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婕妤已經非常低調地蟄伏著,罕有出去。更主要的是,她已經知道,立政殿調離了兩名宮女。那是自己收買的奸細,全被張孃孃不動聲色清理了。


    這一次,不比小憐的時候了。她立即明白,皇後真的是做好了準備了。甚至左淑妃,也壓根不露麵了。關於小荷的一切,都在受到封鎖,幾乎所有的矛盾,都指向自己身邊了,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在慢慢地收攏。


    小飄悄然進來,關了門,才低聲道:“娘娘,小荷已經完全脫離我們的掌控了,怎麽辦?”


    張婕妤懶洋洋的:“你怕什麽?我怕的就是小荷不鬧。”


    “娘娘,這樣皇後很容易查到我們頭上。”


    “她早就知道了!”


    “為什麽?”


    “很簡單。小荷如此肆無忌憚,現在左淑妃徹底躲著我。肯定是皇後已經提前動過手了。”


    “那我們以後怎麽辦?”


    “那死肥球肯定要找我們麻煩。”


    “娘娘,你難道不擔憂?”


    張婕妤胸有成竹:“就讓小荷去鬧好了,她的風頭出得越大越好。現在,我反而怕她不去折騰了。”


    “娘娘,這是為什麽?”


    張婕妤笑而不答。每一步,都是出人意料。現在,皇後的心思全落在了小荷身上——幾乎所有人的心思都落在了小荷身上。可是,小荷算什麽東西?隻是這局棋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了。越是如此,自己才越是安全——大祭司啊,大祭司!


    這才是要那個賤婢的命。


    奪寵算得了什麽?


    要命才最痛快。


    這一點,她連小飄也不透露了。小荷無意之中,反倒成了這個陰謀的一抹遮攔,道具。她先拋出去了,許多東西都順利掩蓋了。她能不能得寵,都是其次了。馮皇後倒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小飄,夫人那裏有沒有什麽消息?”


    “沒有。現在皇後耳目眾多,奴婢不敢輕舉妄動,也沒有機會。”


    “好,你就不要再行動了。以後,我們就本本分分地守在這琉璃殿,什麽都不做了。”其他的,父母親、乙渾、大祭司,自然會搞定。


    自己就等著坐收漁利就行了,何苦再拋頭露麵,和那個賤婢鬥得你死我活?


    她悠閑地,磕著瓜子,想著小荷。


    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個野心勃勃的蠢貨,等事情一了,自己第一個便是要收拾她。但是,隻怕之前,皇後先就把她收拾了。


    她更是得意,讓自己的對手一個個去除掉對手,豈不是更加的快意?


    真沒料到,小荷會帶來這樣巨大的驚喜。


    這一日,小荷再次躲在老地方,冀望和陛下邂逅。


    陛下是匆匆而來的。但是,他這一次並未往山崗上看,而是匆匆離去。


    小荷本要下去的。可是,卻來不及了。


    她就站在原地。畢竟,陛下答應過,要幫自己換一個“崗位”,陛下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食言。


    她站了一會兒,才看到下麵,一行人,慢慢而來。


    很大的威儀,那是皇後的儀仗隊。皇後不知去了哪裏,弄了這麽大的架子。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眼神裏滿是豔羨。


    不能不豔羨的,人比人,真的要氣死人。


    她在這時,卻居然走出去,無意中路過的樣子。


    芳菲停下,看著那個抱著一些花枝出來的宮女,她那麽小心地行禮:“奴婢參見娘娘。”


    小荷!


    小荷現在改為跟自己邂逅了?


    不再跟陛下邂逅了?


    她笑起來,“你們先退下。小荷,你長得聰明伶俐,你且陪本宮聊聊天。”


    “奴婢遵命。”


    二人來到一張石桌子旁,小荷乖巧地上去,鋪好了厚厚的軟墊:“娘娘,請坐。”


    芳菲坐下去,厚厚的大氅鋪下,她整個人陷在大氅裏,十分寂寥。隻是看著小荷,看著那個少女的一舉一動。


    小荷溫順地看她,就如一隻小羊羔,卻忽然笑起來。


    芳菲淡淡道:“你笑什麽?”


    “奴婢笑你!”


    芳菲也不動怒,隻淡淡問:“為什麽?


    “你想把奴婢趕出宮,是不是?”


    “!!!!”


    “你怕奴婢搶了你的寵愛。即便你貴為皇後,你也怕別的女人爭寵,因為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你怕陛下隨時會移情別戀,所以,你提防著每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這算是激將法麽?


    “小荷,你覺得自己很絕色?”


    她跪下去,盈盈的聲音:“奴婢不敢!不過,奴婢年輕!新鮮!”


    年輕,新鮮!


    芳菲笑起來。倒覺得這個小荷真有點意思。


    “小荷,你知道麽?本宮要捏死你,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奴婢知道!就因為如此,奴婢才敢來見娘娘。”


    “張婕妤如果知道你這麽做,會不會很鬱悶?”


    小荷大著膽子:“皇後娘娘,奴婢不是任何人的人。奴婢隻是想憑借自己的努力,在皇宮爭得一席之地。”


    “你的一席之地指什麽?”


    “衣食無憂,不被人欺負,有榮華富貴!如此而已!求娘娘成全。”


    這還算如此而已?


    芳菲笑道:“如果本宮不成全你呢?”


    她跪下去,叩頭,拚命地叩頭:“奴婢隻有這一點小小的要求,娘娘恕奴婢直言,沒有小荷,這宮裏也會有其他新的女人進來,陛下,他是天子,美女如雲!娘娘與其擔心暗處的敵人,不如成全奴婢!至少奴婢在明處,在您眼皮底下,哪怕是做您的一條走狗。”


    芳菲盯著她,許久,才緩緩道:“小荷,你比本宮想象裏聰明多了!你比小憐聰明!”


    “娘娘,奴婢想替娘娘效命,希望娘娘成全……”


    “你怎麽為本宮效命?或者是為了在本宮身邊,更便於接近陛下?”


    她抬起頭:“對,奴婢就是這個打算!”


    芳菲笑起來,她倒直言不諱。


    “娘娘,奴婢出自青樓,非常了解男人,陛下也是男人。你今日可以把奴婢趕走,但是,昔日,還會有更多的小荷,層出不窮,前仆後繼……與其如此,不如扶植自己的實力,奴婢會死心塌地效忠皇後。您是皇後,奴婢如有任何不軌,立即就可以截斷奴婢的所有路,就像您自己所說,捏死奴婢,如捏死一隻螞蟻!奴婢,完全可以成為您的工具,今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女人能動搖您的地位了……”


    芳菲哈哈大笑:“你是說,讓我親手替陛下找一個新鮮的女人,看著他,鼓勵他,支持他,讓他盡情和那個女人ooxx,然後討好他,這樣,他就會一輩子寵愛我了?”


    小荷一愣,難道這樣不對麽?許多女人不都是這樣做的?


    “小荷,你難道不認為這樣很下作?”


    下作?那麽多女人,可都是正室貴婦,難道不是賢惠?


    “別人來爭是一回事!親手給丈夫送去女人,看著他們歡好,以換取自己的利益,這跟性賄賂還有什麽區別?而且是性賄賂自己的老公……”


    “!!!”


    “小荷,你知我為什麽容不下張婕妤?宮裏那麽多女人跟我鬥,我都無所謂,為什麽單單就容不下她?”


    “??”


    “就因為她性賄賂的是自己的老公——如果她還認為陛下是她的老公的話!一個女人,隻要真正對自己的老公有幾分情誼的話,是決計沒法眼睜睜地為他找泄欲的工具去討好他的!其實,她和陛下之間,根本不算得夫妻,而是一種交易,為張氏家族謀利益的工具!為此,她算政敵,而不算情敵!”


    小荷心裏一震!


    張婕妤算政敵,不算情敵?


    她急急忙忙地,想要說點什麽,不知是為了安撫芳菲還是安撫自己越來越絕望的心:“娘娘,你放心……”


    “哦?”


    “奴婢出自青樓,十一歲時,便被老鴇逼騙著服藥。今生,也別想生下一男半女……”許多妓女在初長成或者初潮一來的時候,就會被逼迫服下絕孕的藥,以免接客時發生意外,這也是許多妓女即便從良,也隻能做妾,無法生育的主要原因。


    現在,小荷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竟然自曝自己無法懷孕了。


    “一個不孕的女人,沒有任何的靠山,沒有子女,就絕對無法在後宮裏形成巨大的威脅。娘娘,奴婢不過是想獲得一點榮華富貴,不再被人呼來喝去!”


    “小荷,你倒坦率!”


    “奴婢不敢在娘娘麵前撒謊!讓奴婢效忠您,對您隻有好處,沒有任何的壞處!”


    “你不效忠張婕妤了?”


    她大膽地搖頭:“奴婢隻是張婕妤母親訓練的工具!進宮後,發現張婕妤根本沒有什麽勢力,隻是扶不起的阿鬥!奴婢覺得沒有必要效忠張婕妤了!奴婢現在,隻想忠於娘娘。”


    芳菲仔細地看她:“小荷,你倒真是個坦率的人。”


    “奴婢本不是那麽坦率的,但是,在娘娘麵前,的確不敢說謊!”


    芳菲看著她,這個女子多大啊?十六歲?十七歲?她的手,她的眼睛,她的臉龐,都花朵一般,絢爛欲滴。可是,她的眼神,早已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稚氣。


    她就如一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一步一步,從間諜到反間諜,雙重間諜,一人身兼。因為明白張婕妤的處境,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大膽出擊!


    小荷也偷偷打量她,不明白皇後這是個什麽意思。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漸漸地,她就慌亂起來,皇後,怎麽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以往,大戶人家的妻妾,為了奪寵,不是經常結盟,或者拉幫結派麽?自己對皇後,有百利而無一害,而且還是為她打倒張婕妤最有利的砝碼,她為什麽卻完全是這樣古怪的神情?


    “皇後娘娘……”


    “小荷,你多久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上次奴婢抱著陛下,被您看到的時候!”


    “哦?”


    “奴婢沒看到您,當時卻看到了紅雲的身影,就知道,瞞不了您了。”


    芳菲嗬嗬笑起來。


    她越想越是好笑,幾乎眼淚都笑出來了。


    “娘娘,您笑什麽?”


    芳菲搖搖頭,站起身來。


    小荷惶恐起來:“皇後娘娘,您這是?”


    她什麽都沒說,慢慢地往前走,走了幾步,看到小荷放在旁邊的花箋。她隨手拿起一張,看上麵的字跡,那是一首《子夜四時歌》裏的春歌:


    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


    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


    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


    她緩緩放下花箋:“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你既然來自南朝,為什麽不知道這一點?”


    小荷呆住了,站在原地,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關於芳菲的身份,張婕妤並未透露給她,她原以為北國的皇後,也是北國那麽粗糙,可是,難道不是?


    她第一次覺得心驚膽顫,對著這個女人,既不是張婕妤,也不是左淑妃,她是皇後!她甚至拿不準皇後到底是什麽意思,答應了自己?或者拒絕了自己?


    如果說拒絕了,為什麽沒給予任何的懲罰?


    如果答應了,那為什麽根本沒有理睬自己就走了?


    她躑躅在山林,這一次,是真的六神無主了。


    回去的時候,羅迦已經等在屋子裏。


    一見她,立刻興致勃勃地拉了她的手:“芳菲,你去哪裏了?為什麽才回來?我們好久沒一起去遊園了。走,梅花開得正好,我們出去走走。”


    不知為什麽,忽然很厭惡跟他碰觸,就連拉手也覺得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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