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斷崖有兩個,別的,郭某還真不知道。”


    說著聲音低下來:“就隻這一處,還是靠兩位少俠幫忙才得以見天機。”


    南月與完顏旻對視一眼。她能體察到他這麽問的意思。如果這樣規模的山洞有十個以上,那就不單單是販賣私貨,而是大型的軍事行動了,當日她猜想此事與前線有關,還真的應了。


    郭懷懿看到地下躺倒的武士,竟冷不防直接跪下,急切而真摯地懇求道:“兩位少俠,這武士因懷懿而死。聶歡找來,我定然脫不了幹係。郭某身家性命已不由掌控。死後還請二位若真有神通,務必要將此事通傳於鳳闕九天之上,別的不說,就當是救救這些演城的苦人兒。”


    南月忙道:“郭大哥你快起來,使不得。你這就連夜逃走,那麽多工匠裏少一個,他們不會發現什麽的。”


    郭懷懿毅然搖頭:“公子,郭某一人可以逃走。但這秘密基地裏少了一個武士,是無論如何遮掩不過去的。他們為了找到我,很可能會不惜一切代價,甚至錯殺一千的工匠都不足惜。”


    “這演城百姓待我不薄,我不能,不能……”說著,垂下頭去,聲音竟隱約透著一絲竭力忍耐的哽咽。


    男兒有淚不輕彈。


    郭懷懿葛布衣服上道道斑駁灰影依稀可見,這個男子,本可以車馬輕裘錦冠玉帶。


    南月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誰說這山裏少了一個武士,他們就一定會發現。”


    一聲清朗穿徹了萬卷浮雲,輕垂眼睫下收容著比夜更漆黑的深邃。


    “月兄弟,你覺得我的身量,與這武士可相仿?”完顏旻眼睛直直看著南月,眸子越發幽黑,回蕩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南月猛地抬起頭來,眼睛裏滿是慌亂地盯著完顏旻,手中短劍“啪”地掉落。


    “你說什麽?”


    兩人麵對麵,隔著山間雲靄進行一場無聲的交談。


    郭懷懿這時才反應出完顏旻話裏的意思,忙勸道:“公子,萬萬不可!”


    完顏旻眼裏閃過澈遠光華,鬢角落發輕垂,語氣隻是風輕雲淡:“郭大人不必自責,行俠仗義,本是武林中人常道。在下的修為,尚不至於死在聶歡那幫人手裏。”


    最後一句,更像是說給南月。


    接著又是緩緩出口波瀾不驚:“郭大人,你若相信我兄弟二人,就請現在回到你的同知府邸,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日後,我們還需要你幫忙。”


    南月卻忽然做了決斷似的,轉過頭來定定看著郭懷懿道:“郭大人,你隻先回去便是。”


    懷懿見二人都如是堅決,料他倆亦有成竹在胸之意,隻得作罷:“二位若是發現什麽,或是需要郭謀出力的地方。盡管吩咐。”說著小心驅退而去。


    此時隻剩下旻月兩人。


    南月定定地看著完顏旻,下巴高高抬起,緊咬下唇:


    “你至少告訴我你的打算,我也好與你裏應外合。”


    她不打算再說服他。


    將自己置之度外的人是說服不了的。


    她原以為世間這樣的人不多,而他還是皇帝。


    “隨聶歡打入內部,見到最上層的‘主子’,敢擺這麽大陣仗的,必是朝堂之上的虎狼。”那樣的淡漠,仿佛是做一件極平常的事。


    “耶律明修。”南月一字一字頓道。


    朝野上下,隻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能力,且迫不及待選擇這樣的時機。


    皇後出宮,若可一朝除之。不僅八拜大禮之怨得解,日後欲興風作浪,也會平順許多。


    他們剛出林郊便遭遇黑衣人,必是內務府與前朝關係緊密。


    後來才至演城又遇聶歡,必是林場與朝廷互通有無。


    完顏旻驀然向南月一步步靠近,到她跟前不能再近的距離,開口道:


    “他們也說了,月底會有一筆大生意。我們必須在這筆生意醞釀成熟之前,找到耶律明修造反的證據。”


    “我可以和你一起找,我保證絕不會做累贅。”南月情緒有些失控。


    “不可。耶律明修刺殺你未遂。暫時不敢輕易動作。你此刻更應該回去,亂其策略,爭取拖延時間。”


    披上那死人的青灰護甲,沉重地轉過身去。


    衣服,是很沉的。


    “完顏旻。”


    被她從身後叫住。


    “你最好活著。”話中更似威脅。


    “月兒可是怕自己會成了寡婦。”千年不變的臉上竟掛起一抹弧度。


    她也不記得,那個沒有感情的人,是什麽時候開始叫她月兒。


    人,越來越遠。


    南月眼睛亮亮的遙望遠山凝黛,平靜但有力地放聲呼喊,用得是他剛好能夠聽到的聲音。


    “你是我決意要醫的病人,若你出事,我會手刃他們。”


    “你不想蒼生見血,就回來。”


    他背對著她,不知表情。


    朝前走去,沒再回頭。


    斑駁樹影扶疏搖落,明月漏出一地光華。


    ——————————————


    皇宮,靳安殿。


    “姑娘,奴婢幫你把這白發拔了罷。”


    素手護上自己後腦,止住。


    “留著,我有用。”


    如花不再堅持。


    太後決定的事,可能無法理解,但一定是真有用。


    “姑娘,皇上被皇後娘娘帶出宮了。”


    “無妨,他們是該去經曆些事情。”


    “可是昨夜,不知皇上……”


    “十四年來。多少月圓夜,旻兒不都挺過來了麽。”


    有些擔心,對於被擔心的人,是不需要的。一種難遭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發現,沒那麽好過,可也沒有曾經安慰別人時想象的那樣難過。


    大多數時候,人還是苟活過來了。


    “可皇後畢竟是南家……”


    “如花,哀家告訴你一句實話。哀家不在意她是否出身南府。她與她父親,不一樣。”


    “哀家許久沒見過那樣一雙眼睛,她有自己的決斷。”


    “就看皇兒與南相,在她心裏誰能贏。”


    “姑娘莫不是想……”


    “喜結連理又如何,皇家與南家,不能做生生世世的仇人。”


    身上釵環衣裝盡數卸下,太後宛似少女一般下榻。


    裝飾,有時是會使容顏老的。


    靳安殿青燈熄滅,如花上緊了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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