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南月想說不是,出口卻說不出來非字。


    “我不殺伯夷,伯夷卻因我而死。”完顏玉照將這句話說出,聲音有些沙啞蒼涼。


    “我已對坐枯燈十幾年,還有什麽,是不能承認,不敢承認的。”


    “姑姑……”南月有些後悔將那句話問出。


    “你既叫我一聲姑姑,就悉心地告訴我,我那侄兒,可好?太後,可好?”完顏玉照說這話的時候,眼簾有些低垂。


    “都好。隻是完顏旻,不,皇上……”


    “還是叫名字吧,你叫皇上,總是讓我想起來先皇。我進來的時候,旻兒還是跟在他母後身邊打轉的混小子,哪裏是什麽皇上。他就算來日成就千秋萬代的功名,也還是得叫我一聲姑姑。”


    完顏玉照眉眼閉著,還是帶著那股子屬於公主的天生驕傲。


    “是,隻是完顏旻身上的蠱毒,依舊未解。”


    “還是,不能治嗎?”完顏玉照一把握住南月的手,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萬年青也不能治嗎?都十幾年了,朝廷養這個老庸醫做什麽,做什麽!”完顏玉照冷不防發起火來,拿木梳使蠻力敲擊著地麵。


    她很憤怒,不,痛心。


    “我作的孽……”暗啞又淺若遊絲的聲音發出。昔日的公主將驕傲的頭低了下去,眼睛緊閉著,手指甲扒著地麵。


    “姑姑?”南月將手放在完顏玉照肩膀上。說道:“怎麽會是姑姑的錯,我並未聽說過這件事是姑姑的錯。不是後妃作亂……”


    完顏玉照將臉從蒼蒼白發中抬起,苦笑了一聲:“我說過,我不殺伯夷,伯夷卻因我而死……所有人都以為,都以為我什麽都沒做,他們把我當成最無辜的人……哈,世人眼裏從來看不到真相。他們總喜歡把表象當成真相……當年那些和我一樣自私的人,都是利用了這一點……都是……”


    細如枯枝的手握拳砸著地。


    “徐獄長?”


    南月視線從完顏玉照身後穿過,落到了角落處的獄卒長身上。


    他什麽時候來的?


    她們二人的談話,他聽了多少去。


    南月狐疑地打量徐世長。


    完顏玉照聽到南月叫出的名字,驚訝地回過頭來。


    她看到了徐世長。眉心微蹙。


    “小人是來提醒夫人和皇後娘娘,夜涼不宜久坐。”那人答得不驚不慌,很是有禮節。卻並沒有忘記自己才是獄卒長,麵前的隻是兩個囚犯。


    南月注意到那聲“夫人”,他莫非知曉完顏玉照的習性。


    “囚室的火燭是燃盡的時候了。兩位早些歇息。”


    徐世長說著,退了出去。


    天窗上那柄大火燭恰逢其時地熄滅了。留下一室寂暗。


    不,兩室。


    “早些歇息吧丫頭,你還有明朝。我看得出來,你不會在這裏久待。”


    完顏玉照摸黑站起,熟練地背過身去,搜索著稻草臥榻的位置。


    “我們都還有明朝。”


    南月在混沌的黑暗裏注視著完顏玉照的背影。


    後者沒再答話。聽聲音是已經躺下。


    南月隻好回到自己的“榻”上,逼著自己入眠。


    滿腹心事在腦子裏充斥著,關於完顏玉照的,關於皇宮舊事的,關於溪娘……


    但萬事不入夢,算是人對睡眠的一點點尊重。


    過喜過憂傷的不是夢境,是心肝脾。


    “恭喜娘娘,獲釋回宮。”


    南月聽到這話的時候自己都不太相信,掐了一下自己的臉。


    不是做夢啊。


    用過早飯沒多久,徐世長就帶著一隊人前來,劈裏啪啦在監獄門前跪了兩排。


    “臣等奉皇上之命,護送娘娘回宮!”


    南月這才看清那隊人不是赤獄裏的看守,而是皇宮的羽林軍。有幾個是椒房殿的的人。


    徐世長恭謹地拜下:“恭喜娘娘。娘娘看來,冤情得雪。”


    什麽意思?完顏旻派人來接她回宮?!那人昨天那副表情明明是認準了自己就是幕後真凶下毒賊手,為何才隔了一天就無罪釋放?


    “為什麽?”


    南月直盯著徐世長?


    獄卒長一臉不知所以然。


    “為什麽放我出獄?”


    “什麽?”


    徐世長也就是個四十來歲的樣子。但確實已經是赤獄裏的老人了。這麽多年來各種各樣的人他都見過了。人字獄和淵字獄有太多犯人進門時哭天搶地問自己為什麽獲罪入獄,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問出獄理由的。


    而且,這個人還是……皇後!


    “娘娘出獄,自然是……無罪……”


    徐世長忽略了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詫異,依然保持良好的不驚不慌的習性。但明明很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南月灼灼的目光下說出來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叮叮當當的動靜早就驚醒了一直合著眸子的完顏玉照。


    完顏玉照衝南月笑了一笑:“丫頭,我說了你會有明朝。”


    “姑姑……”南月想起二人昨天晚上最後的對話。


    自己果然就要出去了,可完顏玉照還要繼續待在這裏。她有明朝,她卻沒有,真是過分照應地諷刺。


    南月不知道再對完顏玉照說些什麽才好。婦人已經背過身去,仿佛眼前事再與她無關。


    “那……走吧。”


    出了赤獄的大門,南月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回望厚重石牆。


    自由失而複得,原應高興才是。


    “我要先去趟盛軒宮。”


    南月進宮後想半路折道。


    侍衛們不同意。


    “娘娘,皇上特別囑咐我等一定要親眼看著娘娘進椒房殿。若是出了閃失,小的們有十個腦袋也擔待不起。”


    “榆木腦袋。我親自去找皇上恕你們無罪即可,讓開。”


    南月把幾個侍衛通通當成障礙物想從他們之間繞過去。


    “還請娘娘替小的們著想一番,違抗皇命是欺君。”領頭的侍衛跪下。


    “你們!好吧好吧……送本宮回椒房殿。”


    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人。


    不可理喻的皇上隻能調教出不可理喻的侍衛。


    “上梁不正下梁歪!”


    “啊?……”侍衛們石化,娘娘這罵的是誰。


    南月卻已經快步走了老遠。


    “快跟上。”領頭的侍衛給身後其他人使了個嚴肅的眼色。


    娘娘說什麽都是對的。最重要的是護送娘娘回宮。這是作為一個侍衛的自知之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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