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南月早早被帶了出去。出門的時候撞到了禦風萬年不變的臉。有意無意地多看了兩眼。


    這人果然不用睡覺的啊。昨夜去翻人家靈柩,今早還能筆直而精神抖擻地站在這兒。如果不是眼睫偶爾動一下,活活就是個雕塑。


    南月與完顏旻乘坐的是同一輛馬車。車裏充斥的是滿滿的尷尬。兩人能有什麽話說。


    完顏旻自然不能先搭理南月,那是一朝天子在縱容一個嫌疑犯;而南月此時也不想再開口說話,她已經失去了解釋了欲望。


    南月骨子裏是極懶的人。事情頭緒一旦紛繁起來,她就想坐等天命了。信她的人何用她解釋,不信的人解釋了又有何用。她不是不能放下的人,隻要這群人此遭整不死她,大不了,她真的想個遁形的法子離宮去。


    一路顛簸到了皇陵。雖然坐的依舊是上等馬車,依舊是皇後的待遇,但南月知道自己是以“嫌疑犯”的身份隨行。


    完顏旻一路無話,目不斜視。然而他眼角餘光還是不經意地收入南月臉上生動而瞬息萬變的表情。


    都死到臨頭的人了,臉上的動作還是透射出腦子裏的不安分。這種對命運的無知和坦然讓完顏旻氣憤,同時有些不大樂意承認的羨慕。——這女人的生機總是強大而明媚地煥發在臉容上,從來沒有因為什麽而改變。


    完顏旻的馬車最後才到達皇陵,其他人已經早早地恭候著。


    啟靈柩,當然要有必要的人在場。將軍丞相要在,六部尚書分於兩列鎮場。此外這種靈異事件,少不了見多識廣的帝師酒穀子。太醫等候了一排,以萬年青為首哈腰立著,每人肩上扛著一個大大的藥箱。


    太醫心裏也有些惡心。


    這些老太醫都是奉禦幾十年的人,給死人診斷,還真是從來沒有過。何況那棺材裏躺的可不是剛咽氣的死人,而是很可能已經蛆蟲遍布的屍身。


    想想都倒胃口。


    南月覺察到了水無青落在她臉上的暮靄沉沉的目光。懷疑,陰鷙,憤恨與隱忍出現在這個剛剛失去愛女性命的人臉上。昭示著強大的危險性。


    南月慌忙避開這樣一種眼光的直射,身子稍稍錯開些,躲到完顏旻身後。


    這動作讓完顏旻心裏有些暖,還有些極其微妙的得意。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麽可以開始幹活兒了。拿著武器身著鎧甲站在最外圍的羽林軍,此刻有兩種效用。一是防止突發事變,護駕;而是充當苦力,純粹的苦力——啟棺是要上人手的。


    “啟棺。”完顏旻發話。


    “啟靈柩——”


    顏如玉的聲音在墓地裏顯得空曠悠長,甚至回蕩著些許哀婉。


    每個人都是有天賦的,顏如玉的天賦就是他的嗓音。顏如玉還是小顏如玉的時候,模仿什麽都出神入化,為人又極有靈氣,被宮裏的大太監一朝選中,去了下半身的寶貝。從此一路青雲。


    關於這件事,顏如玉一直不知道是該怨恨還是該慶幸。其實何必那麽清楚呢?上蒼給你一些東西,就一定會拿走另一些。


    但凡上了點年紀的人都不會再輕易抱怨世道的不公,也很少再憤世嫉俗。


    幾個侍衛用劍挑開上麵薄土。大塊大塊的泥土被翻出,驚得土壤裏麵藏著的屍蟲到處跑。泥土裏是另一番世界。


    百足而妖嬈的蜈蚣,扁圓的硬殼鼠婦,還有不知名的透明條狀軟蟲,通身貫穿著血紅的經線。融融蠕動,直想讓人反胃,蟲在見到天光的一刹那,飛也似的四躥奔逃。


    很快翻開的新土變得幹淨。隻留下斑斑駁駁的蟲洞。那些蟲洞四通八達,中空處都是屍蟲本身的形狀凝塑成的。比如說,一條軟蟲逃走後,泥土裏就留下了一條軟蟲的形狀。鬼斧神工,渾然天成。


    南月倒是不怕蟲,隻是想自己日後若是死了,哪怕被熊熊烈火一把燒了,也不要被人埋進黃土,不見天日,受屍蟲啃咬,直至腐爛變臭,與土壤融為一體。這樣的過程,雖說是天地輪回的必經之途,想想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水無青盯著棺材,兩手一直在顫抖。臉色有些脹青,好像胸口憋著一口氣,一直提不上來的樣子。


    那棺材裏的人,是他一手養到大的,親女兒。水無青一向懶怠,但水映橙初生時的屎尿布,都是他親手洗的。


    南月注意到水無青的蒼老體態,一時也不再懼怕胖胖的兵部尚書將陰冷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甚至有些同情他,同時帶著些愧意。畢竟水映橙,是她送出宮的。


    但同時又歎其可恨。


    若不是當初貪戀皇家富貴把女兒執意送入宮中,豈有今日悲涼。


    “開棺。”


    完顏旻聲無溫意。


    “開棺——”顏如玉重複道。


    幾十雙神態各異的眼睛把目光落到還掛著濕潤薄土的棺材頂板上麵。水無青臉色更青晦一些,胸口裏堵著的那口氣也仿佛憋悶到了極致。


    棺材板邊沿被扣住,羽林軍使了很大的力。那板緣裂開一條縫。棺材周圍懸浮著塵土的陽光立時溜進這縫隙,刺穿一條狹長的黑暗。


    黑暗無孔不入,光也無孔不入。


    “避光!避光!”


    萬太醫扔了藥箱,忙踩著亂泥碎石要過來阻止。“屍身是不能見光的。”


    羽林軍手速落,棺材板重重一聲扣上,才打開的縫隙立刻合住。方才溜進去的那束光又被阻擋在棺木外。


    幾大把華蓋撐起,棺木上方被遮擋得徹底嚴絲合縫之後,羽林軍才重新掀開了棺頂。


    棺材被打開了,終於。


    南月瞟到那屍身的第一眼就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鮮活如畫的臉容,不是水映橙是誰。


    丹唇粉腮,凝脂雪膚,如工筆描摹。


    橙子,不是明明已經……


    完顏旻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南月,眼裏沒有半分驚奇。


    南月回頭與他對視。這樣萬事在握的眼神,仿佛他什麽都知道。


    昨夜禦風到底去做了什麽?


    眾人也呆若木雞。


    待棺木完全打開,整副屍身暴露在眾人視野下的時候,又引來一番驚奇。


    不止臉容,整副屍身在這樣的天氣下不僅沒有腐爛,反而明燦甚於生時。嘴唇紅得鮮明,皓腕圓潤,護在手腕的玉鐲勾勒出完整的立體感。這屍體如何保存得這般完好。


    完顏旻平靜的麵容上終於流露出些許變化,淡淡地道:“太醫。”


    “是,皇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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