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落怔愣。


    鍾家護衛,都是沙場裏挑出來的鐵血男兒。


    賢王鍾鳴揚年輕時拚盡身家性命打一場勝戰,才蒙先王親賞這批鍾家護衛軍。


    智信仁勇,皆可以一敵百。


    而今……


    平壤上的紅色鎧甲身影隻剩二三十人。


    此刻的木料場,像一個偌大的棋盤。


    幾個強手在中間較量,身邊圍著若幹武士。


    而其餘大片大片的場地,鍾落帶來的人,幾乎是一對一在與聶歡的武士死磕。


    完顏旻與鍾落都有顧慮。


    一百與一千的較量,分明是以卵擊石。


    山林肅靜,完顏旻把手探向腰間。


    “皇兄,不可!”


    鍾落在他耳邊低語。


    “我們還有最後一道保命符,不知是否有用。”


    這時鍾落才猛然想起,他還有一支珠釵。


    南月親手交到他手中的珠釵。


    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開的珠釵。


    現在,可不就是萬不得已。


    鍾落一麵應付眼前武士,一麵單手顫抖著掰斷手裏那支珠釵,竟從釵芯抖落一極細的紙條來。


    粗覽上麵小字。


    臉色由驚轉喜。


    大聲朝對麵喊道:“聶歡!你主子西祁太子的命,你要還是不要!”


    聶歡聞言色變,洪聲發令:“住手!”


    幾百名武士停下來。


    鍾落帶的人還剩下統共不到三十。


    “小郡王,你什麽意思!”


    鍾落此時鎮定地對聶歡道:“聶護法,我們停戰半個時辰,你敢不敢打個賭,半個時辰之內,你家主子會親自趕來命你停手。”


    “你說什麽?”


    鍾落仰天長笑:“本王說,你家主子現在身中劇毒,信是不信,你半個時辰之後一見便知。”


    “你們暗地謀害太子殿下?”聶歡手中劍有些不穩,倉促間後退兩步。


    完顏旻心中亦感驚訝,隻是不做色。


    鍾落隻大聲對那聶歡道:“許你們西祁設計本王,就不許我們暗毒太子。聶歡,你是停手,還是不停!”


    “慢著。”聶歡心下不再安定。


    躊躇半晌,終於遲遲做了決定。


    “就按你說的,我們靜候半個時辰。如果半個時辰後太子沒有出現,別怪聶某趕盡殺絕。”


    “聶護法爽快。”鍾落應他。


    完顏旻低低問鍾落:“此事當真?你可有把握。”


    鍾落隻用唇語低答:“臣弟無半分把握。”


    逝者如斯,長河寂靜。


    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


    月色苦,枯霜白。


    半個時辰已到,木料場無半分人影。


    聶歡已經蠢蠢欲動:“小郡王,聶歡不是被人耍著長大的!”


    鍾落此時焦急望向木料場入口,卻隻換來一次次失望。


    “給我殺!”


    聶歡已經重新下達命令。


    兩方人馬都預備站起,多數侍衛已經負傷。


    “且慢。”


    木料場入口處一聲清泠女聲傳來。


    千百名工匠抬起頭來。


    幾百名銀色鷹麵抬起頭來。


    僅剩的二十幾名禦林軍抬起頭來。


    完顏旻和鍾落幾乎同時捕捉到這個熟悉的聲音。


    眾人隻見一俊美少年,目向前方,一步步押著赫連拓走進木料場大門。


    素紗遮麵,白衣飛揚,仿似從畫兒裏走出來一般。


    鍾落眼中掩飾不住狂喜:“月丫頭!”


    完顏旻不敢相信似地,劍眉斜飛,緩緩抬起頭,目光與南月烏亮的眸子交逢。


    兩道深遠悠長的目光在平行時空裏交錯,像是要看到彼此心裏去。


    底下所有的青甲武士連同聶歡登時跪倒一片:“太子殿下。”


    “你們太子身中七日絕,聶護法,太子殿下的解藥,可全在你一念之間。”南月對那聶歡笑道,語氣輕鬆地仿佛手裏不過拎著一隻野鳥。


    聶歡恨恨地握緊拳頭,雙膝無力地跪在地上。


    沒有哪種失敗比功敗垂成更讓人感到沮喪。


    赫連拓看到眼前場麵,更加責怪自己的大意。


    但隻得發話:“聶護法,帶他們都退下!”


    “退下?赫連拓,你以為這裏是你西祁!在北冥的城池,勾結逆臣犯上作亂,這幫人,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鍾落當下有了底氣,高聲對赫連拓喊道。


    還不及赫連拓答話,此時卻又聽得遠遠的馬蹄聲。


    一隊人馬毫無預兆地進了木料場大門。


    數百名羽林軍進門後迅速排布整齊。


    卻是鍾鳴揚帶著幾千人馬趕到。


    賢王鍾鳴揚聲如洪鼎:“將這幫亂臣賊子給我拿下。”


    羽林軍與武士之間欲新起幹戈。


    聶歡當下起身抵抗。


    鍾落甚是驚疑:“爹,你怎麽來了?”


    “我接到演城同知的密報,裏麵附有耶律明修準備秘密聯合西祁造反的證據。信上隻說讓我暗中帶人前來,並未明說細致原委。落兒,難道皇後娘娘讓你到這演城,不是查假,而是鋤奸!”


    鍾鳴揚四下看去,忽然發現站在赫連拓身邊的人好生熟悉。


    借著火光看得更真切一點,原是皇後身邊的丫鬟傳鈴。


    可不正是傳鈴,竟一身男兒裝扮。


    目光順勢落到傳鈴身旁。


    賢王爺瞳孔放大。


    皇後娘娘?


    登時腿軟了下來。


    “皇後娘娘?!”


    忙不迭跪下,行了八拜大禮:“老臣不知皇後娘娘在此,未及時見禮,請娘娘恕罪。”


    “爹……”鍾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親爹,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月丫頭這番打扮,定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身份。


    這下毀了。


    全毀了。


    不過馬上又安慰自己。


    還好還好,他至少沒認出來自己身邊站著的兩個人是皇上和禦風。


    皇後娘娘?!


    被這四個字驚到的不止是鍾鳴揚自己。


    木料場早已心神麻木的工匠忽然醍醐灌頂似的呈匍匐姿態;


    鍾落完顏旻身邊的二十幾名負傷者利落下拜;


    剛進來的幾百名羽林軍地方還沒站熱,登時雙膝下地;


    禦風內心錯愕,還是跟隨大家麵無表情地下拜;


    鍾落見狀不得不伏下身來;


    完顏旻猶豫半晌,還是將身子在人群中鞠下幾分。


    眾口同聲:“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南月起初被鍾鳴揚氣極。


    現在被一地的脊背嚇傻。


    完顏旻低著頭,否則她一定還會看到小旻旻臉上玩味的笑意。


    這下好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皇後。


    堂堂北冥皇後去劫持西祁太子。


    還用下毒這種下三濫手段。


    麵紗下的臉看不清表情。


    隻淡淡道一聲:“賢王爺免禮。”


    “大家都起來吧。”


    在場隻有幾個人分辯出那聲音裏藏了天大的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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