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迦也微微手足無措,甚至端飯給她的時候,手也微微發抖。


    她不想看到自己!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麽一直要裝昏迷不醒!


    小孩子無法察覺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興高采烈的:“太後,真好吃耶……你嚐這個……”


    他一個勁地給她夾菜,很快,她的碗裏便堆得小山似的。


    她一點兒也沒吃,也不餓,隻淡淡道:“宏兒,我有點不舒服,不想吃。”


    然後,自己摸索著,很快上了床。


    羅迦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也看了她一眼,但是,還是沒有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因為太後的聲音那麽溫和,說話的時候,還帶著笑意。


    “太後,這個冰鎮糕點,真的很好吃……你真不吃麽?”


    “宏兒,等太後好一點兒再吃好了。現在,她的頭受了點傷,不適宜吃太冰涼的東西。”


    小孩子更是毫無芥蒂。


    這一頓飯,和羅迦一起,簡直吃得興高采烈。


    羅迦心裏雖然微微酸楚,但是,好歹聽得她開了一句口,竟然也覺得興奮,隻陪著孩子玩耍,講故事,忙得不亦樂乎。


    直到孩子玩累了,上床睡覺了,他看窗外,也徹底黑下來了。


    **的女人,也睡著了的樣子。


    他打獵一日,也很累。


    屋子已經安靜,整潔,門閂也已經完全插好。他熄滅燈火,悄然地走到她的床前。


    黑暗中,她微微側了側身子。


    他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捏著她的手。


    她的手動了動,本是要抽回去的,但是,抽不動,便沒有再掙紮。


    黑夜,靜得那麽出奇。


    厚厚的木屋子裏,傳來外麵呼嘯的風聲。


    “芳菲……我給你做獐子肉燉蘋果幹吃,好不好?”


    黑暗中,沒有人回答他。


    隻有外壁沙灌裏的香味,咕嘟咕嘟,熊肉湯換成了獐子肉。甚至宏兒都不知道——他在暗夜裏,老臉發燙,覺得自己是個無恥之徒——當然不敢當著那樣的孩子,更不敢讓孩子知道任何的蛛絲馬跡。


    甚至都是等孩子睡著了——等孩子以為自己是去外麵的道觀後,才悄然繞道,又回到這裏的。


    不,自己絕不可能離開這個房間!


    絕對不會!


    他的聲音更低更溫和:“小東西,喝肉湯好不好?很好吃的。還有冰點,我也給你留了一份,再不吃,就要融化了……”


    芳菲扭過頭去,不是不吃,而是根本不餓。之前吃得太多了,鹿肉絲,野豬頭,估計都還沒消化幹淨呢!


    他當然早就知道哪些被消滅掉的東西去了哪裏,不用想,一看就知道了。他難道還不了解她麽?


    他心裏暗暗地壓抑著一種要爆笑的衝動——是歡樂的,開心的那種狂笑,但是,他還是沒有笑,強行咬住嘴唇,柔聲道:“那,明日再吃?”


    還是無人回答。


    他再也忍不住,翻身上床,什麽君子,什麽孩子,統統忘記了,也不想記得了,隻是摟住她溫暖的身子,輕輕撫摸她手臂上的傷痕,再也沒有說半句話。


    她也沒有說半句話。


    也沒有掙紮或者抗議。


    仿佛自己從來就不認識這個人——或者說,自己從來不知道這是夢裏還是現實。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隻有一個在漫長的孤寂歲月裏走過的女人,方明白的那種寂寞和渴望——人人都是血肉之軀,而非土木草石,無情無欲。


    這樣置身在一個男人溫暖而寬大的懷裏,是多少次午夜夢回時渴盼過的?


    隻是期盼得太久太久,事到臨頭時,反而麻木了,徹底麻木了。就在自己和弘文帝在先帝陵墓之前為了那個孩子做生死辯論,爭吵,決絕的時候,就已經徹底麻木了。


    糊裏糊塗裏,也不是沒有妥協過的,縱然是弘文帝——縱然是他一起吃飯一起看望孩子的溫存時光,也曾讓人小小的安慰。


    就因為如此,一度,甚至想忽略道德,忽略身份,忽略情感和精神上的妥協——就隻是為了一雙擁抱的手。


    每個女人,最終需要的,都是一雙擁抱的手。


    有人罩著自己。


    卻不料,終究還是不能。


    深宮漫長,永遠隻得一個人。


    等到她清醒的時候,徹底斬斷了這一切,也斬斷了一切可能重複發生的溫情厚意。


    “芳菲……這些年,你真是吃苦了……唉……”


    他常常一聲歎息,低低的。


    她卻忽然在他懷裏,不可抑止,淚流滿麵。


    敢在誰麵前承認自己痛苦呢?


    獨斷專橫的馮太後,無情無義的馮太後——一國之內最有權勢的女人,誰會認為自己是在吃苦呢?


    她的眼淚很快濕潤了他的胸口。


    他就如小時候一般擁抱著她,仿佛是自己小小的孩子,受盡了委屈,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傾訴的胸口,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倚靠的肩膀。


    再強的女人,都會在男人麵前示弱——隻是需要看那個男人究竟是誰俄而已。


    風起,嗚嗚嗚的,正好將她的哭聲遮擋,不怕宏兒聽到。她肆無忌憚,掩麵痛哭,整個人幾乎都趴在他的胸膛,一言不發,仿佛是一場夢魘,仿佛在夢中才有的輕鬆——再也不用顧忌任何的道義的束縛。


    甚至,不用顧忌在兒子麵前的羞恥。


    他也眼眶濡濕,隻是抱緊她,聽著她的哭聲和風聲一起,傳得很遠很遠,一聲聲的,令人心碎。


    玄武宮。


    弘文帝狩獵歸來,大獲全勝,隨從們抬了整隻的老虎,黑熊,鹿子,麂子,獐子等等野物開始整治,整張整張的皮毛下來,露出肥美的肉。


    秋季,正是動物們最最肥美的時候,它們飽食了各種豐厚的秋果。尤其是熊瞎子,它們最喜歡在繁茂的老叢林裏尋找野生的蜂蜜吃,一抓一把,吃得肥肥甜甜的,身子比往常胖了一倍不止。一剝開熊皮,甚至能清楚地聞到那股蜂蜜的香味兒。


    成排的架子上,正在燒烤各種野味。


    一壇壇的美酒,正在陸陸續續地搬上來。


    弘文帝狩獵三日,在極限的運動奔跑裏,顯得前所未有的精神,一掃昔日的頹唐凶狠之氣,興高采烈地看自己的收獲。


    太監給他斟一杯溫酒:“陛下,這次狩獵完畢,是不是該啟程回平城了?”


    “哈哈,是該回去了,耽誤這麽久了。今晚,設宴一次,明日休整,三日後,就回去。”


    老太監魏啟元鬆一口氣。


    耳邊砰的一聲,正是炭火裂開,烤鹿肉的香味頓時蔓延開來,弘文帝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怒道:“小太子為什麽都不來請安了?朕看,她們是再也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宮無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轉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轉身並收藏六宮無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