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縫著眼睛向光源處探望,那光點在莫小邪的眼中越放越大,直到近處才發現原來是一個燃燒正旺的燈籠,伴著“劈裏啪啦”的響聲,搖曳生輝。


    一隻藕白素手提著它,款款走來,順著光滑的手臂一路看去,竟是一身穿鶴黃流仙裙的女子,映著火燭與天邊的月光,美目流轉、顧盼生輝,端是迷人心弦。


    莫小邪呆呆地看著麵前這平生僅見的美貌女子,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咯咯——”淡淡輕笑鑽入耳中,莫小邪隻覺精神瞬間放鬆下來,一股清氣直衝腦頂,舒服得險些呻吟出聲。


    待回過神來,莫小邪悄悄地移開目光,瞥向一旁,臉色羞臊的紅了紅,幸好天色黑沉,不曾被麵前的女子發現。


    微微咳嗽一聲,清了下嗓子,故作平靜的說道:“原來是你?”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天色將黑未黑之際,與一眾僧人打扮的男子同行來到客棧,有過一麵之緣的黃衫女子。


    上次因為莫名的原因導致莫小邪慌忙離去,連對方的長相都沒看清,甚是懊惱、自責了一番,不過這回夜裏相遇確是令他瞧了個分明、記了個清楚。


    柳眉如煙,雙目澄澈,粉嫩的唇角輕輕勾起,雖帶笑意,卻不露素齒,俏麗的臉龐潔白無瑕,透著點點微紅,頭發隨意盤在腦後一簪,長發青絲、飄灑飛揚,一襲黃衫籠體,配上她似幽蓮般知性的氣質,隱隱流露出絲絲靈韻。


    豔而不媚,美止於方,真乃一鍾秀女子。莫小邪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暗讚一聲。


    “你這裏空曠幽靜,自然樸實,倒是個休息的好居所。”黃衫女子打量四周兀自言道,邊說邊不時點著頭,笑意盈盈。


    空曠幽靜?是暗指我無朋無友?


    自然樸實?是說這裏簡陋寒酸、人所不居?


    事實雖是如此,可是有人當麵說出來,還是讓莫小邪心底不喜,麵上由晴轉陰,就連剛剛對那女子生出的一絲好感也在這一刻消弭無跡。


    莫小邪輕哼一聲,問道:“你這是在譏諷我?”


    那黃衫女子頓時怔了一下,沒有想到他為何會有此一問,一時半刻想不明白,又不想引起對方的誤會,急忙用空閑的那隻手擺了擺,道:“無緣無故,我如何會諷刺你?”


    “沒有最好。”莫小邪認定女子不會承認偏過臉龐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看對方的態度,黃衫女子知道如今不管自己怎麽解釋用處都不大了,也不繼續抓著這件事不放,轉而從胳膊彎處取出一盒沉甸甸足有三層高的食盒往前方遞了過去,努了努嘴柔聲道:“我知曉你今天還沒吃晚飯,這是我特意從前廳給你帶過來的,趁熱快吃吧,然後去睡個安穩覺。”


    “這算是施舍?”莫小邪依舊冷言冷語,絲毫不給對方麵子,言語尖酸刻薄,“你自己花錢買的東西還是拿回去留著自己吃吧,像我這種苟延殘喘的人可無福消受這些昂貴的食物。”


    不知哪句話說錯,這回算是完全惡了他,也沒有接著談下去的必要了,將食盒於莫小邪身邊放下,黃衫女子幽幽歎了口氣,輕拂衣袖就要返回客棧前廳。


    “我讓你把東西帶回去,你難道沒聽到嗎?”沉悶的聲音在身後發出,黃衫女子隻是稍稍緩了一步,便繼續往回走。


    “噠啦——”


    莫小邪提起食盒,猛然站起身,幾步小跑追上黃衫女子,就要把食盒硬塞回她的手中,黃衫女子自是不要,用力一掙,隻聽“撲通——”一聲悶響,食盒還在手中,可那塞給她食盒的少年卻已仰頭摔出一丈來遠。


    “好痛。”莫小邪呻吟一聲,感覺了下周身狀況,隻是腑髒有些移位,骨頭倒是完好無損,遂安下心來,但還是不禁感到奇怪,那女子好大的力氣。


    揉了揉著地的後背,疼痛略減,正眼望向前方,頓覺視野比之平時開闊了一半不止,那黃衫女子正在一丈遠處,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食盒,訝然望向自己,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莫小邪悚然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摸了摸前額處,果然遮擋住左眼的頭發走了形,左眼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兩人對視僵持,一時靜怡無聲。


    是不是很嚇人?莫小邪手指撫上左眼,雙眼黯淡失色,小小的少年心裏那份沉重的自卑又有多少人能懂呢?往日的堅強不過是刻意的偽裝,誰又能真正做到不去在意他人歧視的目光,麵前的女子很美,花兒同她比較也要遜色幾分,月亮在她的映襯下也不如往日明亮。也正是因為這份國色天姿,讓莫小邪心底深處的自卑無形當中擴大了幾倍,右手緊握,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亦毫無所覺。


    本以為這份寂靜會維持到天長地久、直到世界盡頭,誰曾想對麵的黃衫女子竟是率先開口。


    “好漂亮的一雙眼睛。”


    淡淡的話語,輕柔的飄在空中,唯恐怕過於大聲說話會破壞眼前夢幻的美景。


    清晰的聲音一字不漏傳進了莫小邪耳中,一如當年,他呼吸一窒、身體微震,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看向麵前的身影,似要努力去看清、撲捉什麽,可是結果注定會令他失望,如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波瀾不驚的心底漸漸泛起久違的痛楚。


    不欲去記起,刻意忘卻的記憶頃刻間浮現在腦海中,一個小小的身影由模糊趨向清晰。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刻,那不曾被歲月染黃的記憶,頭頂兩旁梳著髽鬏的小女孩天真地望向自己,無有一絲雜色,滿是新奇的目光盯著麵上不放,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亮,笑靨綻放,可愛的小酒窩出現在腮旁兩側,見到莫小邪並沒表現出害怕,反而逐新趣異,其聲清如鈴鐺,讚了一句,“好漂亮的一雙眼睛。”


    當即莫小邪就感覺本來對自己來說晦暗無比、了無生趣的世界,因這一句話而有了色彩。


    時光輾轉,物是人非,同樣的話語卻已不是從當年那個女孩口中說出,晏家沒了,那個小女孩……


    想來也不在人世了吧。


    “唉——”深深歎了口氣,晃悠悠地站起身,落寞的身影猶如院子角落的孤木,突顯寂寥。


    “你……你沒事吧?”目視莫小邪蕭索的背影,不知為何,黃衫女子心裏沒有來得一酸,看見他好似隻要有丁點動靜就會消散在空氣中的淡薄感,遲疑了下,好言悄聲問道。


    “當然。”莫小邪做了個深呼吸,平複心中的激蕩,嘴角微微一牽,想要笑上一下,卻給人一種勉強的做作,咂了咂舌,幹巴巴地答道。


    “你難道不覺得,這個很恐怖嗎?”莫小邪指了指重新被自己用頭發遮擋住的左眼,內心忐忑地問道。


    “恐怖?怎麽會?”黃衫女子先是一愣,隨即莞爾一笑,篤肯說道:“你那金黃色的眼眸很漂亮,很美。”


    柔柔的話語樸實無常,聽在莫小邪耳中卻是完全不同,宛如天邊最美妙的弦樂,即使在心中無數遍告誡自己,“不要當真……,不要當真……”,可那抑製不住的歡喜還是真實的傳遍全身細胞神經。


    周圍鎮民看到自己左眼的反應並不是那麽友好,遠的先且不提,就拿近的來講,老板的子侄蔣榮當初無意中看到自己的左眼,儼然嚇得屁滾尿流。


    說它漂亮,莫小邪豈會相信?


    如未卜先知一般,聰慧機敏的黃衫女子須臾間洞察了莫小邪的心思,神秘莫測地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世界很大,楓樺鎮……太小了。”


    語氣雖是鄭重,毫無輕藐之色,但言語當中卻字字散發出輕蔑之意。


    太小了嗎?莫小邪神色恍惚,在他的印象中,要把楓樺鎮整個逛遍,一整天時間下來也是無絲毫可能,可是就是這麽“龐大”的鎮子,眼前這位並不比自己大上幾歲的清麗女子卻說它太小了,這讓自小一直生活在楓樺鎮的莫小邪有些不能接受。


    “怎麽可能?她一定是在誇大其詞。”莫小邪腹誹道。


    井底之蛙不可語之大海,古人誠不欺我。


    黃衫女子察言觀色,知曉對方不會相信,在莫小邪兀自沉思之際,輕移蓮步走到最近的一顆枯樹旁,素手不著痕跡的搭上其中一枝細嫩的枝條,“哢嚓——”一記脆響,將它折下。


    靜悄悄的夜晚,這一聲響動顯得尤為明顯,抬起頭看到黃衫女子掐著一節枯枝,於是奇怪地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黃衫女子笑語相迎,隨後麵色肅然,“隻是想讓你看看世界罷了。”


    霎時,周圍的氣氛猛然一變,詭跌莫測,就連空氣流動也與前一刻稍有不同,也不見黃衫女子有何動作,自手指尖端發出淡淡金光,溫柔地包裹住那一節枯枝。


    微風習習,拂過她的長裙,點點金光也似被風兒帶起,瑩瑩的漂浮在周圍,與天上撒下的水一般的月光交映生輝,印在手上、胳膊上,衣裙上、白皙的麵容上,顯得整個人兒好像從月中而來,神聖美豔,不可侵犯。


    “咯吱——,咯吱——”細細的聲音接連不斷的傳出。


    隻見被黃衫女子撚在手中的枯枝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枝身中端發出了碧綠的嫩芽,璀璨欲滴,嫩芽慢慢長大形成葉子,葉子中央又逐漸一絲新芽,慢慢的,這新芽尖端長出一個橢圓形的花蕾,花蕾旋轉展開,不多時,一朵隻有初春才能見到的桃花嬌豔綻放在空氣當中,灼灼芳華,清香入鼻,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真實又如墜夢裏。


    潮紅的臉蛋襯著清輝,對比粉紅色的桃花,一時人比花嬌。


    莫小邪靜靜站立在原地,竟看得呆了。


    夜風吹得桃花搖晃不定,莫小邪此刻的心情也如同這桃花一般,乍起驚瀾,飄蕩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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