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以笑回之:“你想要我怎樣幫你?”


    “前朝此時正遇難題,可是?”明珠毫不遮掩地問。


    “你怎知?”南月頓生強大的危機感,立即反問。


    “明珠已是將死之人,可我還不想死,就必要有絕地反擊的資本。”耶律明珠笑。


    南月不再細問。她能讓自己到她閨閣中來,又豈無辦法獲悉前朝事。


    這樣敏透的人,如果今日不幫她,來日形同陌路還好,隻怕她若真因今時今世而身陷囹圄,有機會再見,二人必然非友即敵。


    耶律明珠看出南月並沒有強烈的排斥,繼續訴說自己的打算:“我的計劃,說難,也不難,隻要娘娘想,就一定可以幫我做到。”


    當下細致嚴謹地展開來說:“其一,耶律明修與西祁太子勾結的證據就在一座小小偏城,名為演城,其中山林隱蔽處藏有戰車千盛,兵器萬件。此事皇後想必已經知道九分,但最後的玄機,耶律明修已死,便隻有我一人知曉。我有辦法帶你們進蛇淵。”


    南月有些驚畏地看著耶律明珠侃侃而談。


    她口中如喚不相幹的人一樣聲聲無情叫著的“耶律明修”,是她剛剛死去的親爹。明珠察覺到南月在極細微處表露的不自然,但並未在意,微笑著繼續說道:


    “我是這府中唯一可近耶律明修之人,連他與朝堂上下所有不幹不淨官員的書文來往,我都是清楚的。皇上與娘娘若想斬草除根,不為來日留禍患,隻怕必要經罪臣之女這關。”


    耶律明珠用極溫和的口吻道出了最****的威脅。


    “其二,我再不是耶律家人,請求皇後說服皇上念在罪臣女大義滅親的份兒上收我為義妹,允準我以北冥郡主身份代杜宛若和親。”


    此話一出,南月與傳鈴都驚愕地看著她。


    明珠臉色平靜無畏,似在訴說一件極合理平常的事情。


    見南月不語,明珠繼續道:“杜宛若如果下嫁西祁,前朝必危。不如由我這個一無所有的罪臣之女代嫁。”


    南月厲色掃視她,展開一抹燦笑:“你豈一無所有,赫連拓娶杜宛若,不過是下賭注拿到一塊風險性未知的賭石,若得你歸朝,卻是抱得美玉而歸,保不齊哪天真可與皇上爭天下。”


    “娘娘高看明珠了,我不過苟求一息延喘。即便真有機會到了西祁,是精明還是愚鈍,全憑娘娘吩咐。”


    “一息殘喘?你並非貪生怕死之徒。”南月譏誚駁她。


    “娘娘錯了,母親當年用最後一口氣生下我,明珠怎敢不貪戀生命。”


    耶律明珠這一刻笑得淒豔,絕美芳華。


    南月不能再讚同。


    生命原本清荒,絕大多數人還是為了一些隻有自己在乎的緣由而如此貪戀生途,如她,如耶律明珠。


    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無條件熱愛生命的人,再積極的人,也不過是在看透了生之真相以後,繞了一個冗長複雜的迂回,最終在苦與樂的輾轉對比中,對愛恨不得的生途妥協,做了最勇敢的懦夫。


    “我幫你。”


    南月作了決定,哪怕是為了耶律明珠那麽迫切甚至不擇手段的想要活著的理由,她也願意幫她。


    明珠笑了。


    但隨即聽到南月淡淡告誡:“子女為避親難而主動斷腕者,北冥不是先例,但你需親手焚燒你父親屍骨,以堵悠悠眾口。”


    “我知道,沒有問題。”明珠笑得更深些,深到了像是在哭。一直冷靜的臉也有些淒寒:“那人即使暴虐,陰晴不定,但終究是世間最疼我的人,盡管他從來也不願承認這點,我親手送他走,或可使之安詳。”


    “你……沒有兄弟姊妹?滄海遺珠也無?”南月還是不大確定,位高如耶律明修,無一房側妻。


    明珠一直平靜的臉上滑出清淚:“沒有,一房也無。他做的事罄竹難書,但一生馬背生涯沒有絲毫造假。他自幼是孤兒,遭人欺淩毒打,成人後生經曆的也隻有冷冽邊風黃沙萬頃,他對全世界沒有過好臉色與好脾氣。對我也無。”


    耶律明珠有些釋然地笑笑,追憶道:但我知道他還是疼愛我的。他人性深處為數不多的善良與溫柔全都給了母親,我能偶或得些疼寵,也是沾些母親的庇佑。”


    明珠此刻表情有些僵硬,牙齒咬住下唇,生澀地吐出下麵的句子:“父親,他恨我,他一生以為是我奪走了母親的命。”淚水如瀉了閘,清泠泠兩行順臉頰而下。


    終於還是叫了一聲父親。


    聲音斷斷續續地,帶著些笑意,如同嘲諷:“可他又做不到完全恨我,所以隻能借助殺伐暴虐來掩蓋自己心裏的掙紮與矛盾。平日那些掩飾不了的關切,也都是裹了層層外衣。”


    南月訝然,耶律明修,竟也曾是世間癡情兒郎。


    “我母親新婚燕爾,新郎大婚當日被抓去充兵,死在戰場上,她不甘不信,隻身去尋夫婿。碰到耶律明修。”


    “她是田間農婦,卻有一般藏於閨閣的小姐駕馭不了的韻味,獨眼的首府將軍一眼看上,強擄回軍營。”


    “母親是素來不懂得反抗的人,命運給的苦,她全咽下了,耶律明修的暴虐,被她強大的溫柔化解於無形。她不常說話,隻是無形一樣跟在他身邊。母親是素來不會煩擾父親的,可當他煩亂了醉酒了想起她時,她總是在。”


    “母親仿佛一切聽命於耶律明修,但實際上,是她救贖了他,給了那個為世人唾棄的人最後一點憐憫。”


    明珠涼薄一笑:“我常見他一個人抱著些古舊信物懷念母親。我從那些遺物裏推想母親應當是一個博大到愛著全世界的溫柔女子,所以連耶律明修這樣的人,她也能接納,並傾盡全身的善與愛像對其他人一樣對待他。”


    “耶律明珠!”南月不忍再聽下去,豪氣幹雲地拿酒敬她:“世人有傾蓋如舊,白首如新。我南月與你是前者。”


    耶律明珠也感怪深宮有此澄澈如風女子,沉柔回敬,笑得溫婉:“娘娘身上素有我不曾有的瀟灑。是明珠攀附真鳳。”


    兩人飲酒畢,明珠櫻口半張欲閉,淒涼地道:“娘娘大恩,無以為報,娘娘若需要西祁太子心意屬我,明珠不慚,我自信有這個能力可以做到。”


    她再次讓南月吃驚,不過很快覺得無奇。


    這樣的女子,輕易擒獲一個男人的真心是她不費吹灰的能力。


    “不。”南月果斷拒絕。“我相信你有能力讓赫連拓目不他視,但你這樣好的人,不該在自己的感情裏摻雜其他因素,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一生。”


    “娘娘這般無求,明珠以何為報?”耶律明珠深眸真摯。


    “世間事時刻流轉,所有你做過的,都會通過你周圍相幹的一切人事,還君自身。正如你所說,我幫你便是幫我自己,你無需多言回報。”


    傳鈴和流蘇呆呆地看著兩位素不相識的小姐嬉笑流淚。


    耶律明珠眼角濕潤,無聲送走南月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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