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醒來的時候,如同做了一個世紀的長夢。眼前一片都是模糊而陌生的景象。盛軒宮正殿裏的一切,遠不如夢裏的場景更能真實地占據她的腦海。


    如同乘船到岸。


    卻不知心屬何方。


    眼簾如蝶翼一樣倏然打開。


    屋裏空落落的,沒有人。


    南月無意識地掀開被子,剗襪下了床。


    不穿鞋,在寬敞的殿室裏走來走去。


    她好似漫無意識地尋找著什麽。


    眼裏是隔絕而無盡的疑惑。


    這疑惑與正殿裏的床榻、禦案、燈火、屏風沒有半分聯係。仿佛她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一切景象與她無關。


    火呢?小女孩呢?那個女孩兒的臉為什麽越來越模糊,仿佛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然而,南月的記憶裏,那女孩的影象又真真切切。


    南月要找的又不僅僅是女孩,她仿佛一直都在尋找,從出生起就一直在。尋找的姿態,延續了一輩子。


    可是,她的人生還沒有一輩子啊。


    她是誰?誰是她?


    腳步停了下來。黑洞洞的眼窩因憔悴而顯得有些凹陷,傳遞著無盡的迷惘。


    昏黃燈光裏的室內陳設終於模模糊糊進入她的視線。


    這裏,是哪裏?


    身後有動靜。


    南月木然轉過身來。


    眼簾裏進入一高大黑影,漸漸地清晰起來。


    這影子似頗有些熟悉。


    完顏旻看到站起來的南月,呆立在原地。


    醒了嗎。


    她終於醒了嗎。


    一襲白衣,活生生站在哪裏,睜著眼睛,會呼吸。


    完顏旻沒有向前一步,目光盯著南月的臉,不給她斜視的機會。


    南月很認真,但又沒有焦點。


    安然而靜靜地打量著對麵男子漆黑如夜的眸子。


    如同打量一個陌生人。


    完顏旻極緩緩地朝她走去。南月看他的眼神,為何讓他覺得莫名恐慌。


    果然。


    聲音空靈而軟軟地問:“你是誰?”


    這句話如同炸彈。


    完顏旻耳邊響起傳鈴那句話:“隻能保命,其他……”


    那不是她。


    醜月月的眼睛,目光從來沒有這樣呆滯。


    不是她。


    至少,不是她的內核。


    站立在自己眼前的,隻是南月的皮囊。


    心如同沉入冰窖。


    頓住的腳步重新向前移去。


    皮囊。


    他也要。


    南月始終木木地望著眼前高大身形。


    完顏旻的臉一點點放大開來,連五官都漸漸清楚明朗。


    他完完整整地站立在她眼前。


    兩人之間近乎沒有距離。


    完顏旻手指頭叩向自己。


    嘴唇艱難地張開,漏出極其幹澀的字眼。


    “我是誰。”


    聲音極輕。


    南月有些許不自信的意識。


    這個人,在問自己。


    手有些退縮地抬起。


    一點點,在半空裏遊移。


    到了眼前人下巴的高度,停住。


    完顏旻扶起那隻小手,幫助她觸到自己的臉。


    “我是誰。”


    聲音顫抖而慌涼。


    大眼睛如蒙薄霧,空空地瞪著他。


    答案顯示在迷蒙眼神裏。


    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誰。


    而很顯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完顏旻瞬間如被刀刺。


    錐心。


    輕吐一口氣。


    她躺在榻上的時候,完顏旻就已經想好了無數個結果。


    這不是最壞的,所以,沒什麽不可以接受。


    他不再詢問她,輕輕地抱起她。


    呼出的氣息帶著些暖意,柔軟地灑在南月耳畔。


    隻是聲音像被什麽阻塞了一樣。


    霸道而小心翼翼地哽道:“怎麽可以,不穿鞋就下床來。”


    南月並不排斥這種氣息。


    覺得很舒服。


    聽話地由完顏旻抱起,頭偎在他胸膛間。


    從屋子中央走到床畔。


    完顏旻用了很長的時間。


    南月眼睛大大地睜著,不眨一下。


    仔細觀察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活物。


    仰視的角度,隻能看到完顏旻下巴。


    忽然。


    嘴巴張開。


    淺淺吐出了幾個字。


    “小旻旻。”


    輕得幾乎聽不見。


    完顏旻愣了一下。


    驚喜地與懷中人對視:“你叫我什麽?”


    南月的眼神並沒有流露比剛才多一分的神采。


    仍是很奇怪地看著他。


    也許。


    她隻是無意識地叫出來。


    但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至少還能記得這個名字。


    完顏旻怕。


    怕自己被從她腦海裏徹底而幹淨地驅逐出去。


    他極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


    協助她躺下。


    遭到了拒絕。


    南月扯住他的衣袖。


    她不願意躺下。


    這個入宮來就一直不安分地到處跑的女人,她怎麽會願意躺下。


    那便隨她的意。


    完顏旻將南月身子放在自己腿上,這是個相對舒服的坐姿。整個人從後麵護住她,下顎貼住她腦袋,深閉眼眸。


    手臂緊緊環住她身子。


    這具身體。


    為什麽,那麽冰涼。


    他不過是離開了一會兒,怎麽就那麽不聽話地自己下床來。


    現在,他該好好看緊她。


    否則一刻不見的話,就又要發生什麽閃失。


    靜謐持續了好一會兒。


    很尷尬地,響起一陣咕咕的叫聲。


    聲音是從南月肚子裏傳來的。


    完顏旻才想起,她已經兩天兩夜水米未盡。


    兩天,如果她再不醒來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禦風。”


    完顏旻沒有動,使了內力叫禦風進來。


    禦風進門來,先是看到讓他不由自主避開目光的一幕。


    繼而接收到南月打量他的目光。


    遲疑道:“主子,娘娘她……”


    完顏旻隻說了兩個字:“傳膳。”


    “是。”


    寡言但很通透的屬下不再多問半句,掩了門退下。


    不一會兒,桌子上擺滿了菜肴,都是日常送往盛軒宮的菜色。


    對於禦膳房來說,盛軒宮的菜雖然獨特刁難,卻是最好做的。癡帝從來不會有過多的膳飲要求。不似各宮的娘娘,每日想著法兒變換菜色。


    完顏旻坐在雕花木椅上,讓南月緊靠著他坐在身旁。


    一隻手攬住她後背。


    另一隻手在餐桌上忙活。


    用精致小茶匙喂她喝了一口湯。


    南月聽話地咽下。


    又喂了一口。


    咽下。


    如是反複。


    很快解決了小半碗湯羹。


    南月嘴唇紅潤,許是被湯汁滋潤的緣故。


    臉上也漸漸恢複了血色。


    眼珠是琉璃黑色,鑲嵌在粉臉上,還是不視旁物。


    完顏旻放下盛湯的小瓷碗。用食箸夾了一塊玉蘿酥。輕輕放到南月唇邊。


    南月咬了一口,咀嚼咽下。


    拒絕再吃第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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