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睜大了眼睛:“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父皇還活著?”


    一如一個晴天霹靂,鋪天蓋地的炸下來。


    屋子裏,忽然變得那麽安靜。


    反而是她,變得那麽衰弱。


    說完了這句話,力氣就用光了。


    再也想不出來,如何繼續。


    她倒在枕頭上。


    而他就在她的身邊。在他最情烈如火的時候。


    身子忽然失去了支撐,他重重地倒下去。


    就如鋪天蓋地的心事。


    就如他永遠化解不了的心結。


    父皇,父皇!


    仿佛一根鞭子,狠狠地抽下來。


    她嚇唬自己!


    她每次都這樣嚇唬自己。


    他覺得莫大的悲哀。


    芳菲也莫大的悲哀,一時,竟然說不下去。


    因為,弘文帝的眼珠子那麽紅,嘴角也那麽嫣紅——甚至他的急促的呼吸,都那麽紅——


    那是驚天動地的一個秘密。


    她的聲音那麽軟弱:“陛下……我是嚇你的……我是嚇唬你……”


    不能揭開的一個秘密。


    否則,那是多麽巨大的傷害?


    弘文帝?


    宏兒!


    她不敢想下去。


    弘文帝呆呆地看著她的嘴唇,那麽呢喃的,充滿了恐懼和憤怒,甚至是憐憫的嘴唇:“陛下……隻要你別這樣……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弘文帝驚奇地看她。


    隻是看她,眼睛有一瞬間的迷茫,卻很快地就明亮起來。甚至那麽清澈——充滿了一種了然而悲哀的清澈。


    他也躺在她的身邊。


    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但是,手依舊環繞著她,十分溫柔。


    甚至沒有憤怒,也不曾咆哮。


    因為太過的安靜,芳菲反而害怕起來。


    她很想看他一眼,但是,她不能看——也不好轉頭看他。


    兩個人,就一直這樣靜靜地躺著。


    許久。


    他忽然開口,慢慢的:“芳菲……我隻是想回到過去……就如當年你在太子府,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這也不行麽?”


    那個時候,青衣綠環的少男少女,對酌下棋,花前月下,就這樣一輩子……初戀的那個女人,從此,烙印在心底。


    就如那些深宮許多年的帝王,為什麽對某些女人特別無情?


    為什麽對一些女人,特別鍾情?


    隻因為,她不逢迎他,她不算計他——她隻是真心真意地陪伴他,甚至可以嘲諷他,揶揄他……


    “殿下,你真笨耶……”


    “殿下,你猶豫不決,真像個老太太……”


    “殿下,討厭啦……”


    ……


    是誰這樣清脆聲音?


    是誰這樣花言巧語?


    為了這個目的。


    他等了許多年,直到,把自己和她的兒子,扶持上帝王的寶座。


    “芳菲……我從不後悔,也不害怕……哪怕還可以重來,我也會照樣的選擇。我會繼續選擇宏兒……我一直認為,有了宏兒,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那個夜晚。


    那個意亂情迷的夜晚,本是他一意主導。


    就如今夜。


    甚至,當夜他不喝酒,沒有乙渾的剪滅。也會如此。


    輪回該到如此,從來不會有半點的猶豫。


    他一直想得到——就是得到,這麽簡單。


    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生一個兒子,繼承天下。


    他沒有不愛。


    每一個年代,每一個家庭,每一個男人——隻要肯讓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為長子,為繼承人——那便是對她最大的尊重。


    古往今來,這世界上,任何的女人,莫不以此為榮耀。


    甚至,孩子的未來,比自己還珍貴。


    “芳菲……那個神仙……”


    芳菲閉著眼睛,淚如雨下。


    他也說不下去了。


    聲音有點黯然,眼神也有點黯然。


    那個謎一樣的人。


    是她在揭秘?


    把一切都捅破?


    讓自己的心思,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道德的負累。


    **的慘劇。


    自己一力承擔這一切!


    他沒有被她嚇到,從來沒有——能夠嚇唬自己的,隻有自己的內心。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


    “芳菲……我一直很害怕祖先的命運遺傳下來……但是,我和他們不同!”


    她淚眼迷離。


    不同麽?


    一個皇帝,和自己的繼母,這還不同麽?


    “芳菲……哦,你不是太後,也不是我的繼母……”


    他看透了她,徹徹底底地看透了她。


    “我們之間,光明正大,甚至,你先愛上我……是父皇,是他搶奪……我和我的祖先們不同!就這一點,我已經和他們不同!”


    祖先和小姨媽!


    而父皇,和自己的養女——


    若是罪孽,他們才是罪孽深重。


    自己,到底錯在什麽地方?


    就因為別人強行掠奪了自己,就再也不敢還手了?


    明明心上人擺在眼前,就再也不敢去要回來了?


    這世界上,還有天理麽?


    “芳菲……你真的一點不愛我?”


    她慘然扭過了臉。


    一個寡婦,麵對自己的初戀情人,又和他生了一個兒子……這麽多年的糾纏恩怨……這麽多年的忍讓妥協……


    難道,真的一點也沒愛?


    “芳菲,你看,你這個膽小鬼!”


    “!!!”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有什麽罪孽,也是我承擔!要下地獄,也是我自己!拓跋家族,還從未有女人,遭到遺傳的輪回懲罰……”


    “!!!”


    他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如果,你半點不動心,不愛我,會跟我回來麽?”


    她的身子,微微地顫抖。


    “就算是因為兒子!就算是因為宏兒……可是,你愛他,你愛我的兒子……”


    他的聲音,無限的喜悅。


    這麽多年,她愛兒子,勝過一切。


    誰說就沒有一星半點的移情作用?


    一個女人,可以對自己恨之入骨,討厭到了極點的男人的兒子,愛得這樣深沉,這樣不計代價?


    甚至,超過了神仙!


    他覺得自己被愛。


    不管她承不承認,他都感覺到了自己的被愛。


    他臉上滿是笑容:“我捫心自問,和父皇相比,我虧待了你哪一點!至少,芳菲,我保住了我們的孩子……”


    不是父皇那樣張狂,在她快臨盆的時候,還和她爭吵,大鬧,以至於難產;明明知道她曾經難產,可是,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還讓她去神殿……去目睹那樣的流血犧牲,劇烈慘痛,再一次的流產……


    千百次的借口,都沒法原諒。


    而她懷了自己的骨肉的時候,自己在幹什麽?


    自己有一星半點對不起她麽?


    自己在平城,不曾接近半個女人。


    自己一心一意守護她,不讓她有半點的差池。


    精心照料,一絲不苟,所以,這個孩子才能保全。


    僅僅是這一點,自己就比父皇強一百倍。


    ————僅僅是從愛她的心意來說——自己從未輸給父皇。


    這難道也有錯?


    “芳菲……我錯在想逼你……嗬嗬,我當時,就想讓你妒忌……所以,有那麽多女人……芳菲,我就錯在這一點……這是我最後悔的……”


    若是當年,自己如現在。


    直接把她帶回來。


    如父皇當年一般強勢。


    這一切,還會發生麽?


    一個女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除了接受,除了愛……縱然心有不安,可是,因為懷著熱烈的感情,懷著被愛的**,難道,就不會徹底軟化麽?


    宏兒出生,保證了她的安全之後,就該馬上帶她回來。


    妻賢子孝……一個賢內助,一個好兒子……或許,還有了其他的兒子,其他的女兒……但是,都出自她的肚子。


    一母同胞,還能有這麽複雜的問題?


    一旦失去了這個機會。


    便給了彼此互相芥蒂的空間,複雜的鬥爭。


    “芳菲……其實,對於你的一切想法,變革……我內心裏都是支持的。有時,故意要和你做對,拿架子,是因為,我總是妒忌……妒忌自己甚至沒有那些漢族大臣,對你來說重要……我妒忌他們……”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如果,她完全屬於他——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自己也會信任她,放開手腳,一如父皇當年。


    “芳菲……我知道,你不原諒我,是因為後來的那些妃嬪……”他扶著額頭,很是懊悔:“芳菲……我最後悔的就是這一點……這也是我一生中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


    從此,如泥潭一般,越陷越深,再也無法自拔。


    她一直閉著眼睛。


    他也閉著眼睛。


    兩個人,就如蹉跎久遠的一對門軸,再也無法合攏。


    良久,他忽然睜開眼睛,淡淡道:“昨日,我看到奏折……南朝,又派了人馬進犯我北國邊境……”


    她心裏一震。


    “芳菲,我忘了告訴你,源賀死了……這個名動一時的老將,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


    這兩個月,的確不問外事。


    連源賀死了都不知道。


    “芳菲,還有一個噩耗,李將軍也死了……”


    她這才被驚呆了。


    “李將軍,兩個月前就死了……芳菲,那時,你心情正是最灰暗的時候,我怕他們打擾你,一直不曾讓他們向你報告……我隻是安排了他們的後事,李將軍的兒子承襲王爵……”


    芳菲淚流滿麵。


    難怪,那時候見李衝等人,多次來找自己,欲言又止。


    但是,一次次,都被自己徹底拒絕了。


    自己竟然不曾傾聽。


    想起自己這半生,李將軍對自己的扶持。


    故人,一個個地離去。


    “芳菲,這些大將都一一離去了,一時,竟然無人可用。這一次,朕想禦駕親征……”


    她幾乎驚跳起來。


    這才明白他的意圖。


    弘文帝,他要禦駕親征。


    他這樣的身子,豈能去禦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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