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周身的光暈徹底黯淡。


    光最終全部消失的時候,身體像一隻輕盈的蝶,被周圍的繭突然釋放,疾速隕落。


    完顏旻搶在鍾落前麵,以迅雷之勢絕塵而上。


    刺金遊龍黑袍在夜色裏掀起一陣勢大而障眼的旋風,眾人隻察覺到騰空而上的影子。


    完顏旻廣袖收攏,穩穩接住南月單薄的身體。沒能及時穩定下來的衝力使得二人身體又在半空裏微微上浮些許。


    完顏旻深邃的黑眸垂直向下,緊緊盯住南月安靜沉睡的眼瞼,那張一向生機勃勃的小臉此刻看起來蒼白得不像話,如同全副的生命力被抽走。


    完顏旻一分也不敢將視線輕易離開,仿佛一旦如此她就會像雪一樣在他的懷抱裏融化而消失不見。


    複蘇的癡帝抱著他的皇後,黑白衣衫鮮明交織,被夜風有秩序地淩亂。二人懸浮在如水月暈裏款款回旋下落,周圍嬈舞著因驚嚇而脫離母體的滿天落花。


    飄搖衣袂落地,四圍寂靜無聲。


    完顏旻挺拔俊朗的身形在黑色曳地龍袍的襯托下直顯幽暗攝人的冷峻威儀。刀裁的容顏,流雲懸瀑的烏發。清疏眉宇,燦朗星眸,隻是目光冰冷如雪不視四下。


    這是真正的帝王。


    所有看客,目光、動作、心神、判斷力,皆如同冷凝。


    眼前傲岸身影的主人不再是當年那個癡傻多病的幼帝,而在一瞬間成為帶天然凜冽氣息的君王。


    難以接受。


    正常人的心理狀況都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緩衝。


    眾人的腦子都在極努力地想辦法將今晚發生的一係列記憶片段嚴絲合縫的穿結起來,以確定眼前發生的事情全是真實場景而非夢中幻境。


    南傲天如同被抽了筋骨一樣吐出一口冷氣,靜駐著,有些疲累地閉上了眼眸。


    萱後!


    他還是低估了那個女人的精明。


    那到底,是完顏孤辰的女人。可以十幾年坐於孤殿而帷幄天下。


    風聲和月影一樣鬼魅,撩撥著暗夜的沉寂。


    沒人敢弄出一聲響動,去招惹完顏旻那張麵如鐵石無顏色的臉。


    怒到極致是平靜。


    完顏旻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從薄唇裏幽幽傳出,在空曠天宇裏顯得清晰懾人。


    眾人隻聽完顏旻叫道:“賢王鍾鳴揚!”


    鍾鳴揚還沒從巨大的驚愕裏緩過神來。


    即使是親母舅,十幾年來也未能從萱後處知道分毫內情。


    完顏旻一字一頓,沒有多餘的語氣:“西祁太子同其黨羽、兵部尚書水無青、罪臣耶律明修屍體,皆打入赤獄。重兵嚴守將軍府邸、兵部尚書府邸,任何人不得出入。”


    鍾鳴揚隻是愣愣地聽著。


    半晌,雙膝癱軟跪地,洪聲顫抖道:“臣……遵旨。”


    鍾鳴揚老眼裏有淚。


    先帝啊,先帝終於有靈嗎?


    “皇上……皇上恕罪啊!”水無青胖臉上布滿了汗珠,頭狠狠向地砸去,額角已磕出血。


    水映橙整個人已經雙目無神地呆住,木偶樣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赫連拓眼裏也是滿滿的震驚,隻是並未失去理智,及時製止了要護他殺出羽林軍圍攻的聶歡。


    赫連拓、聶歡和被放出的部分武士,皆被重新帶回赤獄。


    被另一波羽林軍帶走的允寶不住地回頭尋找赫連拓,尖柔的聲音回蕩在一片混亂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們放開我……寶兒要和太子殿下在一處……寶兒死也要和太子殿下死在一處……”


    聲音淒厲慘絕。


    赫連拓沒有搭理他。


    聶歡費力地回過頭來:“允寶你閉上狗嘴,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局絕不可能——”


    “小姐!”這邊青兒也是一聲尖叫,水映橙直挺挺暈了過去,被人帶回橙練宮。


    一片狼藉的禦花園重新恢複寂靜。


    完顏旻無聲無息地走上台階,帶南月走出留音台。


    還是和剛才一樣目不轉睛地看南月睡顏。


    忽視了周圍全部的人眼。


    他希望,她隻是睡著了。


    僅僅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地睡著了。


    一如她不按常理出牌作出的各種事情。


    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呆呆地立在原地,如同看神袛一樣仰望。


    皇上抱著皇後娘娘,那場麵美得像一幅畫兒。


    完顏旻不理會世界的喧囂,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抱著她,仿佛一萬年也不要鬆開。


    酒穀子摸了把胡須,搖頭歎息走開:“這心惑果真是人的話,為師是永久也幫不了。”


    完顏旻目視前方,腦海裏閃過的都是同一張笑靨。


    她進宮一個多月,為何像在他心裏走過了千年。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已是盛軒宮。


    南月被輕輕放置在正殿床榻上,時不時呢喃著什麽。


    完顏旻以為她有蘇醒意,趁她發聲時喚她。床上人卻似被驚擾了一般,再也無聲音。


    完顏旻看著她眉心緊皺,似在與什麽猙獰鬼怪苦苦掙紮。


    手撫上她光潔的額頭。


    另一手握住冰涼皓腕。


    這女人怎麽就這麽愛做夢,夢裏還一定都是不好的東西。


    在玲瓏塔,她昏迷不醒之際,也是如此,不顧一切做著隻屬於她自己的夢。


    恍惚中,耳邊有匆匆喘息音響起:“聖上。”


    完顏旻回神。


    萬年青已帶著藥箱趕來,一個人。


    “萬太醫,朕命你務必讓皇後醒來。”


    “聖上,老臣隻可盡力而為。”萬年青歎息。


    這盛軒宮,從來多災多難。


    藥箱從容打開,老手拈針,先一字擺開,如對待多年的老夥計。


    脈診置於南月腕下,兩指搭上,靜心聽音。


    萬年青麵起憂容。


    迅速收手。


    合藥箱。


    徑直跪地。


    言簡不曲:“臣請聖上賜死!”


    “朕容你說明白。”完顏旻怒意隱藏在眼底深處。


    “皇上,皇後娘娘驚嚇過度卻又由主觀心力強壓,心魂不堪撕扯,此刻神遊六境之外。這種病例,無藥可醫,全看娘娘自身造化。”


    “萬年青,你再說一遍。”


    萬年青沉默。


    此刻說什麽都是無用。


    聖上已經不是素日冷靜的聖上。


    他既入天家,早知榮寵與危機並始。


    “聖上,生死有命,不可強求。”


    禦風入門急報:“主子,傳鈴死守在門外,說可護娘娘性命。”


    完顏旻抬頭:“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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