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兒臣隻是,順口一說。”南月支吾著。


    太後即使表現得再親切,也還是讓南月有種莫名的敬畏感。


    “哀家當年被夏姬禁足的時候,吃的就是這種粥。人隻有到了夾縫裏,才能發現意外的智慧。”


    南月恍悟。


    “這粥哀家給四妃都吃過。隻有皇後是第一個咽下去且品出個中滋味來的。靜嬪入宮時倒是咽下了,答案卻不能令哀家滿意。”


    靜嬪,是林苡蘭?南月細忖。即使沒給出答案,也是勝過常人了。


    “皇後聰敏賢惠,母後今日可算尋到了滿意的兒媳。”完顏旻溫和地說道,替太後夾了一小粒魚丸。


    南月看在眼裏。


    這家夥也就在太後麵前有點人樣。


    其餘時間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石頭,冰冷不化。


    “皇上皇後和睦,哀家自然心生歡喜。但哀家更想著何時能有含飴弄孫之樂。”


    太後滿足地接過魚丸,笑容延伸到眼角上。


    但話語裏顯然有莫測的意味。


    “母後,兒臣才十九。此事不急。”完顏旻臉色忽然沉下來。


    “皇兒生辰就要到了吧。”太後不慌不忙地說。


    過了此次生辰,就不再是十九了。


    “母後,快早朝時分了。兒臣先行告退。”完顏旻放下碗,看起來極想快速結束這場談話。


    “去吧。”太後允。


    太後臉上的笑意像是一種母親勝過了兒子的無賴。


    三雙眼睛目送完顏旻的離開。


    “如花,你把碗筷收一下。月兒,你隨哀家來。”


    “是,母後。”


    南月由太後引著進入內室。


    萱後笑著坐在自己平日歇息的鳳榻上。


    語氣忽然之間變得漠然。


    “皇後長伴君側,可知欺君之罪為何。”


    “母後何意!”南月聞言變色,跪在那張鳳紋翔舞的坐榻前。


    太後的臉色歸於莊嚴肅穆,一雙眼睛直直盯得南月心虛。


    “皇上與皇後大婚之日那條喜帕,真的是圓房的結果嗎?”


    太後慢條斯理地質問著,將用膳時脫下的護甲一個一個戴上。


    “母後。”南月臉上的紅潤瞬間褪去,臉色蒼白如紙。


    太後這般精明的人,什麽能瞞得過她的眼。既然看出來了,那就是一早就看出來了。


    可是早日又表現得那麽溫慈祥和,完全沒有興師問罪的樣子。


    欺君之罪不是小過。


    這罪名既然今日才拿出來。怕是要大做文章。


    “皇後不必慌張,哀家要治罪,早就治了。哀家今日不是討伐皇後或是威脅皇後,而是請求皇後。”太後話鋒一轉,語氣裏有威嚴,更多的是讓人不得不信的真摯。


    南月長跪著,望著太後的臉,不解其意。


    “月兒請母後明示。”


    “你可知道,哀家為什麽那麽急著抱孫子,急得連旻兒的冠禮都等不得。”


    “皇家,要有優秀的儲君,撐起基業。”南月試探地答。


    “那你可知道,真正等不及的,不是哀家,而是旻兒。”太後忽然將聲音放得很柔很柔。這種柔一下子把她太後的身份置於一個很低的位置上,低到讓聽話者有一種負罪而痛心的感覺。


    這是請求。


    南月眼睛睜大。


    完顏旻,急著立儲君?


    “哀家告訴過你,旻兒幼年時被夏姬種過蠱毒。這種花蠱毒連萬太醫都無解。”


    “我知道,很難治好。所以皇上每次月圓都會痛不欲生。我見過皇上發作時的樣子。”


    南月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大婚的第二個晚上,完顏旻從外麵回來昏倒在盛軒宮。以及演城那個殺機重重的晚上,完顏旻是如何像頭鬥敗的困獸。


    “即使是這樣痛不欲生的日子,皇後以為,還有多少?”


    萱後盯著南月,臉上慢慢展開無助的涼笑,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


    時光像放慢了幾倍。


    什麽?


    意思!


    南月望著這個風華絕代的女人臉上近乎淒涼的笑意,腦子裏閃現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閃念。


    南月眼睫慌亂地閃動著,瞪大眼眸看著萱後,嘴唇囁嚅著動了幾次,遲遲沒有聲音。


    “皇上,皇上……”


    南月跪在地上的身子迸得緊直。


    太後平靜地說出那個答案:“哀家隨時有可能白發人送黑發人。”


    像是滿弧上的箭終於發出,離弦。南月緊繃的神經在聽到這個答案的一瞬間坍塌下來。大魚際在冰涼的地麵上摁得生疼,支撐住向前傾倒的身體。


    完顏旻會死!


    隨時。


    他隻告訴她這是不治之症,每月月圓要承受非一般的苦楚,他沒告訴她他會死!


    騙子!


    南月下唇被自己咬得出血。


    不,錯不在他,他從來沒說過他不會死,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就沒有……挽回的餘地嗎?”南月幾乎是用盡全力說完了這句話。


    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打擊裏。


    完顏旻可以無情絕意,把她當棋子,他可以利用她,完完全全把她當作交易的對象和工具……可是,他不能死啊。


    “哀家當年就已訪盡天下名醫。沒有用。”


    萱後眼眸深閉。


    “夏姬恨哀家恨得太深,以至於把所有的恨都傾注盡那隻蠱裏。那女人是毒王宮行步的關門弟子。那蠱是她生前培育的最後一隻毒蠱,連她自己都沒有解藥。”


    “那為什麽不去找那個毒王……”


    南月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太後打斷:“毒王早已仙逝。所有能試的法子,能找的人,哀家都找過試過了。”


    太後用一種不能再平靜的語氣說完這句話。


    南月明白這種平靜的深處是絕望。


    或者說,是對絕望的完全承認和接納。


    此時鳳榻上坐著的不是一個權傾朝野的太後,而是一個孤弱無助的母親。


    “月兒,哀家從第一眼見你,便知你非池中物。你聰明、果敢、不拘於流俗。時常有恍惚的瞬間,哀家能從你身上看到當年的自己。”


    太後說著,把雙手伸向南月。


    南月指尖觸碰到太後指上冰涼的鴿子血,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


    “旻兒經過他父親的死,對任何人事都變得極為敏感。太醫當年勸哀家不要告訴他實情。但哀家還是在他六歲生辰那天,忍痛告訴他真相,你知道為什麽嗎?”


    南月神誌不清地搖頭。


    她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他不姓完顏,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哀家斷斷不會做這樣一個狠心的母親,讓他在那麽小的年紀就知道命運的無情與菲薄。也無論如何做不到親口告訴他他的壽命隨時有可能終止。”


    “可他生就是王,生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與使命對嗎?”


    南月激動地叫出聲。


    “對。”太後長舒了一口氣,“所以哀家隻能讓他在很小的年紀就明白。既為帝王,生來便已經沒有退路。”


    “旻兒早慧,所有的事情,哀家隻要一個眼神,他全部都能明白。從小做的任何事,從來沒有讓哀家失望過。”


    “旻兒他知道自己生命裏沒有一分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所有珍惜光陰幾如珍惜性命。他肩上的份量很重,他的時間很少。所以在數九寒天也是****寅時早起你能明白嗎月兒?”


    “月兒起初……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南月眼睛裏呈現出一種可怕的堅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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