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旻看著那個包袱,眼前浮現的全是南月的影像。有些人明明還未離去,懷念已經是件快樂而又充滿傷悲的事。於完顏旻,還帶著一種散發於全身毛孔的緊張和不願承認的恐慌。


    腦海裏全是她。揮之不去,欲掩更留。


    那個笑容明媚的南月,鬼馬精靈餿主意一堆的南月,樹林裏冒死替他擋箭的南月,緊緊抱著他像個無賴卻又無比真誠地說要成為他好朋友的南月……


    這女人要走,不露聲色,不著痕跡。一如她單槍匹馬劫持赫連拓,與耶律明珠一話夜談就私下決定了兩國前程;送水映橙屍體出宮協助南清雲於大婚之夜逃亡。她始終是那個連個征兆都沒有,有了想法就可以誰都不告訴就無聲無息把事情做了的南月。


    可是既然已經猝不及防闖進他生命裏,擾亂了他十幾年來已經習慣的暗默與孤獨清荒,怎麽可以忽然就打算憑空蒸發,像是給他一場夢一般的戲耍。


    完顏旻能覺察到自己心裏分分鍾升騰起的怒意,怒意以及一種不受控製的驚慌失措。


    他不是沒有想過她會離開。事實上,完顏旻早已習慣與任何人互相成為過客。自先皇去世十四年以來的寒暑光陰裏,他身邊來過許多人走過許多人,而這些人絲毫未能牽動他的目光或是拖住他的腳步。兩處茫茫而已。宇宙廣博,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地為他人而停留或者歎息。


    可是,一旦真的有一個人,哪天不小心跨越厚厚的障礙,走到那緊閉的心裏去了呢?盡管今朝還無法準確定義這人在那空蕩蕩的心房裏所扮演的角色,可是當其忽然就要離開。難道心髒的壁肉不會有些許微淺的振動,心不會若有若無地哪怕隻是淺淺地疼嗎?


    南月,恰是不小心跨進完顏旻心裏的那個人。


    漏網之魚。


    完顏旻目光裏瞬間釋放出一種強大而令人凜然的氣息。


    不管怎麽樣,南月絕對不能現在就離開,不能。


    完顏旻幾乎是憤怒地,拋卻周圍一切事物地打算離開。


    目光鋒利,恰好捕捉門口匆匆閃過的一截衣角。


    看裙尾式樣,像是各殿宮女的宮裝。


    那宮女正是那日倒藥渣時與寧馨兒身邊的菊兒同行的秋菱。原本正鬼鬼祟祟想要摸進南月寢宮,才探頭卻發現裏麵有人影,慌忙轉身逃了出去。


    那宮女正精神緊張地穿行在椒房殿。恍惚裏看見正前方忽然豎起一道人牆。白底烏麵的朝靴,鞋麵上金線勾勒起流雲走獸的輪廓。宮絛垂落在一襲寬廣繡袍之上,儼然一懾人黑影。仰了脖子去看,順著完顏旻高大的身材戰戰兢兢地打量到上方。


    待看清那人的臉時,精神崩潰一般全身攤伏下來:“皇,皇上……”


    ***


    南月被帶到了赤獄,四處打量著這座全北冥戒備最森嚴,待遇也最高端的監獄。當然,裏麵被關押的犯人,在進入這裏之前,也都是一怒而萬夫懼的人。


    牢房很高大,比一般的囚室要高出一半。身側的木頭獄柱臨立,形成兩麵柵欄狀的高牆,人行其間,更覺得這望不到邊際的走廊尤為狹窄森森,遠處不見光,自然也不知道這條走廊的盡頭通往何處。


    但是高處昏暗的燈火隱約照亮兩側的囚室。許多牢房是空著。每隔一段遇到一個裏麵有人的。這些囚室遠不同於民間陰冷濕暗的牢房,不存在那種憋悶的潮黴氣息,也沒有隔夜剩飯的酸腐味道。


    而且,也不喧囂。沒有任何囚犯是披散著頭發趴在牢門上喊冤的。


    這裏的人,即使想逃,也都是在心裏默默盤算。絕對不會有失體統地叫喊出來。這是權貴們骨子裏生就的一些東西,促使他們無論淪落何處也維持著一種尊嚴和體麵。或許有些人心裏還留存著一些不滅的火,另一些則是因為各種原因早已沒有了生的欲望或念想的。不一樣的心思,都在這永遠不會再見天光的一隅反思或者冥想著自己一生的風雨和順遂,罪孽與榮光。


    回憶著往昔對不住的人,對不住自己的人。


    以及那些辜負了的年華和擁抱過的良辰美景。


    有一老者,身骨清削,單薄的衣著灌風。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棋子落定,黑白分明,棋局裏排布著一處天下。


    還有一婦人,頭發已經斑斑駁駁近乎全白,但依舊長垂,梳理得一絲不苟。對過來的一隊人充耳不聞。隻是南月一行過去的時候,這婦人下意識撣去了落在衣袖上的灰塵。


    南月初進來時那種對光線的不適和些微的迷蒙漸漸地平複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新世界的打量和懵懂的好奇。


    南月兩手被靠在一起,隨意擱置在身前。腳上的鐵鏈子嘩啦啦作響,隻有目光沒有被鎖住,投過四處木釘和柵欄投下的陰影,觀望著這座固若金湯的監獄。


    “皇後娘娘,請吧。”


    獄卒不冷不熱的提醒使南月的目光從空中收回。


    “喔。”


    南月隨意看了那獄卒一眼,隨口說了一句:“你這人倒不似一般獄卒那樣蠻橫。”


    那人眼底並無波瀾:“主子們即使到了這裏,也還是主子。”


    南月愣了一下。看他不是愛攀談之流,便也不再言語。


    囚室裏麵也沒有想象中的不堪,一席破棉被,兩個吃飯用的陶碗,隻是邊緣有些破損,牆角一隻供犯人出恭用的木桶,桶上搭一塊方布供遮掩。


    “娘娘可還有什麽需要的物件。”


    “什麽?”


    莫非犯人還給提供娛樂設施。


    那獄卒顯然看出了南月眼裏的疑惑,緊閉的嘴唇打開,道:“犯人隻要提的要求不過分,一套普通的棋具,或是平常的發梳,按刑部的規定,小的們都可以提供。娘娘所在的是天字獄,若是需要管弦琴瑟也並非不可。”


    “天字獄,赤獄的牢房還分三六九等?”南月終於按捺不住淡淡的驚奇。


    說著注意著腳下的門檻,走進這個空蕩蕩的獄室。


    那獄卒平靜地答:“還有人字獄和淵字獄,天字獄的犯人,都可以選擇一些物什來度過漫長時間。”


    南月本想打聽打聽人字獄和淵字獄的消息,看了那士卒一臉冰霜,還是打消了自己過重的好奇心。隻是小心問他:“那,有書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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