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你現在回去住客房還來得及。”南月激他。


    “你不必使盡解數把朕支開,朕今日除了這裏,哪兒也不去。”完顏旻四下打量著,雲淡風輕回道。


    “有!毛!病!”南月徑直進屋去,不再理會完顏旻。


    完顏旻卻一直很喜歡看南月生氣的樣子。每次她氣惱,他就莫名愉悅。


    緩步踢開腳下雜草,跟在南月身後進了屋。


    屋裏比院落整潔得多,但還是簡陋得不像話。


    狹小的床鋪似乎剛剛好夠容納南月小小的身體,粗布帳簾已經褪色泛白。屋子中央一扇缺腳的屏風也已經掉漆,屏風後是一張更為狹促的床板,簡單鋪了一層鋪褥。


    靠窗是一台簡單的木桌。南月已經在桌角添一豆燈火,隻有微黃的燈光打在桌麵上,映照著桌角一疊蒙灰的書卷,才能給這簡陋一窟添幾許溫暖氛圍。


    南月從床頭箱子裏取出一條幹淨的被褥鋪好,拿一條舊帕子三兩下擦拭了桌前那把木椅上的浮灰,不耐煩地把完顏旻拉到椅子上坐好,沒好氣地道:“床鋪好了,你要睡要坐自己決定,我要出去一趟。”


    “這麽晚你去哪兒。”語氣裏多的是質疑,而並非簡單詢問。


    “自然是去看我大哥,他現在一定傷心死了。”


    “你……”完顏旻欲說什麽,由不知要說什麽,南月已經大步跑了出去,將門掩緊。


    完顏旻從椅子上站起,四下打量著這間幾步就能丈量完全的破落屋子,心裏生出萬千情愫。這就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嗎?堂堂丞相的女兒,住在這種幾乎和山野村婦的窟窯一樣的地方。即便她是庶女,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待遇。


    難道,她真的沒有騙他,果真不是南傲天的親生女兒。


    火苗躥躍,完顏旻眼尖,目光落到桌角那層生灰的紙卷上。最下麵是裝訂在一起的厚重卷本,卷曲的邊緣露出不小心散落的一頁,是幾行娟秀的蠅頭小字。


    她的字,倒是很有一番味道,完顏旻想起那日南月謄抄修訂的賬本,下意識把那卷本抽出,隨意翻開,剛好是筆跡最新的一頁。


    “五月丁巳


    今日西市生意被攪,晦氣,投石壞事者一紅衣紈絝子弟是也,再遇之定令他滿地找牙。晚歸,被呼祠堂問話,不虞南清雪大病,南傲天欲讓我代嫁,逼我給皇上誕下子嗣,以鞏固其在朝中地位。明日即進宮,前方路遠未知,生死有命。深宮是非之地,凶吉未卜。且行且謹慎……”


    這是……她入宮前夜之事……完顏旻心眉頭緊蹙,被其間故事情感吸引,不知不覺坐在木椅上,一行行細看下去。


    “雖路途未知,戰戰兢兢。但此番入宮或可入禁地尋寶,以尋父母蹤跡。我意已決,府中除大哥與阿星之外,再無牽掛。願溪娘與親父母佑我,此行無恙。月於大婚前夜親執筆。”


    一氣讀完,明白許多事。原來她入宮的心思這般複雜。


    南傲天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當日他讓南清雪進宮,怕也是打得早日誕下龍嗣的主意吧。有一皇孫在手,就可以直接把自己這個傻皇帝架空了不是嗎?


    完顏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又落到紙卷上。


    大體翻動幾頁,每一頁題頭上居然都標有日期,完顏旻急忙又往前翻,與後麵對照,發現確實每一張上麵都有明確的時日,隻是最前麵的紙頁稍微可分辨出字跡略舊些。


    這是……她的日誌。


    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女人身上有太多謎團待解。


    一頁頁往下看去,漸漸入境。


    “春,正月甲寅。


    韶光正好,光影白豔。風氣乍暖猶寒,吹雪如鹽粒,紅梅簌落,曳地映皎白,鮮妍好看。與傳鈴嬉戲鬧市中,見垂髫小兒護於父母雙臂間,左攬右牽,煞是羨人。傳鈴知我觸人思己,莫不傷感。我以笑對之,作不在意輕鬆色,然心下潸然。煢獨十餘載,椿萱無所知。我未怨天,天何憐我。”


    “二月甲午


    師父已閉關半年,無處可追隨。此半年來甚是無趣,欲尋父母蹤跡,然渺然無蛛絲,甚苦悶,街頭把戲不能開懷。改日恐要違逆師意入藏經閣,必尋開啟玄靈鏡之法,找身世根由。”


    師父?藏經閣?玄靈鏡?這些都是什麽東西……這麽說,她當日進玲瓏塔也是為了尋找與這些東西有關的寶物。她進宮看來真的是為尋找身世,南月真的不是南傲天所生?那她又為何會自幼長在南府……


    繼續往下翻去,處處可見父母二字。


    “三月壬戌,得空出府。在藏經閣中得古書,其上記載開啟無字書秘法,反複試之,天機終得現。此無字書已潛心研究十二載,不成,今日終得頭緒,若非溪娘死前夕立誓此生不流淚,幾喜極而泣。然書中有價值載料甚少,‘玄靈蒙塵,以鳳凰淚濯之,則鏡畫啟’,雖短短數句,已令我心中澎湃萬千。萬象始於毫末,發於微端,有此提示,我定能找到生身父母。爹爹,娘親,且耐心待我。”


    完顏旻逐字逐句看下去,心裏越來越不能平靜。


    “夏,四月癸末


    今日過祠堂,無意聽南傲天與大娘爭執南清雪入宮一事。不禁大喜,若長姊果真奉召入宮,若逢迎兩句,哄得她高興,或可借機混入宮中,入其寶塔,盜其機密,或可尋得鳳凰淚線索。依循而上,則我與父母團聚之期不遠矣。甚幸哉!”


    …


    完顏旻一頁頁翻下去,心頭觸動越來越深。這遝日誌,幾乎每頁必提父母,思念之情尋覓苦恨充溢字間。她小時候,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即便不是親生的,南府上下竟連一分溫情也舍不得給嗎?


    月兒,你的童年比朕更孤苦無依嗎?


    完顏旻心裏被一種涼暖交織而又遠為複雜東西充塞著,要湧到嗓子和胸口間,期間夾雜著想起自己童年的苦澀,對南月惺惺相惜的憐惜,同時為字裏行間的哀而不傷產生著一種震動和感懷。


    她素日笑得那樣燦爛,心裏原來有這麽多的苦。而自己的幼年,似乎要比她好得多。而自己的心境,有時卻不如這字跡裏流露的感情豁達。


    急忙往前翻去,想看南月在南府舊事,卻發現這是本近期的日誌,記載的不過是她進宮前數月所發生的事情。幼時之事,怕是記在別的簿本上。


    完顏旻合上日誌,心間澎湃洶湧。


    這世界上,原來存在一個和他那麽像的人。這個人,正是他自己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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