當然記得前仇舊恨,皇後落難時,自己也曾奚落過她,難道她要秋後算賬?


    但是,能先不跪著,當然是好事。


    唯張婕妤仍舊跪在地上,心裏暗罵,皇後這擺明了叫左淑妃起身,卻不叫自己平身。難道誰想一直跪拜她這個死肥球?


    嬪妃們的目光,便全部落在她的身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張婕妤當初和小憐在宮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她本人稍微低調,不如小憐那麽狂妄囂張,可是,誰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幕後推手?


    幾曾想到,馮昭儀會以皇後的身份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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