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胸腔裏和心上都湧上一層激流,電打一般。


    攥著宮帕的右手抖了抖,不自覺地,把宮帕從右手移到了左手。


    這孩子怎麽一上來就問她這樣的問題呢?


    誰敢在一個孩子麵前回答自己是不是好人這樣的問題呢?


    如花上前去:“婆婆……是好人。你,是誰家的孩子?”


    阿星靜靜地看著如花。


    小嘴抿著,不說話。


    老嬤嬤無奈,隻好將這來路不明的孩子帶回靳安殿。


    “姑娘,這孩子是椒房殿附近找到的。怎麽問都不說話。”


    “椒房殿現在什麽情況?”


    “皇後和白妃都被帶了出去,聽說椒房殿搜出了大量的玉隱香。”


    玉指啪地拍在桌子上,太後鳳眸醒睜,聲音沒有明顯的惱怒,但較之平常甚重。“宮裏怎麽還會有這些東西?那事情果真是皇後做的?”


    “皇上的事,姑娘已許久不讓老奴去打聽。孰是孰非,未知。”


    “月姐姐不會做壞事。”卻有細細的童聲反駁道,堅定、清晰。


    太後的目光落到阿星身上。


    阿星不懼地迎上,開口一句:“夫人,你有吃的嗎?”


    ***


    牢房。


    那獄卒長果真守信,晚飯時分來到南月所在的囚室。身後跟著兩個看守,端著犯人們的要用膳食。


    “娘娘,您要的書。”獄卒長雙手奉上一本羊皮封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書卷。封皮字跡已經被磨壞,還剩下一半能辨認出形跡的,當是“乾坤”二字。


    “還真的有啊。”南月高興地一把接過。


    這書她在師父的藏經洞都沒有找到,原來竟在皇宮的監獄裏藏著一本。


    “大人們素日有喜好書卷的,但都是指名要那些名貴書籍,《大道》、《蒼冥劍法》之類。娘娘的口味不與尋常。”


    “這本書,很不起眼嗎?”南月問。


    “這本書壓於底層,浮灰遍布無人問津。小人早年守獄閑散時翻閱過,倒很是奇怪。開卷說是講武術,小人翻完了也沒找到有一招一式的武功法術,許是小的淺薄,娘娘聰穎,或可看出門道來。”


    “你這人真有意思。你今日才見得本宮,何來聰穎之說?”


    “小人雖****食宿於赤獄之內,打交道的也都是鎖於囚室之中的人。但囚室亦是一方天地。小人在獄中接觸的人形形色色。日子久了,眼力可算精準。小人觀娘娘神目清明,身居高位而性情平和,一朝落難也不現驚慌之態,是大福之相。”


    “你還會看相?”南月取笑他。


    “不敢妄言。隻是閱人無數,懂些世故人情。娘娘怕是很快要出去的。”


    “此話怎講?”南月驚疑。


    “小人身份低微,言多必失。請娘娘體察。”


    南月察他言下意,不再多問。隻是接過了飯食和書。


    這下好了,腸腹腦袋都不愁饑餓。


    “公主,用膳了。”那獄卒並未走遠,而是緊接著到了南月隔壁的囚室,那名白發梳得一絲不苟的婦人處。


    公主?!南月扭過頭。


    那看起來風燭殘年的女人是公主,哪門子的公主?


    南月開始留意起隔壁的婦人來。


    被喚作公主的蒼顏婦人從獄卒長手中優容地接過飯菜,端正地盤坐在位於牆角的稻草榻上。用寬袖掩了口麵,無聲地進食。


    這老嫗……莫名地給人一種錯覺。她吃飯的姿態像尊貴而年輕的小姐,拋卻看不清的臉容和滿頭白發不談。


    都已經這個年紀的人,背並沒有駝,反而很筆直地立著,瘦削骨架撐起一件舊袍。肩胛連襟處顯得有幾分空闊。


    伊人年輕時定是曼妙少女。南月想。


    婦人是背對南月的方向坐著的,眼前留給自己一麵牆,牆上映出衣袍纖瘦過度的影子。吃飯的速度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略微低著頭,仿佛把一切隔離在背後,包括時間和空間。


    許是察覺到有新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婦人咀嚼的動作停下,臉稍微偏了一條弧度,身子頓住片刻,又重新拿起碗來。


    她的一切動作都是南月憑借牆上的剪影才辨認地清晰。雖然是鄰室,兩人之間還是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囚室很大——臥榻又剛好位於對立的兩角。


    赤獄的設計很有講究。這群素日站在高處的人,即使從雲端跌落,也還是習慣了高處的淒寒。所以每個人都寧願要一室巨大的幽曠空間來圍鎖自己驕傲又渺小的孤獨,也絕不願居鬥室,更無需拉近距離與別人分享孤獨。


    一邊是驕傲的人,一邊是可憐人。


    南月覺察到對麵婦人那一刻細微的停頓,覺得自己打擾了她雅致安詳的用餐,生出愧意來。便回過頭吃自己的飯。


    稀粥、一個蒸熟的地瓜,沒有菜。


    但還不足以影響食欲。


    南月把一整個地瓜掰開來,就著斷麵處熱乎乎的白氣咬了一口,滿口生香。軟軟甜甜的澱粉味道融化在唇齒裏。閉上眼睛,聞到了冬天的童年。


    盡管童年並無父母。


    “你是如何把那種下賤東西吞下肚去的,還一臉滿足。”


    幽涼的聲音像從古墓裏傳來,有些暗啞。


    但這並不妨礙語氣裏清晰十足的鄙夷。


    南月正一口咬在地瓜上,牙齒還沒陷進薯肉。聽到這遠遠的有些幻感的聲音,一下停止了動作,抬頭尋找聲音的源頭。


    對麵的老嫗已經用完膳***致的小碟子和一雙銀質食箸整齊地擺放著,像是用餐前的樣子。厚密的灰白頭發從頭頂中分,很長很長,垂於兩側,在腿股旁堆落。老嫗正平靜地看著南月。


    果真是她在說話。


    “你?是在跟我說話。”南月指指自己。


    “這裏沒有第三個人,最近的旁人也在至少五個囚室之外。”聲音依舊平緩,然而帶著極淡的一層譏誚。


    “你說它,下賤?”南月指指手中吃了一半的地瓜。新煮的食物熱量散失得不快,地瓜裏暖暖的白煙從容飄進空氣。


    婦人並不打算回答南月的問題,仿佛那是件不需要解釋的事情。反而開口問起另外一件事:“徐世長叫你皇後娘娘,你是皇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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