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


    這是一座非常冷清的門,人煙稀少,尤其是大雪天,更是罕有人出入。


    乙渾將手攏在胡服的窄袖裏,在對麵的花崗岩大台後麵,一個人慢慢走來。


    二人幾乎是擦身而過。


    “娘娘……”


    “打探得如何?”


    “我已經派人徹底調查了那個賤婢的身世。她根本就不是通靈道長的俗家侄女。通靈道長的俗家侄女早就死了。”


    果然!


    “娘娘,您掌握的情況也說出來吧。現在,我們需要開誠布公。”


    張婕妤低聲道:“我要知道了,怎會還要你去打聽?我隻無意中聽說這賤婢身世有異。”


    “娘娘……”乙渾笑得很是奸詐。張婕妤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既然是要合作,她為什麽要藏著掖著?


    “丞相,我該說的都說了。有些東西,合適的時機,我自會告訴你。”


    這時,乙渾偷眼看到老遠處有巡邏的侍衛,不敢再停留,急忙微咳一聲就走了。張婕妤也及時轉身。在她身後,是幾株花樹。她來這裏,是風雅“賞花”的。侍衛走過來時,見張婕妤賞花,行個禮就走了。


    她慢慢地回去,老遠地,見那些摘花的宮女,熱熱鬧鬧地在雪地上奔跑。其中,便有小荷。她看到風將小荷的長長的大氅吹起,雪白臉的少女,奔跑的動作也如舞蹈一般。她們常常在這裏出沒,一天兩天……十天,半月……陛下,一次看不到,兩次看不到,永遠都看不到麽?


    她臉上帶了淺淺的笑意,就如一個博弈的高手,用這一切下注,換取自己的地位,張家的生存——宮鬥,永遠是不可避免的,不是麽?


    她經過,一眾宮女都行禮。小荷也在其間,她表現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鎮定,大方,又帶點小小的驚恐。


    這是她樂意見到的,畢竟,小荷是歌妓出生,真正的戲子,懂得做戲。那是比小憐更厲害一百倍的高手。甚至無需自己的指點,她就往往能無師自通。


    小飄跟隨著她,一邊走一邊悄聲地回報:“娘娘,小荷做得很好。”


    “左淑妃沒有為難她吧?”


    “怎麽沒有為難?左淑妃很討厭她,每天都指使她幹粗笨的活計。穿也不讓她穿得像樣點。娘娘,依奴婢之見,左淑妃不靠譜,她絕不會創造條件讓小荷受到寵幸。”


    “我本來就沒指望這個蠢貨。她不阻止就是好事了。她的醋性比那個賤婢還大。隻可惜,她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沒那個小賤婢的好命。”


    “她要是壞事怎麽辦?”


    “她壞不了事。小荷會靠自己。”


    “唉,但願如此吧。”


    就在二人剛剛離開的時候,陛下和一群宮人又往立正殿的方向而來。路過一片鬆林,下雪路滑,還是那群嘻嘻哈哈的宮女,前麵的小宮女,跑得跌跌撞撞的。


    這一次,倒是沒有撞到羅迦,老遠地就抱著梅花,和小宮女們一起跪下:“參見陛下。”


    羅迦看著這群冒冒失失的小宮女,根本沒留意誰是誰,皺著眉頭就走。他心情今日很是不悅,哪有心思管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倒是小涵幫著斥責一句,見陛下走了,他便也跟著走了。


    小荷站起來,宮女們推推搡搡地各自散去,她卻微微不經意地看看陛下離開的方向。這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竟然有人曾經見了自己一麵後,又忘了!


    怎麽可能?


    在張家的時候,她就見過不知多少達官貴人。無論是誰,隻要見過自己一次,就是過目不忘,她對自己的美貌,是非常有信心的。


    可是,為什麽陛下上次明明就有點“驚豔”的樣子,今天反而掉頭走了?而且,目光過處,顯然根本就沒有認出自己是誰。


    太挫敗了。


    在宮裏呆了這麽久,她對自己的“工作”幾乎已經厭倦了,尤其是左淑妃的挑剔,稍不如意就雞飛狗跳,甚至皮肉之苦都是家常便飯。


    禦書房裏。


    羅迦正在大桌上寫一副字。這是他最新的愛好,在冬日的時候,寫大字,既是一件費力氣,也是一件很挑戰的事情。


    他提了筆,全神貫注,毛筆落下,頸子上卻一陣暖呼呼的嗬氣,眼睛已經被一雙柔軟的手蒙上,她輕輕嗬氣的聲音,軟軟的笑聲:“陛下,你猜我是誰?”


    “大灰狼?”


    “!!!”


    “小豬仔?”


    “!!!”


    “傻東西?”


    “!!!”


    那熱氣嗬在脖子裏,癢得不行。他一反手,就將身後的人抓出來。她穿一身茸茸的狐裘,整個人就像暖呼呼的一團火焰。


    “唉。”


    “陛下,為什麽唉聲歎氣?”


    “還不是因為朝堂的事情。”


    “又是乙渾這個老家夥惹你生氣了?”


    “乙渾,元賀,任城王,這些老家夥,每一個都跟朕作對。朕要用王肅,都沒有辦法,想想真是憋屈……現在高太傅又死了,朕要想推行點什麽新政,就更不容易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陛下,馬上打天下,可不能馬上治天下。我看了各地的奏折,今年收成倒好,但是開春後,又麵臨許多新的問題,和南朝的戰爭,虎視眈眈的齊國……”


    羅迦悶悶道:“朕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


    “陛下,你先恢複太學吧。”


    “哦?說來聽聽。”


    “自從崔浩被誅殺後,太學就荒蕪了。現在,你可以下令恢複太學,無論北國貴族還是南朝來的漢人,都可以進入學習,讓貴族子弟優先,然後,不觸動他們的利益基礎上,搞一個試點……”


    “什麽試點?”


    “你可以選擇一個信得過的傾向漢化的官員,賞賜他一定土地,讓他隻在自己的領土上,推行南朝的政策,將土地給奴隸們租種。這樣,奴隸有了土地,隻繳納一定賦稅,剩下的便是自己的,生產積極性就會高許多……”


    這個話題談了很久,但是,卻始終無法實施。


    “開春的戰爭,糧草是關鍵。如今國庫損耗巨大,雖然休養生息了這一年;但是,遠遠不足以儲備那麽巨大的糧草。”


    羅迦有些為難:“可是,那些良田都被貴族們占了,動他們的土地,他們又要反對。”


    “陛下,你根本不用動用他們的土地。如今長城以內,南朝邊境,連年戰爭,災荒,廢棄荒蕪的田地無數,許多地方官的奏折上說,千裏無人煙,這些荒地都是無主的,正好用來試點。那些老家夥反對得了什麽?”


    羅迦大喜:“好好好,朕就依你此計。”


    “你可以考慮一個適當的人選。”


    “不用考慮了,就你。”


    “啊?我?”


    “對!朕現在賞賜皇後荒田千傾。賞賜別的漢臣,那些老家夥要唧唧歪歪,可是,賞賜皇後,誰敢說什麽?”


    芳菲好生為難:“你賞賜我也沒用。誰去幫我管理?”


    “李奕去!”


    “啊?”


    “王肅現在宮裏受到排擠,在禮部的日子都很艱難;北武當的工程竣工了,李奕按理明年開春就該回宮,可是,如何安置?朕不如幹脆將他外放。看他是否真的有才能。”


    芳菲大喜過望:“好好好,真是好極了。陛下,派他去,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朕令他做秘書令,去管理你的田地,推行漢化,先小範圍試點,到時看看成效再說。”


    芳菲真是喜悅得手舞足蹈,她怕的也是李奕回宮,處境尷尬,現在,先放出去鍛煉,也許,對他是更好的事情。


    因這個安排,羅迦的心情便好了許多。


    芳菲給他端了茶,又輕輕在他額頭上按摩。他非常舒適地一邊喝熱茶,一邊享受。她按摩一會兒,軟軟地抱住他的脖子:“陛下,你真好。”


    又來了,這個小東西又來了。羅迦啞然失笑,故意道:“是感謝朕賞賜你良田千頃麽?”


    “當然不是了。陛下,我有個預感……”


    “什麽預感?”


    “北國真能仿效南朝,合理變革,一定會成為最強大的國家。”


    “哈哈哈哈”這話真比最厲害的強心劑更有效,羅迦目中露出精光,“小芳菲,朕這次聽你的,以後,北國壯大了,也做個什麽一統天下的秦皇漢武。”


    他忽然又覺得意外:“小東西,這次回來,朕怎麽發現你比較關心北國的前途了?”


    她微微咬著嘴唇,紅了臉:“哼,難道我就不該關心麽?我也是北國人耶。”


    “哈哈,這倒是……”做了皇後,當然跟小妾的想法就不一樣了,而且是在北國的列祖列宗麵前叩過頭的,這時,才是名正言順地北國人嘛。


    羅迦何嚐不知道她的想法?第一次進宮,完全是被迫的——被自己囚禁在宮裏,後來又受那麽多苦,當然不會有什麽主人的感覺了。


    心裏忽然無限地感慨,手一伸,將她摟過來,抱在懷裏,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小東西,這裏的一切都是你的了。所有一切,你都要出謀劃策了,知道不?”


    她學他的樣子,輕輕咬他的耳朵:“知道啦。”


    這輕輕的噬咬在耳邊拂過,簡直麵紅心跳,羅迦也不明白,明明是兩個人天天膩在一起,還有如此**的感覺。


    他的聲音沙沙的:“小東西,以後,要一直這樣,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許再跟我賭氣了。”


    “……”


    不答麽?輕輕地,便咬住了她的唇。


    “小東西,以後都要這樣乖乖的,跟朕齊心協力,好不好?”


    “!!!”


    心裏是期待的,又是完全放鬆的,把個小人兒,如麵團一般揉在自己懷裏,那是真正毫無隔閡,兩心如一,無論什麽時候,她都站在自己的立場,和自己一條心。這樣的人,天下,哪裏還能找到第二個?


    “小東西,還不答應啊?”


    嘴唇不是被親,而是被啃啊;而且,最最可恨的是,耳朵也被揪住——難道是想把自己的耳朵揪成小白兔麽?


    她嗚嗚地,無法反抗,隻能迷迷糊糊:“好嘛,好嘛……我不跟你一條心,還能跟誰一條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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